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家學(xué)淵源,往上數(shù)十輩,家裡都是女人說了算。
想當(dāng)年老劉家一子四女,困苦難當(dāng),娶進了兒媳婦當(dāng)家作主。兄妹之間年齡差大,長嫂如母,纔有四個小姑子輝煌的今天。
大姑子留學(xué)美利堅,如今已在大洋彼岸呆實驗室好幾十年,專業(yè)內(nèi)成就斐然;二姑子南下廣州,踏著改革開放的春風(fēng),千萬富婆標(biāo)籤貼身;三姑子半句洋文不會就敢遠嫁新加坡,如今居然是連鎖美容院的負責(zé)人。
最小的姑子風(fēng)頭最勁,法蘭西學(xué)成後,替聯(lián)合國世衛(wèi)組織工作,在非洲大地爲(wèi)非洲人民的醫(yī)療問題奔波馳騁近十年。這是當(dāng)初的當(dāng)初,因爲(wèi)和一個法蘭西毛子愛的死去活來,光愛不結(jié)婚,愁死了國內(nèi)的嫂子和大哥,再後來三十好幾歲上居然和法蘭西毛子掰了。氣得國內(nèi)哥、嫂一個住院、一個摔乾淨(jìng)了家裡的碗盤。
劉知泉作爲(wèi)摔乾淨(jìng)家裡碗盤那個當(dāng)家老太太的大孫子,對這個幾乎沒好好見過小姑奶奶產(chǎn)生了深深的敬仰,縱觀整個家族,還沒有誰敢跟奶奶這麼頂著幹。
這些都是劉知泉兒上中學(xué)的事情,如果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到來,劉知泉覺得對於小姑奶奶的敬仰他最好還是扔到大西洋裡比較好。
當(dāng)劉知泉赴美交換回來,想要留校任教的事情沒有半點眉目的時候,被緊急傳喚回家。
原來上次大鬧後與家裡斷了聯(lián)繫的小姑奶奶,這幾年和一個美國醫(yī)生好上了,辭去了世衛(wèi)的工作,在非洲一個叫做萊索托的國家開設(shè)了一家慈善醫(yī)院,正經(jīng)的開始懸壺濟世。
小姑奶奶冷不丁的來了個電話,講今年年初萊索托軍隊政變,廢黜了國王,國內(nèi)小亂,她要把老兒子送回國內(nèi)來,她還說嘟嘟快六歲了,該上學(xué)啦,縱觀全世界基礎(chǔ)教育最變態(tài)、最夯實的就是祖國啦吧啦吧啦……
然後,“……家裡所有的碗盤又被摔乾淨(jìng)了……”劉知泉的爸爸說:“……你姑奶奶說老兒子從開普敦飛北京,北京飛老家,後天到,嗯,今天你回來下午還有一項任務(wù)是跟你媽去把碗盤買回來……”
劉知泉認(rèn)真聽著,看見家門房樑上的燕子窩裡有三隻乳燕,特別可愛,笑著問:“老兒子什麼樣兒?乖不乖?”
“老兒子是你叫的,那是你小叔叔。”劉爸爸瞪劉知泉一眼,又笑了說:“肯定乖,四個姑奶奶,就小姑最漂亮,又是混血的……”
劉知泉被“小叔叔”這個說法鬱悶到,轉(zhuǎn)念又被混血乖娃娃的乖模樣迷到,笑嘻嘻的進了劉家祖上傳下來的四合院兒。
“……好好帶你小叔叔,你小姑奶奶這輩子很不容易的……”劉爸爸拍拍劉知泉的肩膀。
“嗯……”劉知泉慣性點頭,半秒鐘後驚覺,驚恐萬分的道:“我?guī)В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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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帶誰帶?”劉奶奶坐在八仙桌旁,手掌輕拍桌子鑲嵌上的大理石面,“我們這麼一大家子就你洋文最溜,你是大學(xué)生,這是美國娃娃,教壞了不是丟咱中國人的臉麼?這兩年你在美國學(xué)的就是教小娃娃嘛,你必須帶!”
