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淬吳鉤?一片城荒枕碧流。曾是當年龍戰地,颼颼。塞草霜風滿地秋。
霸業等閒休,躍馬橫戈總白頭。莫把韶華輕換了,封侯。多少英雄只廢邱。
——納蘭容若·南鄉子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雁門關外,駿馬嘶風。俠士突圍,胡騎追逐。
三人兩騎跑在前頭,追趕他們的是一隊精悍的蒙古騎兵。
男的是名播中原的遊俠風從龍,女的是他的妻子韓紫香。
韓紫香懷中抱著一個小女孩,是他們的獨生愛女。這一天剛好是他們愛女的七歲生辰。
假如是在家裡的話,這一天應該是多麼高興啊!
但現在卻是在風霜滿地,塞草沒脛的雁關外。
沒有鮮花、沒有糕餅、沒有燭光。也沒有小朋友同他們的愛女慶賀生辰。
有的只是兇惡的胡兵,他們送來的禮物是飛蝗一般的亂箭。
幸好他們的坐騎乃是大宛良駒,漸漸把追兵甩在後面。
亂箭起初是雨點一般落下,漸漸由密而疏,偶爾有幾枝冷箭飛來,亦已是落在他們馬後了。
前面是一條一丈多寬的淺窄溪流,韓紫香虛打一鞭,策馬跳過小溪。那匹坐騎忽地前蹄屈地,險些把小女孩摔下馬來。
小女孩一聲尖叫,韓紫香柔聲說道:“玉兒,別怕,別怕,爹爹在你身邊。那些惡人追不上咱們了。
坐騎重又躍起,剛好迎上了後面疾馳而來的那匹白馬。
小女孩指著父親叫道:“媽,你看,爹爹,血,血……”
風從龍左臂插著一枝長箭,鮮血從傷口不斷流出,染紅了他的衣裳。
韓紫香這才知道,原來女兒害怕的不是摔跤,她害怕的是爹爹身上流出的鮮血。
風從龍笑道:“玉兒,你要是害怕,你就閉上眼睛。打仗總免不了流血的,怕什麼?”
韓紫香強笑說道:“別怕,別怕。記著你是風大俠的女兒!”
負傷殺敵
那小女孩道:“是,爹爹在身邊,玉兒不害怕。”口裡這麼說,心裡畢竟還是害怕。掉過頭去,不敢再看身上染滿血污的父親。
韓紫香叫女兒別怕,其實她心裡也在擔憂,說道:“大哥,你歇一歇,待我給你敷上金創藥吧。”
風從龍道:“現在還不是歇息的時候,咱們還得快跑。你的坐騎怎麼樣了?”
韓紫香道:“真是一匹好馬,大概還可再跑一程。不過……”說到這裡,嘆口氣道:“不過它已經跑了一整天了,人縱不疲,馬也累了。我看最多也只能再跑個三二十里啦。”
風從龍嘆道:“我何嘗不知道要愛惜名駒,但現在只能顧人,不能顧馬了。”
話猶未了,只見三騎快馬亦已跳過那道小溪,眼看就要追到。
風從龍喜道:“大隊兵馬已給咱們甩在後頭,只有三騎追兵,那就不怕他了。”撥轉馬頭,便想迎敵。
韓紫香道:“大哥,你可不是鐵打的身子,殺這三人不難,可別累壞自己,咱們還是跑吧!”
那知道這三個人是蒙古的神射手,嗖嗖嗖三枝利箭射來,風從龍揮劍撥落一枝,韓紫香抱著女兒,一個“鐙裡藏身”避開了第二枝,第三枝倏地飛過,把她女兒頭上戴的一頂小絨帽射落。
蒙古兵叫道:“風從龍,我們佩服你是個英雄好漢,你力盡而降,並非恥辱。你不顧自己,也該念念妻兒,我勸你還是投降了吧。”
風從龍喝道:“放你的屁!大丈夫頭可斷,而膝不可屈,你儘管把箭射來!”忽地伸手就拔插在自己左臂那枝長箭。
韓紫香叫道:“大哥,不可!”但話猶未了,只聽得“嗖”的一聲,風從龍已是把那枝箭射了出去,正中那個蒙古兵的心窩,將他一箭射於馬下。原來風從龍的箭都已射完,此是隻能借用敵人傷他的箭了。
另外兩個蒙古神箭手嚇得慌了,胡亂把箭向風從龍射來,射得準頭還是不錯,勁力已是大不如前。風從龍哈哈笑道:“多謝你們借箭!”覷個真切,接過兩枝,反射回去,只聽得兩聲慘呼,兩個蒙古兵同時墜馬。
食水所剩無多
韓紫香大喜讚道:“大哥,好箭法!”只見風從龍在馬背上晃了幾晃,竟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
韓紫香吃驚道:“大哥,你怎麼啦?”
風從龍道:“沒什麼,我還可以支持得住。快走,快走!”
