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那座鄉村裡,有一所小學,小學裡有一至六年級和一個學前班,人數有二百多個。每個班都只學兩門課程——語文和數學,因此每個班也只有兩個老師負責,也就是語文老師和數學老師——或許不能這麼稱呼,因爲——比如說,一年級的語文老師或許就是六年級的數學老師,甚至他也許就是校長,更甚至,他也許在某一天會成爲臨時的體育老師或自然課老師。所以,統一稱爲“老師”纔是或許確切的叫法。學校裡的老師、主任還有校長總共有八位,全是本村裡的人,因爲老師少,所以有些老師負責著兩個年級甚至三個年級的教學。學校每學期會舉行期中考試頒獎大會,給期中考試成績排在班級前三名的學生頒發獎狀和獎品。除了一二三名的獎項之外,還有一項“優秀積極分子”的獎,這個獎的獲得者有三名,由老師從四至六三個年級中選擇出來。學校的期中考試頒獎大會,可算是學校一學期中最熱鬧的一天,因爲這一天,村子裡許許多多正閒著的人會自發的來參觀學校的頒獎大會。
“期中考試頒獎大會”八個字在教學樓的牆壁上排成一個弧形,教學樓下的空地上,全校的學生搬出凳子一列一列整齊地坐著,空地邊沿處一羣看熱鬧的人站著、蹲著或靠在圍牆上,還有兩三個人爬到圍牆上頭坐到樹幹裡。他們的目光都望向學校臨時組裝起來的頒獎臺,頒獎臺上陸陸續續的有人走上去又走下來。
林楓又一次走上頒獎臺,拿到獎狀和獎品後轉身面對著臺下時,又一次感覺到有衆多的目光正注視著他。在這所只教數學和語文的小學裡,林楓次次都站在頒獎臺上,拿到前三名的獎或者“優秀積極分子”,這不僅僅因爲他數學考得很優秀,也因爲著他的爸爸。他爸爸在村裡是一個小小的組長,雖猶如古裝劇裡看守大牢的牢頭,但至少是一個有著名分的官員。但同時,他爸爸又是族裡的族長,就像如今社會裡的“土主席”,在村子裡有著很高的威望。子憑父貴,因此林楓不僅受著老師的關注,也得到了村裡人的關注。同樣受著村裡人關注的還有另一個學生,村中村主任的兒子,和林楓同一個年級,成績也很好。村裡人在茶餘飯後的話題中,總喜歡談論著村子裡的新一代。父憑子嬌,可造之材的爸媽自然也就更需肩負起對下一代棟樑的培育。因此林楓的爸媽也一直希望著自己的兒子考上本科,考上二本甚至是一本。林楓在期望中漸漸長大。
長大後,去到縣城上高中,林楓很少回到家裡。學校每週週六的晚上纔會給學生放個假,第二天又開始上星期天上午的課。當遇到國定節假日時,他們纔有兩天或三天的假期。幸好,每隔二三十或三四十天總會遇到國定假日,所以就能有了難得的假期,也就是學校所謂的“月假”。平常週六的的夜晚,也就是學生們“假釋”的時候,家裡近的,有時就回去了,家遠的——就像林楓這樣的,也就只好在這熱鬧的縣城裡度過。
高三,高山。林楓知道爸媽一直以來對自己的期望,然而最近這兩三年來,他的成績下降了不少,覺得憑自己現在的能耐,根本考不上本科。爲了不讓爸媽太過失望,林楓想著提前給爸媽打個預防針,讓他們知道自己只能考上專科,有個心理準備,不要對他抱太大的希望。有一次放假在家裡的時候,林楓和爸爸一起看著電視,無意中談論到學習時,決定說了出來:“我可能連三本都考不上了。”說完之後,他注視著爸爸的臉,等待著爸爸的回答。
爸爸眼睛依然盯著電視,說:“那你在學校幹嘛去了,居然說連三本都考不上,那你不是沒去讀書?”
林楓看到爸爸臉上居然露出了一絲似有似無的笑意,吃驚地注視著爸爸的臉,一時忘了回話。他哪裡明白爸爸多希望他能和他多談談心。
爸爸又說:“那你打算怎麼辦?還有幾個月,你少玩點,多學習學習不行啊?”
