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威去楊家饅頭鋪子的那次，是張家全人生中第一次親眼看到這位平日裡“憨厚樸實”的王叔叔跟人動手打架。

楊老闆其實只是個蒸饅頭的，剛開始的時候也算是勤勤懇懇，後來不知怎的，抱上了洪波這棵樹，拿下了鐵路的生意，纔有了自己的鋪子，雖然只是個二十多平的饅頭鋪子，但是每個月的利潤，足可以與一家大型飯店相媲美，這中間，洪波所抽走的利潤，也一定不在少數。

據我市流傳，楊老闆還是饅頭鋪子夥計的時候認識了洪波，而當他自己變成了老闆，曾經的那個鋪子的老闆卻銷聲匿跡了。

三叔並不打算難爲楊老闆，這件事情楊老闆不會是主謀，要麼是洪波的外甥狐假虎威，要麼是洪波在背地裡指使他人行兇，跟這個姓楊的關係不大，但是現在他成了第一線索，三叔也不介意好好教訓一下他。

洪波的外甥在出了事兒以後就消失了，洪波自己倒是穩如泰山，雖然父親的傷很嚴重，但是暫時還沒有任何證據表明這件事情跟洪波有什麼關係，至於楊老闆，他倒是想走，但是奈何他的生意和家都在這，就算是跑也跑不遠，他是個有過窮苦日子的人，十分害怕自己再回到當初的境地當中去，但是兩面的人他又都惹不起，沒辦法，在那個年代，像他這樣的人很多，誰讓他不單單是小商小販呢，這就是高利潤所帶來的高風險。

當楊老闆看到王威的時候，他已經知道，自己的事情瞞不住了，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會站在洪波這一邊。

在我市1999年的那場關於哪個江湖中人最後能夠吃上鐵路這碗皇糧的比拼當中，凡是跟這件事有關的人都必須站隊，這絕對不是一場比拼雙方武力值的較量，而是武力、人員、上層關係和經濟實力的多重較量，而這場較量也不單單是洪波和三叔這樣的頂級江湖大哥之間的，它關乎著無數小商小販乃至整個鐵路系統的利益，太多的人都不能置身事外。

張家全每每回憶起1999年的那個春節，總會感嘆，那是我市江湖中的一次洗牌，通過了這次洗牌的人，將在下個世紀吃香喝辣，而那些倒在這次洗牌中的人，他們的身影或許永遠留在了這個世紀，再也無法見到2000年後中國的輝煌變化，或許在未來的十年內都只能吃一些別人剩下或者不屑於吃的殘羹冷彘。

王威那天走進饅頭鋪子，壓根就不是跟楊老闆談的，談判，那是大哥和大哥之間的事兒，他們這些人，就像是大哥養的惡犬，只要出籠，必定是爲了傷人去的。

那天王威帶著三個小弟，他們每個人的口袋都鼓鼓的，不過裡面並不是什麼兇器，而是沙子，四個人徑直走進饅頭鋪子，來到了和麪的機器和麪袋子附近，幾大把沙子扔了進去。

楊老闆還沒反應過來，剛回過頭便被王威一腳踢翻倒在了地上：

“今天這批貨你出不了了，要麼你把滿是沙子的饅頭賣出去，你以後也別想出貨了。”

“威...威哥......”楊老闆想要從地上爬起來，但是王威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王威蹲了下來，他們臉對著臉。

“那天晚上都有誰？”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洪波的外甥來借車。”

楊老闆本想保下洪波，但是當他真的見到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王威的時候，他絕對相信王威今天就敢在這當場廢了他，這是王威無數次血戰積累下來的。

“你負責的那幾條線，明天一早由我的人出貨。”王威說。

楊老闆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什麼，但是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王威是老江湖了，他清楚的知道此時就算是自己殺了楊老闆也沒用，他像是小時候七八歲的頑童一樣走進來往面袋子裡扔沙子，看似幼稚，但其實是最好也是此時最合適的方法，王威知道楊老闆是個小角色，想要把這個小角色背後的人揪出來，光靠撒潑打滾是沒用的，只有切實影響到他們的利益才行。

鐵路里面的那些當官的只在意貨會不會到，沒人在意這貨是誰給的，但是洪波和楊老闆不一樣，他們之間唯一的紐帶就是錢，如果沒有錢，那麼無論是誰，都會坐不住的。

還是那句話，談判，那是大哥們的事情，至於王威要做的，就是爭取爲自己的大哥賺到足夠多的籌碼，這就是他存在的價值。

臨走的時候，王威扇了楊老闆兩個耳光，然後讓人開走了那輛麪包車。

這件事情當時剛剛買完饅頭的張家全在遠處看了個一清二楚，但是張家全並不知道事情的全部經過，只是看到王威用暴力手段不僅讓那位平日裡態度惡劣的饅頭鋪子老闆吃盡了苦頭，還搶走了他的一輛麪包車。

王威也不知道張家全在遠處正看著這一切，他更不會想到自己如今的這些行爲會讓張家全對於他這樣的人產生怎樣的影響。

相信洪波很快就知道了這件事情，但是還沒鬧到他洪波身上，那洪波也不會因爲一個饅頭鋪子的老闆就親自下場去找三叔理論。

王威那天把車開到了警察局，告訴他們這就是事發當晚行兇者開著的那輛麪包車，警察們面面相覷，有些尷尬，但還是依照物證收繳了那輛麪包車。

這件事情王威做的很漂亮，造成的影響不大，但是卻真真切切的抓住了對方的死穴。

三叔那時候就開始找人打聽洪波外甥的下落，與楊老闆不同，洪波的外甥在出事之後就沒再去上班，他成了無業遊民之後當然哪都可能會去，也許會逃到南方也說不定，三叔並不是真的要找到這個人，而是要把氣勢做足，這樣才能逼得洪波親自出來。

與此同時進行的，是三叔對於鐵路內部官員的打點和疏通。

誰都知道，這是一塊肥肉，當時東北地區的經濟狀況每日愈下，黑道能涉足的產業真的不算多，誰搶到了就是誰的，這也是當時那個年代黑道新陳代謝的重要方式。

這是一筆大買賣，雖然無論是被人們戲稱爲“破爛王”的洪波，還是買饅頭的楊老闆，他們做的生意聽上去都是塊八毛的生意，但事實決不是如此，無論生意有多寒酸，他們吃的也是皇糧，而且無論是收破爛還是賣饅頭，事實上那都是一座座的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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