萸草有條不紊地調度著工匠們對浮空島進行改造,援軍的飛馬與飛龍此時都化身爲馱獸,將大量的物資協助運往空島。
這是第一次有外人踏足晨曦工坊,儘管只是一個建造就註定會被廢棄的工坊,但依舊深深吸引了在場的所有高階法師。
雖然是個簡易工坊,但這裡卻遍佈魔力驅動的物件,並且其驅動的扳機似乎有著某種特殊的限制,並非任何人都能觸發。
他們像是第一次接觸魔法的見習者,在不打擾工匠們工作進度的前提下,好奇地詢問著出現在這裡的各種新奇物件,不停地做著筆記。
對此,萸草不以爲意,她不認爲只是觀察就能知曉晨曦領目前所掌握的知識,不過若是真如領主所說,因爲感受到危機感,忍不住在這條賽道上佈局,那對梅拉的工匠確實大有裨益,因此她也就容忍了這些好奇寶寶穿行其中。
“這些水晶的量,還不夠嗎?”
在又一批綠蔭領出產的高純度魔力水晶抵達空島後,塔妮婭派赤紅前來詢問。
塔妮婭並非吝嗇,只是單純地詫異,因爲她已經看到晨曦工匠掏空了空島部分區域,將打磨切割好的水晶整齊碼放、堆迭,如此態勢分明是要最大限度地增加魔力水晶的擺放面積。
“路禹大人說,在它的家鄉,阿克西斯計劃失敗過一次,墜落過程中受外力破壞最終只有一半落下成功,威力不足以達到最初目標。”萸草說,“而我必須杜絕失敗的可能性,以確保即便是部分落下,依舊能產生摧毀荒島的能量。”
赤紅將原話複述給塔妮婭後,她擺了擺手,示意要多少給多少,就當……看煙火了!
不過,塔妮婭好奇……路禹的故鄉,這個計劃的使用者是誰,又是爲了什麼?
……
……
在經歷了一場慘痛的失敗後,奧卡認清了晨曦領泥潭的本質,與其繼續深陷其中,不如趁仍有餘力,轉進梅拉北方戰場,直擊斯萊戈,在梅拉大陸撕開一道更深的傷口,徹底混亂局勢。
元老院猶豫再三,最終同意了奧卡的計劃。
據信使說,敲定最終議案當日,元老院氣氛陰沉。
超出防禦需求的俄偌恩人被抽調向了北方戰場,奧卡這位名義上的軍團長之首,則是被賦予了留守傳送通道,牽制梅拉主力的曖昧任務。
奧卡知道,元老院對自己頗有意見。
就像是打遊戲,順風時,歡聲笑語,人人搶著分鍋,一點失誤就是“我的我的”,逆風時則要麼沉默,要麼互相拉扯。
分鍋,總要分個清楚,作爲僅存的南線軍團長,奧卡理所應當地要爲一系列的失敗負責。
他沉默的接受了一切指責與批評,儘管在俄偌恩人有人知曉事情經過後爲他打抱不平,他也沒有再向元老院申訴。
奧卡有些疲憊,對抗晨曦領的這數十日,他前所未有地厭倦戰爭。
或許是對外征戰未嘗敗績,俄偌恩人普遍有著天然的優越感,認定抑魔足以戰勝一切魔法師,尋找解的道路也將順風順水,毫無波瀾。
“最好,一直贏下去,永遠不要輸。”
這句話是凱塔斯在出發前對他說過的,竟然一語成讖。
元老院的監察官正在瀏覽北線的戰報,看到這些日子奧卡始終心事重重,即便聽到北線捷報依舊繃著臉,忍不住安慰道:“元老院並非真的責怪你,他們知道你已經做到了最好,但戰敗總需要責罰,這是規矩,身爲軍團長,你該理解的。”
“我對元老院並無怨憤,他們的處理合理公平,派出您來親自向我解釋,也讓我頗爲感動……監察官大人,我所憂心的,其實是梅拉的聯軍。”奧卡嘆氣,“元老院的想法很好,留有足夠襲擾的力量,牽制對方聯軍主力,令其無力馳援斯萊戈,可……如果他們不打算僵持,最終選擇猛攻此處呢?”