“我……我還要工作啊,奶奶!”劉知泉覺得自己快哭出來了,人家從美國交換回來家裡光宗耀祖,他交換回來不但沒表揚,還成爲(wèi)當(dāng)保姆的原因了,“我哪兒會兒帶孩子啊!”
劉奶奶指著劉爸爸說:“看看,你兒子真是廢物,連孩子都帶不來。你給他說說你那時候,爸媽工作忙,你是怎麼帶你弟弟妹妹的。”
劉爸爸低低笑兩聲,說:“小泉啊,帶孩子沒那麼麻煩,更何況你小叔叔是你小姑奶奶帶大的,那得帶的多糙啊,沒問題的,你要有信心。”
“奶奶,我不答應(yīng)。”劉知泉美好人生還沒開始,就已經(jīng)發(fā)暗了。
劉奶奶從區(qū)長位子上退下來的國家?guī)植浚瑫?yīng)付不了這點事兒,起身,拍拍自己衣褲上的灰說:“哎呀,可惜了,你們學(xué)校書記的老丈人是我老部下,我還說給他打聲招呼……看樣子算了!”
劉知泉一聽,嚥下雙行淚,撲上去抱住劉奶奶的腿兒,嚎道:“奶奶,不,範(fàn)區(qū)長,小叔叔我?guī)В惴乓蝗f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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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知泉到機場接人,按照小姑奶奶的說法,他的嘟嘟小叔叔會拿著個寫著“我是李嘟嘟”的漢字紙牌子出來。就在剛纔,劉知泉才反應(yīng)過來,他家嘟嘟小叔叔合著是一個人從開普敦飛回祖國的,還轉(zhuǎn)了機!
他們是多麼的放心啊,一個六歲的小男孩兒,還一定長得那麼可愛,這爹媽不可能是親生的!絕對不是,太狠心了。
要是我兒子才捨不得!
劉知泉心中想了,越發(fā)覺得嘟嘟可憐,攤上兩個當(dāng)國際戰(zhàn)士的爹媽,真是沒有好日子過啊!
正想著前面一陣小騷動,劉知泉被涌動的接機人羣帶著往前去。
前面的大高個男人說:“嗬,不是哪個非洲小國家的王公貴族吧?”
劉知泉踮著腳尖往前看,機場的安保人員前邊開道,後面幾個漂亮空姐擁著個小孩正出來。
那孩子帶著個圓錐形,帽頂有五個草環(huán),象個小花籃似的大草帽子,把臉都遮住了,身上披著花紋絢爛的披肩,手腕、腳踝上帶著各種裝飾環(huán),赤腳,身上揹著比他還高的弓箭,箭筒上紅白黑的圖案特別現(xiàn)眼,渾身上下的穿戴都透著一種非洲大陸特有的粗獷、奔放與狂野。
不知道爲(wèi)什麼,劉知泉的小心肝開始噗噗的跳,有一種非常絕望的感覺開始在心中蔓延開來……
那個小孩忽然擡頭看見exit的指示牌,拉住身邊的漂亮空姐,空姐就蹲下身子和他面對面用英語交談。
一定是李嘟嘟!
劉知泉頭上冒汗,心中篤定,這麼奇葩的人真心只有他們劉家才能養(yǎng)育出來,果不其然,下一秒美麗空姐就舉起一個瓦楞紙的牌子來,上面用毛筆寫著“我是李嘟嘟”,美麗空姐說:“哪位是李嘟嘟的親友?”
小孩兒終於仰起臉看圍著出口的大人們,臉上白紅黑三色的彩繪特別扎眼。金髮碧眼洋娃娃的美夢徹底破滅,這小叔叔長成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劉知泉太陽穴突突兩下後,詭異的和小孩兒對視上了。
人家問就應(yīng)該站出來的,現(xiàn)在小孩兒都看見自己了,劉知泉忙不迭的跨一步出來,慌忙道:“我……我是李嘟嘟的……”
‘大侄子’的說法,大庭廣衆(zhòng)的真說不出口,這樣拉風(fēng)的小叔叔可真是……唉……劉知泉趕緊改口說“……的親友……”
空姐看見有人出來,回頭跟小孩兒說話。
周圍人看見親友出現(xiàn),呼啦一聲就開始了,還有人自來熟的拉著劉知泉問:“是不是什麼大酋長的娃娃?”