韓紫香道:“不,你不能失血過多,讓我給你敷上金創藥。”
風從龍撕破衣裳,把一幅破布裹住傷口,說道:“再走一程敷上金創藥也還不遲。”
韓紫香道:“人走得動,馬兒恐怕也走不動了。”他們胯下的兩匹坐騎,跑了整整一天,雖然是百中挑一的駿馬,此時亦已口吐白沫,不住的嘶嘶噴氣。
風從龍道:“讓它們喝點水。”
韓紫香皺起雙眉,說道:“皮袋裡的水恐怕剩下不多了。”要知在塞外的沙漠地區,食水是比金子更寶貴的東西。雖然他們現在還不是在極度乾旱的戈壁中心,但要想發現水源,也只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風從龍苦笑道:“擺脫追兵要緊,寧可咱們少喝一些。”
那小女孩叫道:“爹爹,我嘴裡冒煙,我也要喝水。”
風從龍好生不忍,說道:“好,喝吧。”韓紫香道:“玉兒,乖,解渴就行了,不要多喝。”
那兩匹馬可比小女孩喝多了十倍不止,皮袋裡的水只剩下淺淺一圈。韓紫香和風從龍俱是心裡想道:“要是找不到甘泉,只怕捱不過明天了。”但這話可是誰也不敢先說出來。
幸好兩匹坐騎喝水之後,跑得又快起來,一口氣也不知跑了多少里路,暮藹含山,天色已近黃昏,風從龍回頭一看,背後已是不見追兵。
前面有個小丘,稀稀疏疏的長著幾棵沙漠獨有的長青樹。韓紫香鬆了口氣,說道:“大哥,咱們可以歇一歇啦。”
風從龍背靠著樹,緊張的心情稍稍放鬆,這才覺得渾身疼痛,骨頭都好像要裂開似的。韓紫香給他敷上金創藥,重新包裹,風從龍忍著疼痛,哼也不哼,但韓紫香從他緊皺的雙眉,已經知道他的感受,她心裡的疼痛比丈夫更甚。
風從龍忽道:“紫妹,要是我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務必替我帶了孩子去找周山民。”
風從龍的家世
“大哥,我不許你說這麼不吉利的話。”韓紫香說道。她把頸轉過一邊,偷偷抹掉自己的眼淚,不讓孩子看見。
風從龍強笑說道:“我不過是預防萬一而已。其實人誰無死,只要死得其所,又有何憾?”
“大哥,你還要留著身子報家國之仇呢!你怎能死?說也不許你說。”
風從龍笑道:“我當然不願意死。不過,你是女中豪傑,報仇之事,我卻也不用擔心。有些說話,平日我未想到要和玉兒說的,現在應該是和她說說了。”
小女孩道:“爹爹,韃子真可恨。可惜我年紀小,不能幫爹爹殺韃子。”
風從龍微笑道:“我想和你說的正是這件事。玉兒,我想你知道,並不是所有的‘韃子’都可恨的。”
小女孩眼大眼睛,充滿疑惑的神氣說道:“他們那樣兇狠,許多人來打咱們,還不可恨?”
風從龍道:“蒙古人裡面有壞人也有好人,就像漢人之中,也是有壞人和好人之分一樣。這些人是給大壞人驅使的小壞人,真正說來,也還不算得是十惡不赦的大壞人呢。”他知道女兒恐怕還是不會懂的,但也只能這樣說了。
小女孩果然是一副半信半疑的神氣,問道:“真的嗎?那麼你見過好的韃子沒有?”
風從龍笑道:“玉兒,別要老是罵韃子、韃子,我要告訴你,假如咱們是在蒙古長大的話,你是一個小韃子呢!”
小女孩撅起小嘴兒道:“我怎麼能是小韃子?我是漢人,就是在蒙古長大,我也還是漢人。”
韓紫香道:“玉兒,你不知道,你爹爹的高曾祖母,就是蒙古人,而且還是一位蒙古公主!”
小女孩好像聽到大人跟她講《西遊記》故事那樣,又是好奇,又是不敢相信,連忙同父親道:“爹爹,這是真的嗎?”
風從龍道:“怎麼不真?這位蒙古公主有個漢人名字,叫做雲中燕。她是捨棄公主的尊榮,嫁給你爹爹的高曾祖的。她就是非常非常好的蒙古人。”
小女孩扳著指頭數:“啊,爹爹的高曾祖母,那我應該稱呼她做什麼?”
黑旋風的後代
風從龍笑道:“我也不知道應該怎樣稱呼纔對,或許是應該叫做太高曾祖母吧?”
小女孩學說一遍,“哎喲”一聲叫起來道:“太高曾祖母,哎,這稱呼真是太麻煩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吧?”
風從龍道:“不錯,算起來差不多有兩百年了。那時中國還是宋朝,宋朝的國土本來是很大的,後來北方的土地給金人佔了去,宋國皇帝退到長江以南,叫做南宋……”
小女孩道:“爹爹你快點說蒙古公主的故事吧,什麼朝代,我弄不清楚。”
風從龍道:“講故事總要有頭有尾,你耐心點,聽我簡單的說吧。後來金國的西北方又有蒙古興起,蒙古的皇帝定下計劃,要先滅金國,後滅宋國。你的高曾祖父名叫風天揚,外號黑旋風,他和另外兩個好朋友,一個是外號轟天雷的凌鐵威,一個是外號閃電手的耿電,同是抗金的義士,後來又一起並肩作戰,抵抗蒙古的入侵。”
小女孩道:“那麼,他和那位蒙古公主不正是敵人了麼。”
風從龍道:“那位蒙古公主並不把他當作敵人,相反還幫他打蒙古的壞人。她的漢名叫雲中燕,所以他們兩夫妻和和剛纔說的他們那兩位朋友,又被當時人合稱爲‘風、雲、雷、電’。風、雲、雷、電是那個時候人人敬佩的英雄。”
小女孩道:“後來怎樣,他們把蒙古人打敗沒有?”
風從龍道:“我還沒有說完呢,壞人得勢是暫時的。蒙古人做了中國的皇帝,對漢人欺侮得更厲害,結果百姓起來趕跑他們,由姓朱的做了皇帝,這就是現在的明朝了。元朝總共不過九十九年,說起來好像很久,其實在歷史上是極短的。”
小女孩道:“趕跑了蒙古人,漢人做皇帝,那很好啊!但是爲什麼現在咱們還在和蒙古人打仗?”