林楓沒說話,低下頭來。
爸爸見林楓低下頭,說:“那你只有考多少是多少。”說完,兩人都沒再說話。
高考的壓力壓在每一個有夢想的學子身上。高考把挑戰書已下出,教室前面黑板旁邊的牌子提示著學子們戰鬥的日期越來越近。林楓回到學校,看著牌上的數字,想起假期跟爸爸的那次談話,心情更煩躁起來。自知自己是不可能再考上二本了,以自己現在的狀態,連三本都沒有機會,想學習,卻感覺力不從心。林楓想著想著,思緒不停的跳躍著,每當想到媽媽那次爲自己借生活費的委屈以及爸爸的辛苦和期望,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騙子,欺騙著他們的信任和愛。
這一天中午,林楓去到教室。走進教室,看到的是寥寥數人,當中還有那兩個愛在英語課溜走的同學。林楓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林楓的桌子漆著紅色油漆,在歲月的雕琢下顯得有些變黑,黑的發亮。桌板有一塊裂縫,是林楓初中調皮時給摔裂的,後來用釘子固定著,不讓它繼續裂開。桌子左上角疊放著一摞書,整整齊齊的,大的寬的放在下面,小一點的放在中間,再小一點的放在最上面,更小的就放在了右上角,這些書,除了最下面的三本外,其餘的都是常常要用的書。放在最下面的三本書——尤其最下面的一本,算是這堆書的犧牲者,想抽出來時幾乎得把所有的書都給搬起來,所以林楓就把三本幾乎用不著的大書墊在最下面,這樣也方便了把其它的書從裡面抽出來,而這三本中的最下面的一本在桌面與它上面的書的雙重擠壓摩擦下,久而久之,這本書緊貼著桌面的頁碼就成爲破破爛爛的紙張,甚至都會脫落下來。打開桌板,裡面看著也整整齊齊的,最大最寬的書疊在一起放在左上角,書脊朝外橫放著,方便能一眼看出是什麼書。書的上面放著一些報紙和試卷,報紙和試卷分別用夾子夾著;小一點的書放在右上角,正放著;更小的書放在左下角,也橫著;右下角凌亂的放著幾隻筆和他平時倒水喝的瓶子。林楓所在的學校的每間教室裡都有一個飲水機,根據班級裡同學們自己的要求,決定是否要**桶裝水。林楓所在的班**了桶裝水,送水師傅每天按時給他們送上兩桶水,有時會只送一桶,也有時送上三桶或四桶,送水師傅會根據天氣炎熱情況和教室裡水的剩餘量決定送幾桶水。
林楓在桌子裡的右上角翻了幾遍,拿出了物理資料書和草稿本,然後又拿出一支筆,合上桌板,把書放在桌面上,攤開來看著。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林楓開始犯困起來,擡頭看著黑板上面的時鐘,時鐘透露出來的信息顯示著現在是13點整。“來到教室半個小時了,看了這麼點內容,算了吧,回去睡覺得了。”林楓這樣想著,合起桌上的書,把書和草稿子放回到抽屜的右上角,筆也放回了原位,起身走了出去。
林楓的學校只有一棟宿舍樓,提供給了高一的學生,已高三的林楓早已開始住在了校外,現在住在一條離學校不遠處的巷子裡。巷子三十來米長,巷子路口就在公交車每天經過的馬路邊,每天上完晚自習回來時總會有一輛公交車停在路口的左邊。路口右邊是一家小超市,超市的對面也有一個路口,路口的另一個出口就在這個縣城裡最熱鬧的步行街上。
“你去教室了?”柯琛說。柯琛是林楓的室友,和林楓一起住過學校宿舍,一起在外找房租房換房,同住了兩年半。
林楓看著柯琛半躺在被窩裡,拿著手機的手此時正放在被子上面,便輕輕的應了一聲:“嗯。”
“今天去了教室有什麼收穫?”柯琛看林楓無精打采的樣子,笑呵呵的問著。
林楓往柯琛臉上瞟了一眼,看著他的樣子像是在取笑自己白用功夫,也就不再看向柯琛,把視線放在了剛從口袋裡掏出來的手機上,嘴裡說著:“有啊,看了一個例題。”邊說邊向屋子裡面走去,在自個的牀上躺下,開始玩著手機。
他們住的房子,像是一個長方體加一個小一點的長方體。如果從高空俯瞰,也許就像個煙囪。林楓住在煙囪的煙囪頭,不過煙囪頭沒能完全裝下他的牀。煙囪頭裡還放著一張桌子,但是也沒能完全放下,露出一本書的長度。房子裡沒有窗,因此經常亮著燈。唯一能進光的是兩扇門,一扇是通向巷子,一扇則是通向另一個房間。另一個房間近似一個正方形,房子裡倒有一扇大大的窗,不過離窗戶一米左右的位置卻隔了一扇壞了的玻璃推拉門,因此那扇窗戶便沉睡在那裡無人問津。這個正方形房間裡的一對對角放著兩個空牀架,另一對對角是兩扇門,其中一扇通往房東家的客廳。房子裡的地板全貼上了瓷磚,牆上和天花板也刷上了**。
“哈哈,一盤賺96分!”柯琛突然大笑起來。
“你在幹嘛?”林楓看向柯琛,接著說道,“又鬥地主。”
“四個炸子……”
柯琛還沒說完,林楓一副不屑的表情搶著說道:“玩物喪志,都快高考了,你也不說好好讀讀書,還在那鬥啊斗的,看你還能鬥多久!”
柯琛見自討沒趣,收斂了笑容,說:“唉,哥不是不想學啊,是實在沒心思讀進去。你說你今天又學到了什麼,什麼都沒學到吧?既然學,學不到什麼,不學,也是學不到什麼,幹嘛還要去浪費精力去學,傷神傷腦還傷我心,你說,是不是咯?”
“喲呵,還傷你心了?”林楓聽到傷心一詞,頓時生出很大的興趣。
“你說呢?想當年,我成績也是很好的!現在,廉頗老矣!”柯琛說地時候搖頭晃腦的,頗像古人讀書時似的。
林楓對他這滑稽的動作不予理睬,只顧說:“那你不能現在再努力努力,說不定還能考上個三本,考不上三本考高點分也好啊,考不到高分多學點也是好的。”
“好,學習,不玩了,”柯琛一邊應著,一邊裝著很認真似的去找書,“哎,我放在牀頭的物理資料書呢?”柯琛故意大弧度的轉過頭,頭在空中劃了一個半圓,看著林楓,瞇著眼笑嘻嘻的說:“我書呢,在你桌上看看?”
林楓站起來,拿起桌上的物理書,走到柯琛的牀邊,站定,兩人對視,表情嚴肅。突然,林楓揚起書,迅速對著藏在被子裡柯琛的屁股應該在的位置擊出,然後拔腿跑出柯琛腳能攻擊到的範圍。兩人哈哈大笑,柯琛不服似的叫道:“你這小子!”林楓得意的笑道:“看什麼看啊,兩點上課,現在都一點二十了,睡覺,睡上二十分鐘,下午第一節課可是物理課,我可不想上課的時候睡覺。好好休息,養足精神去上課。我去把門和燈關了啊?”林楓話一說完,就把門和燈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