“他們有多少有生力量能填進這個大坑?”監察官不以爲意地笑了起來,“斯萊戈依靠著傳送通道不穩定時才堪堪成功,如今嚴陣以待……我倒是很期待他們強攻,高階戰力隕落一個,北方戰線的軍團長就會輕鬆幾分。”
話雖如此,奧卡卻仍是惴惴不安,在晨曦領上發生的變數實在太多了,多到任何合理的,基於實際情況的理性判斷都會在他們奇異的解題方式面前變成笑話。
奧卡希望,一切只是自己多心了。
離開據點透氣,奧卡瞥向遠方那顯眼的浮空島,頓時一愣。
半天時間,空島膨脹了一大圈。
“通知元老院,晨曦人,可能真要強攻了。”
……
……
推進到海岸邊的聯軍向著荒島發動了攻擊,來勢洶洶的他們令俄偌恩人只得暫時無視遮天蔽日而來的浮空巨島。
在空島邊緣俯視下方戰場的鱸魚清楚地看到有大批俄偌恩人沒有加入戰局,而是遊離於戰場之外,蠢蠢欲動。
這些人正是奧卡安排來專門針對空島魔力洪流掃射的隊伍,他們隨著空島前進路線移動,觀察,大量的攻城魔具已經鋪設完畢,顯然是在等待合適的發射時機。
空島上只剩下人偶、煤球以及萸草。
這是一項存在著巨大風險的任務,若非萸草不可或缺,煤球會把她也丟下島。
“推進裝置噴吐出的風元素魔法正好能與浮空石提供的升力形成均衡,平穩推進中。”
萸草查看了水平儀,說,“不過只是暫時的,因爲……”
“轟隆!”
俄偌恩的遠距攻城魔具齊射,密集的轟炸令空島巨顫,萸草覺得腳下厚實的土地變成了起伏的浪濤,晃盪不止。
水平儀不再安詳,隨著漣漪般盪漾開的顫動,不斷地晃動著。
儘管有著聯軍的牽扯,仍舊有著不少俄偌恩人突破,抵達空島,經歷了前次失敗,所有人都清楚讓這個龐然大物肆意發射會是什麼樣的光景,因此無需命令,便有勇士結伴阻擊。
只不過,他們抵達後第一眼看到的,是攜光暈而來的巨大煤球。
登島的俄偌恩人無一例外成爲了煤球召喚物的點心。
此時,空島已經貿貿然進入了能被攻城魔具輕易轟炸的區域,密集的攻勢下,石塊分漸,大塊大塊地墜落海中,激起滔天浪花。
奧卡心越來越悶,強烈的不安瀰漫全身。
晨曦領想做什麼?
奧卡堅決不信製作空島的人不清楚射距,踏入危險區域,難道是爲了直接攻擊傳送通道?
那種程度的魔力流對付生靈很好用,但對於一個正在運轉的儀式,作用微乎其微。
被奧卡特意安排的人手已經將抑魔大網展開,被籠罩範圍內,魔力被驅散,逐漸稀薄,空島引以爲傲的推進裝置逐漸熄火,可……它仍以緩慢的速度繼續前進,那遮蔽大地的陰影將要碾過俄偌恩人的頭頂。
此時奧卡腦海閃現出一個令他手腳冰涼的可能性,他連忙高聲嚷了起來:“不要管那羣魔法師了,集中力量,擊碎空島!”
根本不是爲了射距,該死的晨曦領,他們竟然打算把空島當做武器砸下來!
聽到命令的俄偌恩人一個個升空,它們試圖爲抑魔添磚加瓦,令空島自然墜落,可島嶼仍在向前。
每個人都意識到了空島的用途,俄偌恩人拼了命地以各種手段轟炸,可被法古塔爾等人縫合的它真的太龐大,也太結實了,轟炸只對表層巖層產生了影響,砂石簌簌而落,空島的整體結構卻穩定如初。
奧卡也放棄了那羣顯然是來吸引注意力的聯軍,直抵空島下方。
此時,抵達預定位置的空島已經開始傾側,緩慢墜落。
“給我,撕裂!”
以撕裂軍團長之名,奧卡健碩的身軀迸發出了生平未有的兇悍戰力,他強而有力的雙手直插入空島的土地,手臂青筋暴起。
此情此景,他就像是接受懲罰的西西弗斯,奮力地想要支撐起頭頂的巨石。
奧卡雙眼通紅,手臂皮膚崩裂,血線迸射,這頭蠻牛竟然硬生生在下落的空島上撕出了一條裂谷般大小的縫隙,令其中的巖層剝落。
“奧卡軍團長,請閃開!”