要投奔金刀寨主
風從龍道:“漢人做皇帝,也不見得很好。明朝的太祖朱元璋本來是一個小和尚,出身於窮苦人家的,做了皇帝之後,一樣欺侮百姓。只能說是比蒙古人皇帝稍爲‘好’一點點,沒有對漢人特別殘暴而已。”
小女孩道:“原來一做了皇帝,好人也會變成了壞人。”
風從龍道:“蒙古人給趕出中原,仍然時時侵擾中國的邊境。其中一個部落名叫瓦剌,更是中國的大患。三十年前,他們曾經一度打到北京,把中國的皇帝也俘虜了去,後來靠著軍民奮勇抗戰,瓦剌佔不到便宜,才肯議和,把皇帝放回(按:這一戰即明史上有名的‘土木堡之役’)。不過,直到現在,邊患還是始終未止。
韓紫香道:“大哥,你說得累了,喝一口水吧。”
風從龍道:“不,我還可以支持得住。這一點點食水,留給玉兒。”
小女孩道:“玉兒已經喝飽了,爹爹,你喝。”
風從龍笑道:“玉兒,你不懂的。在沙漠上是很難找到甘泉的,所以爸爸要留給你。你還是聽爸爸說故事吧。”
韓紫香道:“大哥,你歇一會再說吧。”
風從龍道:“不,今天不說,以後我恐怕沒有機會和玉兒說了。”
韓紫香心中痠痛,自己安慰自己:“大哥內功深厚,他不會死的。但願老天爺保佑,讓我們早點發現水源。”
風從龍繼續說道:“過了兩百年,情形還是像咱們祖先所遇到的一樣。抵抗異族入侵的,主要還是靠百姓的力量,不是靠皇帝。我和你媽常常說起的那位周伯伯,他就是在邊境抵抗胡騎入侵的擎天一柱。”
小女孩道:“啊,我明白了,你這次帶我們走出邊關,是不是想跟那位周伯伯打蒙古韃子?”
風從龍道:“不錯,但另外我還想做一件事情,這件事情以後再告訴你,現在先說緊要的。”
他歇了一歇,繼續說道:“這位周伯伯名叫周山民,是邊關外一個山寨的寨主,他用的兵器是一把金刀,人家稱他爲金刀寨主。官府說他是強盜頭子,其實他是保護百姓的義軍首領。他是一個極好的好人,所以我很放心讓你們去投奔他,他會照顧你們的。”
風家的祖訓
小女孩道:“爲什麼要周伯伯照顧我們?爹爹,難道你不和我們一起去麼?”
風從龍苦笑道:“我當然希望能夠和你們一起,不過有許多事情是難以預料的,玉兒,假如我不在你的身邊,你可要答應爸爸,聽媽媽的話,也聽周伯伯的話。”
風從龍道:“你還要記得,不要把蒙古人都看成可惡的‘韃子’。”
小女孩遲疑一會,方始說道:“他們真的是像咱們漢人一樣,也有好人麼?”
風從龍道:“難道你不相信爹爹的話?我已經告訴你了,咱們的上代,就有一個蒙古公主是你的太高曾祖母。”
小女孩道:“好,要是蒙古人對我好,那我就對他好。但要是他對我兇,我仍然要恨他。”
風從龍笑道:“這就對了。咱們的祖訓正是這樣。”
小女孩道:“什麼叫祖訓?”風從龍道:“就是祖先代代相傳,傳下來要我們依從的說話。”
小女孩似懂非懂,問:“就是那位蒙古公主傳下來的話麼?”風從龍道:“不錯,是他們夫妻遺留給兒孫的話。”
韓紫香道:“原來你們風家有這個祖訓,我也是現在才知道呢。”
風從龍道:“我的祖先天揚公,他們夫妻有個心願,希望漢人和蒙古人能夠世代相好。”他怕女兒不懂,又加以解釋道:“他們的意思當然是希望好人和好人聯手,反擊欺侮他們的壞人。不問是漢族還是蒙族,只問是好人還是壞人。你懂嗎?”
小女孩點了點頭,說道:“玉兒懂了。”
風從龍回過頭來,說道:“香妹,所以,假如我不能和你們同在一起的話,你把玉兒付託給金刀寨主,你就該替我到蒙古去做那件事情。”
韓紫香道:“不,大哥,你會和我們一起的。”
風從龍道:“我這是假設,請你先答應,你肯不肯?”
韓紫香心中苦痛,強笑說道:“大哥,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幾時會不答應你呢?”
小女孩好奇心起,想問爹爹是什麼事情,還未來得及問,忽聽得馬蹄聲響,又有追兵來了!
強敵追到
韓紫香道:“還好,來的像剛纔一樣,只有兩騎。”
轉瞬之間,那疾馳而來的兩人兩騎,已經看得見了。韓紫香看清楚之後,不由得卻是吃了一驚了。
來的是一個漢人軍官,一個蒙古武士。那漢人軍官名叫趙元化,是“東廠”的副都尉(都尉等於統領)。
那蒙古武士則是瓦剌有名的“巴都魯”(勇士)速兀。追捕風從龍的這隊蒙古騎兵,就是他帶領的。
“東廠”是明代朝廷的特務機構,專司偵察大臣與鎮壓百姓造反的大權,殘暴無比。在“東廠”當差的人,可說得是名副其實的鷹爪。
但叫韓紫香意想不到的是:明朝的鷹爪頭子卻和瓦剌的“巴都魯”一起來追捕他們!而明朝和瓦剌還是不時在邊境打仗的敵國!
韓紫香吃了一驚,心裡想道:“要是大哥沒受傷,我和他聯手,也不會害怕這兩個賊子,如今卻是恐怕兇多吉少了。”要知他們的坐騎雖然喝了一點水,但喝水之後,又已經跑了幾十里路,在長途追逐之中,只怕始終還是要給敵人追上。而這兩個人又都是非同小可的。
風從龍忽地說道:“香妹,聽我一句話,你帶了玉兒,趕快逃跑!”
韓紫香道:“你呢?”
風從龍道:“我留在這裡,和他們決一死戰!”
韓紫香叫道:“不,不,咱們夫妻生則同生,死則同死!”
風從龍柔聲道:“咱們死不打緊,玉兒怎麼辦?我的大事又有誰人替我了卻?聽我的話,快,快逃!有兩匹坐騎換力,你們可以逃出生天的!香妹,這是我最後懇求你的事情,你能忍心不答應我麼?”