完全不知道怎麼回答的劉知泉只能笑笑擺手,跨幾步上前去,蹲下和小孩兒對視,笑著拍拍人家的頭說:“歡迎回來,嘟嘟……呃!”
望著正在拿弓箭要瞄準(zhǔn)自己的小孩兒,劉知泉哭笑不得,連忙用英語表明身份,叫nucle的時候身邊的漂亮空姐沒有收斂住疑惑的表情,只得苦笑著說:“他媽媽在我家輩分高。”
小孩兒終於把他的弓箭從箭筒裡抽出來,沒有箭簇也不妨礙他著古正經(jīng)將它上弦瞄著自己,老氣橫秋的說:“Come with me,we must talk!”
劉知泉失笑,半跪在地上裝著情況萬分緊急的樣子說:“Hands up! Or I'll shoot !”
小孩兒被他逗笑,劉知泉這時候捏著他的弓箭移開也笑了,說:“I think you forgot to say this !”說完抱小孩兒,小孩兒咯咯笑著推開劉知泉,還跟空姐說話。
劉知泉無比窘迫的聽懂了。
小孩兒說他不能確定自己就是他的親友,他要驗證一下,讓自己跟他到廁所去,請姐姐幫助他……
劉知泉當(dāng)時有心把自己撕成八瓣,去他孃的留校任教,去他孃的帶小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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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劉知泉兒!”小酋長雙手一合,拍了個巴掌,順便吐了句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
被小酋長看了屁股,正提褲子的劉知泉大窘,“你會說中文?!”
小酋長伸手捂住劉知泉的嘴,著急的說:“不許叫,她們幫我很多,不要傷心,媽咪講要不懂……”
小酋長說著一串話就露餡了,中文會說,但是不利索。
“脫褲子看胎記,也是媽咪講的?”劉知泉覺得可以繼續(xù)把自己撕更多瓣。
死小孩兒居然說他的大侄子屁股上有個月牙狀胎記,要進廁所驗身!!最沒用的是自己居然在衆(zhòng)人的壓力下跟他進來了。
小酋長搖頭,“媽咪說要小心,你什麼樣,不知道,講屁屁上有月亮……我要看的。”
劉知泉心中無數(shù)烏鴉哦呱著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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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把帽子取下來好不好?太大了……”
“不,漂亮。”
“那,弓箭取下來,我給你拿。”
“不,男人的榮耀。”
“擦擦臉行不行?”
“不,巴姆勇士才能塗這個。”
“把手環(huán)、腳環(huán)……”
“什麼是手環(huán)、腳環(huán)?”
“……”劉知泉認(rèn)輸,帶著渾身叮噹響的小酋長上了出租車,狠狠瞪了出租車司機三眼,才扼殺了他發(fā)問的慾望。
終於把小叔叔帶回家。
非洲小酋長進家門那一刻,家裡人全體靜默了足足三秒,奶奶才尷尬著伸手過來抱小孩兒,“嘟嘟啊,累不累?”
“啊呼嘟啦桑拉拉!”小酋長雙手舉起弓箭口中唸唸有詞跳了半圈,然後跪地,親吻了鋪地的青磚,雙手大伸,五體投地跪拜之。
嚇得劉奶奶以爲(wèi)小孩兒中了邪,一動不敢動了。
又等了一會,小酋長爬起來,取下帽子,揚起大花臉,無比認(rèn)真的對著劉奶奶說:“尊敬的女士,從您優(yōu)雅的風(fēng)度和得體的談吐看來,我猜您一定是我好心又善良的範(fàn)文霞嬸嬸,我?guī)砝钸h、劉秀蕓夫婦對您的感謝,感謝你收留我,你真是個好人……”
隨著小酋長生硬的背誦,劉知泉覺得自己的人生從這一刻起,應(yīng)該已經(jīng)沒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