地面上的攻城魔具軍團將火力集中,沿著奧卡艱難撕扯開的縫隙,集中於一點,轟擊。
一道道裂紋以此爲始,向著空島上方蔓延,下墜的動能釋放出並不均勻的力將沿著縫隙遊走,很快,它就會自行解體。
只要不是以完整狀態下墜,他們就能攔截部分……
奧卡的視野中,空島的平臺邊緣,一枚閃爍著聖光的煤球,一張戲謔的臉同時出現。
“奧卡軍團長,阿克西斯即將解體墜落,在這裡,我向你表示由衷的敬佩之意,但是……”
雷鳴般的悶響轟入數百名合力碎石的俄偌恩法師耳中,漂浮在半空,與空島保持同等下落速度的他們齊刷刷擡頭。
所有人都看到了心肺驟停的一幕。
在崩碎的巖層後,不是厚實的土,而是混合著禁魔水晶的……魔力水晶海。
這他媽是一座富礦山!
最下方的禁魔水晶受到空島解體的影響率先墜落,所到之處,魔力真空,掌握抑魔的俄偌恩人也難以逃脫它的制裁,在那令人窒息的威壓下失去身體控制力,如斷了線的風箏,墜落。
奧卡大叫著,粉碎了盔甲內所有的抑魔水晶,以自身力量引導著身旁的所有親衛逆流而上,擦著禁魔水晶留下的魔力真空衝到了墜落的魔力水晶旁。
他們試圖在有限的視線裡切碎,分散這些即將落下的水晶,即便是盔甲被高純度魔力蝕穿,身體急速老化,也不在乎。
預計礦山與荒島直接接觸還有不到三十秒,路禹將萸草卷在懷裡,來到頭盔已經被撕裂的奧卡身旁。
奧卡手臂、肩膀的每塊肌肉都在飆血線,再強大的人也不可能面對傾天之勢,這是真正意義上的螳臂當車。
“我很欣賞你,加入我們,我會用靈體換軀,給予你新的開始。”
奧卡的雙臂力竭,沉重的下墜之勢擠壓之下,他的腕骨已經變形。
聽到路禹的話,他轉過了頭,眼神中分明帶著渴望,但很快,就被堅定所取代。
“原來如此……梅列厄就是因爲這樣,臣服你了,對嗎?”
危局之中,奧卡竟一瞬猜到了當日潰敗發生的事。
“無論你是晨曦領的誰……我只有一件事想告訴你……”
奧卡捨棄了保命的抑魔水晶,硬生生撕碎了面前的一大塊魔力水晶牆。
“軍團長是爲了俄偌恩所有生靈尋找出路……”
“我不想做夢都是那些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說著,奧卡一頭鑽入了蜿蜒的水晶縫隙之中。
他的親衛沒有攻擊路禹,而是一路追隨。
“只是一個通道,何必呢?”萸草喃喃,“活著不好嗎?”
路禹嘆了口氣,飄然離開墜落區域,注視著這個世界的阿克西斯一點點墜向目露驚恐之色的俄偌恩軍團中央,看著耀眼的光從荒島土地上升起。
數秒後,光暈盪漾向四周。
靜謐被刺破,震耳欲聾的響聲傳遍梅拉西南角。
沒有奇蹟,攜帶著一座礦山規模的魔力水晶,阿克西斯與傳送通道澎湃的魔力接觸的瞬間就被點燃,史無前例的燃爆席捲海面。
傳送通道的光柱像是蠟燭將熄的火焰,瘋狂搖曳,轟然破碎。
於通道中心點,一枚耀眼的光球瘋狂吸收周圍所有的事物,強大的吸力令那些僥倖逃過一劫的俄偌恩人難以抵擋,紛紛被捲入其中。
煤球看到,不少人還未抵達光球中心,便被撕成了血色的布條。
他們被傳送離開了梅拉,只不過,不是以完整的姿態被傳送走的。
而那些完整進入光球中的幸運兒,將會體驗到一次不穩定傳送門,但願他們能抵達一個抑魔區。
隨著逃入大海的俄偌恩人被聯軍斬殺,或是俘虜,梅拉西南的傳送通道與留守在這裡的俄偌恩軍團,一併成爲了歷史。
“有些不捨得?”路禹看萸草久久無言,以爲她傷感了。
萸草搖頭:“我只是在想……這次向西格莉德要多少資源合適,她現在是領主,權利更大了,不會不給我批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