說時遲,那時快,兩匹坐騎又已近了一程,趙元化哈哈笑道:“風從龍,跑不了啦!想活命的跟我回京師去!”
韓紫香還在遲疑,風從龍忽地抱起女兒,在馬背一放,一拍馬臀,那匹坐騎展開四蹄如飛疾跑。小女孩抓牢馬鞍,哭叫道:“爹爹,媽媽,你們不來,玉兒一個人害怕!”
死別生離
韓紫香心亂如麻,只好跨上另一匹白馬,追上前面一騎,靠過去把女兒抱在懷中,說道:“玉兒,乖,別怕,別怕。爹爹待會兒就會來的。”這兩匹馬都是久經訓練的名駒,善知人意。韓紫香母女合乘一騎,不用鞭策,坐騎已是展開四蹄飛跑。另一匹空騎不即不離的緊跟後面。轉眼之間,離開那個小丘遠了。
韓紫香心痛如絞,默默祈禱:“老天爺,你保佑保佑我的大哥,保佑他戰勝敵人,保佑我們還有閤家團聚之日。”
她已看不見她的“大哥”,耳邊卻還好似隱隱聽得金鐵交鳴之聲,還夾雜有一兩聲令人驚心動魄的呼叫。韓紫香知道,趙元化的八八六十四路“蟠龍刀”十分厲害,速兀也是蒙古數一數二的摔角好手,風從龍身上受了傷害,能夠打得過他們嗎?韓紫香真是不敢想下去了。
有一霎那,韓紫香幾乎忍不住就想跑回去,不管是死是活,也要和丈夫一起。但一看,女兒在她懷中睡得正香,蘋果般的小臉蛋綻著花蕊般的微笑。或許女兒是正在做著一個好夢吧?她竟然一點也不知道處境的兇險!
韓紫香凝視女兒甜美的睡態,心腸不禁又軟了下來,想道:“大哥說得對,無論如何也要保玉兒的平安。”
一陣遲疑,胯下的駿馬又已跑了一大段路程了,此時她要跑回去也已遲了。
小女孩醒了過來,叫道:“爹爹!咦,爹爹呢?媽,你不是說爹爹就來的嗎?他在哪裡?他在哪裡?”
韓紫香心如針刺,強忍痛苦,說道:“爹爹是要來的,但也不能這樣快呀。咱們找到有泉水的地方等他。”
小女孩道:“爹爹真的會來陪玉兒嗎?”
韓紫香輕輕撫摸她的臉頰,說道:“媽媽幾時說過假話?”
小女孩道:“對,媽媽不會騙我的。那麼咱們趕快去找泉水,玉兒又口渴啦!”
韓紫香心道:“但願老天爺保佑,不要令我對玉兒的諾言變成假話。”一看皮袋裡的食水,不覺又是心上壓上了一塊石頭,說道:“好,你喝一口,可不能多喝啦。”
小女孩道:“玉兒懂得,咱們未必找到泉水,玉兒要留給爹爹喝。”紅日西沉,不知不覺已是入黑時分了。
荒谷又聞廝殺聲
跨下的坐騎忽地振鬃長嘶,揚踢疾走。好像獵犬聞到野獸的氣味一樣,急於追捕獵物。
韓紫香深深吸了口氣,大喜說道:“玉兒,咱們不怕了,就可以找到水源啦。”原來馬的嗅覺比人更靈,在主人之前,它已經遠遠的聞到空氣中水草的新鮮氣味。
韓紫香放縱坐騎帶路去找水源,不多一會,快馬馳入一條兩峰夾峙的山谷,忽然隱隱聽得有金鐵交鳴之聲。
小女孩叫道:“媽,你聽,是不是爹爹正在和韃子廝殺,你快去幫他。”
韓紫香吃了一驚,說道:“傻孩子,這不是你爹爹,爹爹在咱們後面,少說也有百多里路,他不會這樣快就追上咱們,又在這裡和人廝殺的。”
小女孩道:“那麼是誰?”
韓紫香道:“我怎麼知道?”抱著女兒,一躍下馬。
小女孩怔了一怔,說道:“媽,你幹什麼?”
韓紫香道:“讓馬兒自己去找水喝,它喝夠了,會回來的。”
小女孩道:“咱們是不是在這裡等爹爹?”
韓紫香心裡一酸,還有等得到夫妻重逢的一日麼?只好哄騙女兒道:“不錯,咱們找個地方,你乖乖的睡上一覺,說不定明天你眼睛一睜開,就可以看見爹爹了。不過,你可得當真要乖一些,即使有韃子來到跟前,你也別哭別嚷。”
原來韓紫香是怕獨力難支,保護不了女兒的平安,是以必須避免給敵人發現,不能騎著馬再向前跑了。
她抱著女兒,走上山頭,躲在巖石後面。那些人好像就在不遠的山坡下面廝殺,金鐵交鳴之聲聽得更清楚了。
韓紫香把女兒安頓下來,說道:“玉兒乖,睡吧,睡吧,快快睡吧!”哄得女兒睡著之後,悄悄的走上危崖,憑高望下。並非是純粹爲了好奇心,而是在敵人近在“臥榻”之旁的情形底下,她必須提高警惕,首先是要清楚外間的情況。
落日餘暉染紅山谷,雖然不很明亮,但憑高望遠,下面的情形還是隱約可辨。一看之下,韓紫香不禁又是一驚!
女俠凌雲鳳
只見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十幾具屍體,活著的還有五個大漢,圍攻一箇中年女子。
這女子使一柄長劍,一柄短劍,雙劍盤旋飛舞,劍術精妙非常,那五個大漢一近她的身邊,便給她擊退。
忽地只見她把長劍支地,身形晃了幾晃。一名大漢著了她的一劍,迅即躍開,她也未能追上去再補一劍。
韓紫香心裡暗暗叫道:“可惜,可惜,她本來可以殺掉這個敵人的。怎的不追上去,莫非是她也受傷了?”
