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慶曆二年(1042年),定川寨一戰(zhàn),元昊獲勝後,揮師南下,連破數(shù)寨,在縱橫600裡地區(qū),焚民舍、毀城寨,所到之處,盡化荒蕪。
奄奄一息的鐘閬眼睜睜地看著妹妹倒在血泊裡,儘管他用自己的肉軀擋住了刺向母親的那把劍,卻怎奈刀劍無數(shù),伴著男兒淚滴落黃土地,漸漸地,鍾閬感覺呼吸緊湊……整個寨子裡瀰漫著血腥味,血腥味裡滿是怨氣,孩子和大人的哭聲漸漸消逝,只能聽見一片片遠去的不規(guī)則的馬蹄聲……
軍隊“掃蕩”撤離後,17歲少女金紫川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外婆來到這一片是非之地,她們是從旁邊的村寨而來路過此地,剛剛死裡逃生,險被黃土掩面,紫川使勁兒從已破爛不堪的裙襬上撕下一塊完整的白色布帶,就著隨身攜帶的藥,給近七旬的外婆換藥,以免外婆手上的傷口感染。外婆精通醫(yī)術,她用略帶嘶啞的語氣指導著紫川如何包紮。
兩人站定,半晌無言,眼前黃沙就風漫天飛舞,四下橫屍遍地,一片死寂。看著眼前荒蕪的一切,婆女二人彷彿又殘忍地目睹了一次自己家園被毀的慘狀。
想到已故的親人,兩人又雙雙黯自落淚。
前行中,紫川不小心踩到了鍾閬的手指,她回頭看去,只見眼前的這個奄奄一息的大男孩右手緊握著一個已經(jīng)沒有了生命跡象的中年女人的手,外婆和紫川用了好半天的勁才掰開鍾閬的手,就地幫他包紮了傷口,止住了血。只可惜,鍾閬至死守護的那個人去了天堂。
二人心腸好,確認村寨裡無“生命跡象”後,便從廢墟中胡亂收拾出一輛木推車,帶著鍾閬遠離了這一片是非之地。
走到天黑,三人落腳在竹林中一間荒廢的茅草屋。
經(jīng)過紫川和外婆悉心的照料,三天後,鍾閬終於醒來,只見一位姑娘正巧坐在自己牀邊。
這位姑娘似從霧中而來,玉面櫻脣,一襲米白色薄紗衣裝扮,淡淡粉黛的眉宇間自然裝點著淺淺笑意,姑娘眸子生得俊俏如倒掛的上弦月,不知裡面是否住著嫦娥仙子,這讓較紫川大三歲的鐘閬不覺看出了神。這位姑娘正是紫川。
鍾閬:姑娘,你是誰啊?
紫川:你終於醒了,外婆的醫(yī)術果然高明!
紫川見鍾閬醒來,開心地連忙跑到院中叫來了正在整理山草藥的外婆。
鍾閬勉強坐起來,聽著紫川婆女倆救自己過程的講述,這才恍然,清晰地記起了自己的遭遇,也與她倆一併如實說了。
第二天,鍾閬不顧自己還沒有痊癒的身體尋著回憶趕回了原來自己的村寨,想要替父母料理後事,紫川悄悄跟在其身後。但短短數(shù)天,鍾閬父母親的屍骨就彷彿已經(jīng)隨風而逝,整個村寨現(xiàn)已寸草不生,只剩春風光顧。
鍾閬從小孝順,父母更是待自己如寶,往事歷歷在目,他怪自己沒用,跪在事發(fā)地點忍不住痛哭。
紫川見狀,遞過自己鑲有薰衣草圖案的手帕給鍾閬拭淚,她猜到,那日外婆救起鍾閬時,他至死守護的那個人應該就是他的母親。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我相信,你母親更希望你能照顧好自己,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抱負,而不是整日以淚洗面,含恨度日。”
一隻百靈鳥輕輕地落在了鍾閬的肩上,自在地發(fā)出了一聲清脆的叫聲。鍾閬強忍住悲傷,緩緩擡頭接過手帕,看著紫川,來不及思考爲何她會出現(xiàn)在自己身邊,他只覺得這個姑娘是爲他好,他不應該再傷任何一個關心他自己的人的心了。
之後的日子裡,鍾閬拜了師,每天五更便去鎮(zhèn)上學藝,下午便去打零工,一更纔回,每天晚上都會順便去山上砍一捆柴帶回家,偶爾買個燒雞回去給紫川一家改善下伙食。紫川便靠在山澗的村寨裡爲一些農(nóng)家人看病獲得一些錢貼補家用,她勤勞善良,鍾閬白日幾乎不在家中,外婆又年事已高,多虧了紫川將家裡家外照顧得如此周全。
紫川默默中所做的這一切鍾閬都看在眼裡,他也只能將自己對紫川的愛小心翼翼地摺好放在心裡,鍾閬知道,紫川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不敢多想,更何況以他現(xiàn)在的經(jīng)濟條件根本沒有辦法給紫川幸福。
