小帥的墳在贛西的長壽山朝南的山腰上,姜夏選的地方。
“我最喜歡我家的大山,要是有一天不當特種兵了,我就回家做個獵戶。”
姜夏記得每次出任務返回的時候,小帥說的最多的就是這句話。
幾個月前,離開部隊的姜夏捧著小帥的骨灰盒爬上這坐大山時才終於明白他對這裡的依戀。
老天爺鬼斧神工,長壽山風景秀麗,比得上國內任何一個以景色著稱的旅遊景點,還多了幾分原始的神秘感。
小帥的家在山腳下的村子裡。
清晨,村子裡走出一個揹著弓箭和刀叉的年輕人,身邊跟著一隻半人高的獵犬。
此人個字不高,大概只有一米七,精幹的小平頭,白面無鬚,穿著一身牛仔服飾,完全不符合人們印象中的獵戶形象。
上山沒有路,有路的地方是打不到獵物的。
獵犬在前,年輕人跟在後面順勢而行,一看就是輕車熟路,這山不知道上了多少次。
忽然那獵犬嗚嗚了兩聲,停住不再動。
年輕人仔細向前看去,大買賣!幾十米外,隱約看到一隻黑色野豬,而且個頭不小,估計有兩百多斤。
大買賣風險也大,野豬是個不可預料的東西,發起瘋來比羣狼還可怕。年輕人不敢大意,也不敢遲疑,輕輕拍了一下前面的獵犬,手往左邊指了一下。
一人一犬分別向左右兩個方向迅速包抄過去。
密林中,野豬發現了獵犬,一豬一犬怒目相視。
年輕人站定於一塊較爲平整的山石上,搭箭拉弓,那張拓木弓有一米多長,竭盡全力拉滿。
箭矢呼嘯而出,正中野豬後臀。
被刺痛的野豬發現了身後的威脅,瘋了般掉頭撲過來。大概是因爲太過疼痛,邊跑邊跳,嚎叫聲很瘮人。
年輕人迅速爬上身後的樹幹,轉瞬就坐到了樹幹上,射出了第二箭。
這一箭正中脖頸。
野豬在地上翻滾,發出痛苦的嗚嗚聲。
第三箭,射在肚子上,過了幾分鐘,野豬停止了掙扎,徹底沒有了氣息。
獵犬歡快的圍著野豬跳躍,彷彿在慶祝勝利。
的確,剛出門就有大收穫,今天這山上的值。
年輕人從樹上跳下來,手伸到身後的竹簍,摸出一塊乾肉扔給獵犬。
一個上午,收穫頗豐, 除了野豬,還打了幾隻野兔和一隻山雞。年輕人揹著除野豬外的獵物,吹著口哨晃晃悠悠的下山去,準備吃了午飯,再帶人去山上把野豬弄下來。
走到村口,一個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土路中央,揹著光,看不太清楚來人的臉。
“贛西白豹郭奉之,這個身手用在打獵上,豈不是可惜了?”
年輕人將獵物扔在地上,“是你?姜夏?”
姜夏點點頭,輕聲道:“上次你對我說想去大城市闖蕩一下,還算數嗎?”
“當然算!”
“上次沒有帶你走,是因爲我自己心灰意冷,也不知回鄉後可以做點什麼,現在讓你跟著我,你願意嗎?”