韓紫香看得驚心動魄,又再想道:“看來她已殺掉了敵方十幾個人,可惜只怕要功虧一簣。以她的本領而言,要殺這五個人本來應該沒有什麼困難,一定是受了傷了。咦,她的劍法這樣超卓,她是誰呢?”
江湖上本領高強的女子寥寥可數,韓紫香正在暗自思量這女子是誰,答案已經從那人的口中說出來了。那受傷的漢子大怒喝道:“凌雲鳳,你這臭婆娘死到臨頭,還敢逞兇!”
另一個漢子冷冷說道:“凌雲鳳,可惜你的丈夫不在這裡,沒人能救你啦。我勸你不如投降了吧?”
又一個漢子哈哈大笑道:“凌雲鳳,你的丈夫不要你,不如你跟了我們吧,我們不會虧待你的。”
他們是想激怒這個女子,才能從她的劍法中找出破綻。這女子卻是沉著得很不作一聲,猛地短劍剌出,又傷了一個欺近她的身前的漢子。
爲首的那個軍官叫道:“用不著和這狠婆娘拼命,她已走不動啦!待會兒等她耗盡氣力,慢慢消遣她!”
五名漢子,倏地散開在三丈之外,圍著她胡言亂語,待到有機可乘,才冷不防斫她一刀,刺她一劍。那女子果然沒法挪動身子,只能把長劍當作柺杖,才能支持她不至於倒下。只憑一柄短劍護身,形勢是越來越兇險了!
韓紫香知道這個女子是凌雲鳳之後,不由得又喜又驚!
原來凌雲鳳正是她早已慕名,卻還沒有機會見過面的一位女俠。也是他們夫妻最佩服的一位女俠。
凌雲鳳的丈夫聲名更大,他名叫霍天都,是武林公認的天下第一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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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決心捨己救人
但後來不知怎的,他們夫妻卻分了手。霍天都潛心武學,遠走天山,練成劍法,成爲了中原之外,異軍突起的天山派的開山祖師。
他的妻子凌雲鳳則仍然留在中原,行俠仗義,江南的義軍首領石驚濤和玉門關外的義軍首領金刀寨主周山民,都曾經得過她不少的幫忙。她和霍天都的師妹於承珠成爲了中原並駕齊名的女俠。
此際韓紫香看見她最佩服的女俠陷入敵人的包圍之中,時間一長,只怕就有性命的危險,可是禁不住方寸大亂了!
是救她還是不救她呢?
情形和丈夫遇險的情形不同,第一,那五名敵人本領雖也不弱,比起趙元化和連兀可還相差甚遠。凌雲鳳要是沒受重傷,相信輕易就可打發他們;如今雖受了傷,要是她和凌雲鳳聯手的話,她自忖也是有把握可以打敗他們的。
第二,她已經把女兒藏好,要是自己獨自下去和敵人交手的話,就用不著像在途中一樣,要爲兼顧女兒而擔心了。
但假如萬一自己估計得不夠準確,救不出凌雲鳳自己反而受了傷呢?誰來照顧自己的女兒?又萬一在自己離開女兒之後,敵人忽然發現自己的女兒呢?
韓紫香正在躊躇,只聽得“噌”的一聲,凌雲鳳用來當作柺杖支地的那把長劍,已是給一個敵人用滾地堂的功夫,鐵棍一擊,脫出手去。凌雲鳳失了支持,坐在地上。只憑一把短劍護身,形勢更是險上加險!
韓紫香一咬牙根,心裡想道:“要是大哥在這裡的話,他一定寧可不要自己的性命,非救凌女俠不可!世間事本來難以顧慮周全,我既有七八分的把握,爲何還要躊躇。”
她回頭一看,只見女兒睡得正酣,小臉蛋上綻著微笑的花朵。大概是因爲媽媽在臨行前曾告訴她,說是當她睡醒的時候就可見著爸爸吧,所以她在睡夢之中也笑開了。
韓紫香吻了一吻女兒,募地下決心,奔下山去。
那五個漢子突然看見一個少婦跑來,不覺都是一怔,喝道:“你是什麼人?”
韓紫香懶得答話,喝道:“你們這些鷹爪快給我滾!”
拼死苦鬥
那爲首的漢子見她長得美貌,哈哈笑道:“你要我放過凌雲鳳那也不難,你替她做我的三姨太吧。”
韓紫香大怒,唰的一刀就劈過去。那漢子笑聲未了,登時變爲狂吼。原來他的左臂已是著了一刀。要不是同伴出手得快,一條臂膊,險些要就和身體分家。
那漢子直痛得大吼:“先把這惡婆娘幹掉!”
五名大漢一擁而上,韓紫香本來想衝過去和凌雲鳳會合的,給他們攔住,卻是不能如願了。
凌雲鳳雙腿中了歹毒的暗器,倚仗精純的內功,勉強支持得住,但也只能坐在地上,卻是不能動彈。眼睜睜的看著就在她的面前不過十來步,跑來救她的韓紫香反而遭受敵人圍攻,無法過去幫她應敵。
韓紫香孤身奮戰,這才知道對方五人,雖然不是一流高手,本領卻也在她估計之上。而她本來以爲可以和凌雲鳳聯手的,結果卻是功虧一簣,就差這十來步衝不過去。
雙方越鬥越險,韓紫香賣個破綻,募地一聲叱吒,短刀倏地刺出,重重的剌傷了一個敵人。這人是在凌雲鳳劍下本已受了傷的,傷上加傷,登時倒地。
餘衆吃了一驚,一個漢子叫道:“這婆娘倒是辣手得很!”
爲首的漢子喝道:“你是不是風從龍的妻子?”原來韓紫香使的長短雙刀,在江湖上知者甚多,這漢子見聞頗廣,他業已知道另一夥人正在追捕風從龍的事情,是以自然猜得著韓紫香是誰了。
韓紫香喝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誰,還不給我快滾!”