兩年過去了,紫川已亭亭玉立,鍾閬也已生得身高八尺,儀表堂堂,且已學得一身本領,健碩得可以去當軍官了。紫川不知何時改口叫了“鍾大哥”,鍾閬也由“紫川姑娘”改口爲“紫川”,三個人當真過成了一家人。
紫川的外婆病重,在彌留之際,她將紫川託付給了鍾閬,希望鍾閬照顧好紫川,外婆遺憾道:
“看不到川兒披上紅蓋頭了。”
鍾閬和紫川心知肚明,兩人其實互相早已暗生情愫。
外婆走後,鍾閬的師傅找到他,告知他可以出師了,現(xiàn)西夏迫於經(jīng)濟危機等願意與宋議和,但也只是在名義上向宋稱臣,所以未來局勢不定,師傅希望他可以參軍,報效國家。
其實這也正是鍾閬習武的初衷,另外,他也要爲死去的親人報仇。但是令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紫川。
紫川站在門外,心中一陣酸楚,外婆剛剛離她而去,她捨不得鍾大哥再離開自己。
這一天晚上,鍾閬來到後山,漫山遍野的薰衣草生得茂盛,他拔劍出鞘,所有動作中都狠狠地透漏著悲傷、無奈。紫川見過了晚飯時間鍾大哥還沒回,就到家周圍去尋。
鍾閬練劍思事出神,一個回身劍頭竟對準了默默站在他身後的紫川的眉心。鍾閬慌忙中趕緊收劍,上前一步抱住了驚慌失措差點跌倒的紫川。
兩人四目相對,鍾閬看到紫川眼中的淚,不覺伸手去拭時,思緒迴旋,拭淚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另一隻手也驚鳥般從紫川的腰間收了回去。
鍾閬:紫川,你什麼時候來的?
紫川柔聲道:鍾大哥,這是我第一次看你練劍,劍法真好,你練劍的樣子,真帥,以後有人欺負我的話,鍾大哥會保護我的對嗎?
鍾閬:當然!有鍾大哥在,沒有人敢欺負我們紫川!
紫川:鍾大哥,你有這份心意紫川就很感動了,白天李師傅在木屋裡和你的談話我都聽到了,如果因爲我一個人耽誤了更多的 黎民蒼生,那我就是罪人了,你走吧,但是我還是希望戰(zhàn)爭後,你能健健康康地回到家來找我。
鍾閬:放心,我答應了外婆要照顧你的,我不會走……
紫川輕拾裙襬,低頭摘下幾朵薰衣草。
紫川:你參軍後,想你的時候我就會摘掉一片薰衣草的葉子,你會出現(xiàn)在我面前嗎?
鍾閬哽噎道:紫川,不要等我了,軍人是不能有家庭的,況且……況且我一直把你當作妹妹看待……
鍾閬的話顯然是違心的,話語間他不敢擡頭去正視紫川的眼睛。
兩人說話間,一大羣山民從不遠處跑來,鍾閬看到遠處火光沖天,他猜到應該是又有戰(zhàn)爭波及到這裡了,他拉著紫川趕回家,給紫川點了穴之後抱她一個人上了馬車,鍾閬猶豫後還是握緊了紫川的手:
“對不起紫川,我不能扔下村民不管,如果我們還有再見的那一天,我鍾閬一定娶你爲妻。”
鍾閬說完,狠狠地抽了馬兒一鞭。任憑紫川如何掙扎,如何祈求,如何嘶喊,卻終究逃不過離別,她流著淚的雙眼不敢眨一下,只爲了能夠多看鐘閬幾眼。
鍾閬一身正氣,站在了村民們的身後直面迎接面前要對無辜的鄉(xiāng)親趕盡殺絕的士兵,但他一不抵衆(zhòng),終究還是悲壯地倒在了對手的刀下,鍾閬躺在冰冷的大地上,望著天空若即若離的彎月,他試圖與神對話:
渾身的血液開始變冷
如果說在告別這個世界之前自己還有所牽掛
那一定是你
給我第二次美好生命的你
但願馬兒帶你到一個沒有薰衣草和悲傷的地方
然後幸福地生活下去
神啊
請帶給她我的心意
我鍾閬願用盡自己所有時空裡的生命去守護你
我悲傷又耀眼的愛情
鍾閬就這樣漸漸地沒了氣息,長眠於血水之中,周圍變得愈發(fā)的死寂,血染紅了他衣袋裡那個紫川爲自己拭淚的薰衣草手帕。
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穿著白色紗衣的小男孩走近了鍾閬,他三歲模樣,頭髮非宋朝髮式而是黑短髮而自然彎曲,像極了一團打了結的黑絲線,小男孩年齡雖小但面對這一血淋淋的場面倒是鎮(zhèn)定自若,只見他緩緩蹲下身,一手托住自己肉嘟嘟的臉頰一手撫摸著鍾閬的頭髮,道:
“爺爺說你用男兒淚報國別情,令他老人家感動了,叫我不要玩了,來看看你。”
血水瞬間滲入大地,鍾閬的屍體不見了,村莊裡的一切彷彿被記憶沖洗,同時間在不遠處薰衣草地裡出現(xiàn)了一座墓碑,上面刻著墓主人的名字:雲(yún)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