“願意,你是小帥哥的戰友,還替他報了仇,就是我一輩子的恩人。”
姜夏放下心來,輕聲道:“回家去看看叔叔嬸嬸吧。”
郭奉之是小帥的堂弟,叫小帥的父親大伯。
和大多數莊戶人家不同,郭奉之從小就醉心於武術,酷愛看各類武俠小說,肚子裡裝著一堆大俠的故事。沒事的時候就躲到山林裡按照小攤上買來的“武功秘籍”練習,久而久之還真的讓他練出了一些門道來。
郭奉之的散裝功夫雖然沒有任何門派和套路,卻異常管用。
贛西本就是武術之鄉,很多散打愛好者每年都會舉辦各種擂臺和比賽,郭奉之少有敗績,且主要是以快狠準著稱,敏捷如豹,再加上從小面色白淨不長鬍須,是那種怎麼曬都曬不黑的類型,所以江湖人稱贛西白豹。
兩人走進小帥的家,和幾個月之前姜夏來的時候沒有任何變化,還是兩間低矮的瓦房,屋子裡只有一些粗糙簡單的傢俱,小帥的母親正在燒火做飯。
“叔,嬸,你們看看誰來了?”郭奉之進門喊道。
兩位老人看到走進來的姜夏激動不已。
小帥的父親拉著他的手道:“孩子,我這些日子都想呢。上次你走了之後,我找村長看了,你給我的那些錢,不光只有小帥的賠償金,還有你的退伍金,這個錢我們不能要……”
姜夏聽完心頭一酸,“叔,你是小帥的父親,就是我的父親,這些錢不算什麼,千萬別再提這件事兒,我這次來,一是看看你們,再有一個是想帶奉之到江城去發展。”
老人一聽愣了一下,而後面色緩和道:“好……好,我們這裡山溝溝能有甚出息?
這時候,一個十一二歲穿著花布衣裳的女孩走進來。
“小晴,快來看看誰來了。”郭奉之喊道。
女孩仰起頭看了一下,原本陰雨密佈的臉上露出一點笑容,“是姜夏哥哥。”
姜夏從隨身的包裡掏出一個絨布小熊,“這個送給你。”
“謝謝哥哥。”
“小晴,你去隔壁叫你大爺大娘過來。”小帥母親道。
女孩子抱著小熊跑出了院子。
都是憨厚樸實的農民,郭奉之的父母聽到自己的兒子可以到城裡頭去也是一百個贊成。
中午兩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飯,下午姜夏和郭奉之就又上了山。
小帥的墳前一棵雜草都沒有,有鮮花,還有酒。
郭奉之用袖筒擦了擦墓碑上的灰塵,輕聲道:“這花是小晴從山上踩來的,枯萎了就換一束,從來沒斷過,我有時候悶了就到這裡喝幾口。”
姜夏打開一瓶酒,倒了一半在地上。
“小帥,你在那邊好好的,該吃吃,該喝喝,遇到好姑娘,就好好談個戀愛,聽到沒,這是命令!這邊的事都交給我,咱爸,咱媽,咱妹,我養……”姜夏絮絮叨叨的說了好多好多,說著說著又想起小帥的慘死和越境殺人的場景來,頭又劇烈的疼起來。怒江之屠雖然撿回來一條命,卻落下了這頭疼的毛病,而且夜間做惡夢的時候更甚。
“哥,你沒事吧?”
“沒事,奉之,你不打算問問我讓你做什麼?”
郭奉之淡然的笑笑,“做什麼都行,我們鄉里人命沒那麼金貴。當年小帥哥徵兵的時候被軍隊上的幹部相中了,一家人都想著他是高升了,沒想到就折到了外面。我沒有本事當英雄,沒有那麼高的理想,只要不做壞事給小帥哥丟人就行。”
兩個人一直呆到半夜才下山,晚上就在郭奉之的牀上擠了下。
第二天天剛亮,郭奉之就找來了兩個幫手把小帥家房子好好修葺了一下。然後姜夏去幾十裡外的縣城買了一些新傢俱,僱人來回來,把屋子裡也好好的整理了一下。
離開的時候,姜夏問小晴要了一隻毛筆,在衣櫃最顯眼的地方寫上了自己的手機號,字體很大,老人家也能清楚的看到。
“爹,娘,以後我有空就回來看你們,如果家裡有什麼事,或者有人欺負你們,就打這個電話給我。”
老人聽到姜夏的稱呼,目瞪口呆之後不由的淚如泉涌。
兩人傍晚才離開,剛走出大山,就聽到小晴的喊聲:“哥哥記得回來看我們!”
姜夏不由的回頭去看這鬱鬱蔥蔥的長壽山。
大夏有山,山中有林,林中躺著我摯愛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