那漢子哈哈笑道:“你的丈夫已經死了,對不對?嘿嘿,你年紀輕輕,做了寡婦,可是怪可憐呢!我看你還是跟了我們的好!”
韓紫香提一口氣,忽地一個“燕子穿巢”,連人帶刀,向那漢子猛衝過去。這次那漢子卻是有所準備,身軀一矮,在地上打了個滾,韓紫香沒斫著他,不過卻斫傷了他的一個夥伴。
爲首那漢子叫道:“風從龍的妻子雖然比不上凌雲鳳值價,捉住了也是大功一件。咱們十八名東廠衛士一起來,要是一事無成,只剩下五個人回去,咱們恐怕也不能在京都立足了!”(13)
心力交疲
他是在鼓勵士氣。此時那個重傷的人早已不堪再戰,另外兩個受了輕傷的亦已發慌,正在打算逃跑。聽得首領這麼一說,一想不錯,雖然逃得性命,回去也必定要受重罰,何況身上受了傷,還未必逃跑得了呢?對他們有利的形勢是:武功最好的凌雲鳳業已不能走動,他們只需全力對付韓紫香就行。
劇鬥中韓紫香閃過一對判官筆,挑開一柄練子錘,刷的一刀,向那個受了輕傷使青鋼劍的漢子劈去,長刀碰著銅鐗,“當”的一聲,火花四濺。韓紫香只覺虎口痠麻,刀柄幾乎拿捏不牢。但她短刀斜揮,還是刺著了那個漢子。
那漢子驚魂稍定,隨即哈哈大笑,說道:“大哥,你說得不錯,這惡婆娘已是強弩之末啦!”
原來那一刀韓紫香本來可以穿過他的琵琶骨的,但結果卻只是挑破他的衣裳。顯而易見,不是她不想下殺手,而是力不從心了。
韓紫香和丈夫突圍分開之後,奔馳一日一夜,而且又剛和丈夫死別生離,當真說得是心力交疲,哪裡還堪久戰?
爲首的那個漢子陰惻惻的冷笑道:“我知道你還有個女兒,是不是你已經把她藏起來了?嘿嘿,你死了不打緊,你不怕我們找著你的女兒嗎?我勸你還是乖乖的順從我吧!”
韓紫香一咬牙根,喝道:“好,這兩把刀給你!”雙刀突然擲出,長刀插入爲首那個漢子的胸膛,短刀穿過了另一個漢子的喉嚨。
這一下雙刀齊飛,乃是她畢生功力之所聚,飛刀出手,她亦已禁不住搖搖欲墜。
那爲首的漢子悶哼一聲,倒了下去,在倒下的時候,一掌把韓紫香打翻。
敵方三人倒下,但還有兩個,卻是立即撲來,把韓紫香按住。
韓紫香心裡嘆了口氣,“凌女俠,我已盡了力了,請原諒我還是無法救你。大哥,但願你還活在人間,我可要比你先走一步了。”
正在她自份必死之際,忽地只覺身體一輕,那兩個敵人同時發出一聲慘叫!
連環暗算
這一下突如其來的變化,大出韓紫香意料之外,連忙趁這機會,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一個“十字擺蓮腿”,把那兩個漢子踢翻,只見那兩個漢子背心上都是插著一把匕首,直沒至柄,倒在地上,已是一命嗚呼。
韓紫香驚喜交集,一時之間還弄不清是什麼人救她,大喜叫道:“凌女俠,有高人相助,鷹爪全都給殺掉啦!”
話猶未了,忽聽得凌雲鳳的聲間叫道:“小心,暗器!”
就在這瞬息之間,韓紫香只覺背心一麻,並不怎麼疼痛,但一枚透骨釘已是射中了她背心的“風府穴”。那是一枚喂毒的暗器。
原來那個爲首的漢子,功力頗高,雖然是給韓紫香的飛刀插入胸膛,一時還沒斷氣。韓紫香只道敵人全已斃命,冷不防就著了他臨死之前飛出的毒釘!
韓紫香回過頭來,只見凌雲鳳已經爬了過來,仆倒在她腳邊。手上還捏著一柄匕首。
韓紫香恍然大悟,說道:“凌女俠,原來你是救了我的性命!”
凌雲鳳苦笑道:“可惜我也已是力不從心!”她心裡知道,韓紫香中了這枚喂毒的透骨釘,性命恐怕已是難保。
她自己早已是精疲力竭,只能救得韓紫香一次,不能救得她第二次了。
原來凌雲鳳剛纔是在韓紫香性命懸於俄頃之際,把最後一點氣力使出來,爬近幾步,飛出匕首插入那兩個漢子背心的。那兩個漢子正在全力對付韓紫香,想要把她生擒。背後沒長眼睛,這就遭了暗算。
但是更想不到的是韓紫香也受了敵人的暗算!
韓紫香還未知道自己有性命之憂,彎下腰把凌雲鳳扶起來,說道:“凌女俠,你保重自己要緊,何苦爲我拼命。你歇會兒,讓我給你敷上金創藥。”
凌雲鳳忙道:“不,不,你快點運動御毒,別要說話!我給你找解藥。”
韓紫香正想掏出隨身攜帶的金創藥,忽覺麻木之感,從後心迅速蔓延,兩隻手都不能動了!
臨終託孤
可憐韓紫香的精力早已耗盡,那裡還能自行運功,抵禦毒氣的蔓延。不過多久,全身都已麻木,只剩下心頭的一口氣了。
凌雲鳳忍著疼痛,爬到那個漢子身邊,搜遍全身,喂毒的暗器倒是給她找出了十幾枚之多,但解藥卻是一顆也沒發現。凌雲鳳心裡一涼,不由得淚珠暗滴。
韓紫香苦笑說道:“凌女俠,不必費神找解藥了。我知道我是不行啦,我有緊要的事情拜託你。”
凌雲鳳道:“你說,不管什麼事情,我舍了性命,也要給你辦到。”
韓紫香道:“我名叫韓紫香,我的丈夫是風從龍,我們夫妻……”忽地感到一陣暈眩,說話的聲間越來越是微弱。
凌雲鳳道:“我已經知道啦,你有什麼未了之事,趕快吩咐我吧!”
韓紫香提一口氣,緩緩說道:“我的女兒名叫鳴玉,她躲在山坡上,請你,請你——”
凌雲鳳道:“你是要我照料她?”
韓紫香已經說不出話,只能用目光表示懇求之意了。
凌雲鳳道:“好,我把她當作女兒看待,把我的本領都教給她。我要她成爲一個可以繼承父母遺志的女俠!”
這正是韓紫香所要懇求的事情,聽了這話,心中好生欣慰,臉上掛上笑容,眼皮卻慢慢闔上了。
凌雲鳳道:“韓姐姐,你還有什麼事情要我辦嗎?”
此時她已凝聚了一點真氣,正想給韓紫香推拿穴道,希望她能夠多活片刻,說得出話來。
那知韓紫香非但說不出話,氣息也早已絕了。
凌雲鳳呆了一呆,心裡想道:“這不是悲傷的時候,我得找她女兒!”話雖如此,但還是忍受不了心中的悲痛,但覺渾身發軟,那裡還有氣力爬上山坡?只能不住叫道:“鳴玉,鳴玉!你在那裡?你聽得見嗎?來我這兒,來我這兒!”
韓紫香猜得不錯,她的女兒是在夢裡見著了父親。不僅夢見父親,還有母親,還有鄰家的小朋友,還有鮮花,還有糖果……
媽媽也不見了
燭光下,糖果糕餅堆滿桌子。鄰家的小寶哥編了一個美麗的花環,給她套上脖子。爸爸媽媽含笑撫摸她的秀髮,小朋友們爲她唱歌,慶賀她的七歲生辰。
可是眼睛一張開,鮮花沒有了,糖果沒有了,小朋友消失了。爹爹也並不在她的身邊!
風鳴玉“嗚”的一聲哭了起來:“媽媽,你騙我,你騙我!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媽媽也不見了!
“媽媽,媽媽!”風鳴玉跑出亂石堆中,月光下,但見松樹的影子像個佝僂的老人,夜風吹來,隱隱聞得血腥的氣味。卻那裡有媽媽的影子?
幼嫩的心靈開始感到顫慄不安,小女孩給嚇得呆了。
“鳴玉,鳴玉……”她聽得見山坡下有人在叫她了!
“媽媽,你上來呀!你在那裡,爲什麼你不上來?”風鳴玉初時還以爲是母親的呼喚,驀地心頭一動,“不對,好像不是媽媽的聲音。媽媽的聲音很好聽,那有這樣嘶啞?這個人不是媽媽,她又爲何知道我的名字?”
找不著媽媽,風鳴玉只好自己跑下山去。她知道那個女人雖然不是媽媽,但料想也是一定會幫忙她的。
幸好她從三歲起就跟爹孃練武,體格比尋常的孩子強健,跑下崎嶇的山坡,雖然甚爲吃力,終於還是給她跑到那個地方了。
唉,真是可怕,那個地方橫七豎八的堆滿屍體。她看見了一個衣裳上染滿期鮮血的女人坐在地上,在那女人身邊,也有一具屍體。那個女人正在叫她。
要不是爲了想要知道媽媽的下落,風鳴玉真是不敢過去。
凌雲鳳叫得聲音都嘶啞了,見她來到,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可是眼淚卻不禁滴下來了。
“咦,你是誰?你爲什麼哭了?我的媽媽在那裡?你知道嗎?”
“我是你媽媽的好朋友,你過去吧。我告訴你——”
“你是媽媽的好朋友?爲什麼我沒有見過你?”
相依爲命
凌雲鳳心想:“這小姑娘倒是精靈。”當下苦笑道:“你的媽媽救了我的性命,我們以前雖沒有見過,彼此都知道的。她、她託我照料你,今後你就把我當作你的媽媽吧。”
風鳴玉道:“我有我自己的媽媽,爲什麼要把你當作媽媽!你對我好,我只能叫你做阿姨。”
凌雲鳳撫摸她的秀髮,不覺眼淚又滴下來,說道:“玉兒,你真乖。不過,你的媽媽,你的媽媽……”
風鳴玉嚇得慌了,叫道:“阿姨,你怎麼又哭了,我的媽媽,她在那裡,她究竟在那裡呀?”
凌雲鳳澀聲說道:“她,她就在你的身邊,你,你別傷心……”
風鳴玉這才發覺,原來躺在她身邊的那具屍體,竟然就是她的母親。她撲倒母親身上,哭著叫喊:“媽媽、媽媽,玉兒在這裡,你回答我呀!”
媽媽不會回答,媽媽的身體已經冰冷了。
凌雲鳳話未說完,這個小女孩已經昏過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風鳴玉醒了過來,發覺自己是在一個打掃得纖塵不染的山洞開裡。那個“阿姨”,也已換上新衣,身上沒有血污了。
凌雲鳳正在給她水喝,見她醒來,臉上方始掛著一絲微笑。但是當風鳴玉碰著她的雙腿的時候,她卻是要強自忍受疼痛。
原來她是用盡最後一點氣力,埋葬了韓紫香之後,抱著小女孩爬回這個山洞的。她中了毒釘,又爲韓紫香母女耗盡氣力,以至未能及時運功驅毒,雙腿已是無法恢復機能,變成半身不遂了。
“想不到我成了廢人,更想不到我偶然發現的這個山洞,從此就要變做我的家,只怕我和這個小姑娘最少也要在這裡住上十年八年了。”凌雲鳳本是一位英風颯爽的女俠,要困在山洞裡過十年八年的殘廢人的生活,對她來說,這是比死更難忍受的痛苦。
但看到這個可愛的小女孩,像花朵一樣在朝露之中醒來,她是什麼痛苦也能忍受了。
“玉兒,你要聽媽的話!你媽要你聽我的話!我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小姑娘,你聽我說,別哭,別哭。”
凌雲鳳武功消失
風鳴玉很是懂事,凌雲鳳把她母親遺命告訴了她之後,她雖然仍是忍不住大哭一場,但她已經知道,從今之後,她在這個世界上就只有一個親人了,她要像聽母親的話一樣聽她的話。這個親人便是坐在她面前的“阿姨”。
於是她改了稱呼,叫凌雲鳳做“師傅”,成爲了凌雲鳳的弟子。
凌雲鳳嘆道:“從今之後,咱們是相依爲命了。你是我唯一的徒弟,也是我唯一的女兒。我的武功恐怕是難以恢復了,但還可以教你本領。只要你學全我的功夫,江湖上能夠勝過你的人,也是寥寥可數的了。不過我教你的本領,我也要你的幫忙。”
風鳴玉道:“我的年紀雖然很小,在家裡的時候,也會幫忙媽媽做些家務的。師傅,你有什麼事情要我做的,僅管吩咐我好了。”
凌雲鳳道:“我的雙腿不能走動,你替我去收些乾糧。我和你的母親殺了十八個敵人,在他們身上,每個人都是攜帶有一些乾糧的。”
風鳴玉害怕那些屍體,不過她知道沒有乾糧就不能活,於是只好大著膽子把死人身上的乾糧都收集了來。
凌雲鳳道:“好,夠咱們吃一個月了。一個月後,希望我能夠扶著柺杖走路,那裡再想辦法。現在你還要去取兩皮袋的水回來。你拿得動嗎?”
風鳴玉道:“我舉得起八十斤重的石擔。”
凌雲鳳道:“你往西走,在離這裡約三里路的地方,有一道清泉。”
風鳴玉如言到那清泉取水,忽聽得馬嘶之聲,她一聽就知道是爹孃的那兩匹坐騎。
風鳴玉叫道:“大青、小白回來!”大青小白是她給那兩匹馬起的名字。
也不知是她的聲音太小,還是那兩匹駿馬已經給人騎上,馬嘶之聲,越去越遠,竟沒回來。
她回到山洞,將這件事告訴師傅。凌雲鳳吃了一驚,說道:“我的武功已經消失,咱們躲在這裡,不能讓人知道。盜馬的人要是壞人,給他們聽見,那就糟糕了,以後你可要小心一點。”
盜馬的她不知是壞人還是好人,不過,幸好過了幾天,也並沒人找來。凌雲鳳才放下心。
荒林生活
凌雲鳳開始教她武藝,首先教她暗器的功夫。風鳴玉掩埋了十八具敵人的屍體,從他們身上搜出許多暗器,還挑選兩張重量較輕的鐵胎弓,帶回山洞。
一個月後,她的箭法已經很準,射殺天空的飛鳥,十次總有七八次可以成功。樹林中的一些小動物,野兔黃獐之類的,她也時有獵獲。
凌雲鳳又教她挖野山芋充作糧食,這種野山芋一年四季都有,烤熟了香噴噴的相當好吃,而且很能充餓。風鳴玉一頓吃兩個山芋就可飽了。
凌雲鳳想不到她這樣快就能成爲自己得力助手,乾糧雖然吃完,倒也不用擔心了。
過了三個月,凌雲鳳開始能用柺杖走路,但是武功還是未曾恢復,而且恐怕是永遠不能恢復了。
雁門關外,有個哈薩克人的遊牧部落,每年兩次經過她們這個地方。凌雲鳳在能用柺杖行走之後,剛好他們經過,這些人當中有兼做行商的,凌雲鳳從他們那裡可以買到糧食和一些日常用品。在這荒林中的生活,過得更加可以無憂無慮,日子像汙泥河一樣的慢慢流過,十分平靜。
可是這“無憂無慮”,只是指可以免於飢寒的日常生活而言,在凌雲鳳的心裡是並不“平靜”的。甚至在一個本來應該是還未懂得人間憂患的七歲的小姑娘——風鳴玉的心裡,也是並不“平靜”的。在荒林中過了許多日子之後,她還是常常夢見她的父親,夢見她的母親。夢見父親帶著她從敵人的重重包圍之下衝殺出來;夢見母親躺在死屍堆裡,她常常在夢中哭醒過來。
不過在這荒林裡她也有歡樂,她會捕捉唱得十分好聽的鳥兒,她會把野花編成花環,她會到山澗釣魚,她喜歡和小鹿賽跑。雖然沒有小朋友和她一起玩,但她有一個完全像母親一樣疼愛她的師傅,心裡已經是感到很滿足了。
凌雲鳳開始教她輕功,開始傳她正宗的內功心法……
荒林裡不知時日,但從幾度花開花落,也可以推算出來,她是不知不覺的過了五年了。
這一天,凌雲鳳開始教她劍法。
躡雲劍法
凌雲鳳說道:“我教你這套劍法,名爲躡雲劍法,講究的是輕靈迅捷,瞬息萬變,令人難以捉摸。所以必須有很好的輕功配合,但可惜我現在莫說不能施展輕功,連走路也感雙腿不便。所以我不能做給你看,只能從旁指點,教你自己怎樣去練啦。好在你的輕功已經頗有根底,以你的聰明,或許不難練成的。”
過了三個月,風鳴玉果然就有了初步的成就。這一日她使出一招躡雲劍法,躍起一丈多高,一劍削斷三枝樹枝,三枝樹枝並非同一個方向的。
風鳴玉喜道:“師父,這劍法當真是妙!”
凌雲鳳笑道:“三個月功夫,你練到這個境界,很難得了。不過,你可不能自滿,你要知道練到最高的境界,可以上刺從頭頂飛過的飛鳥,百不失一;你和十個敵人搏鬥,十個人都會同時覺得你的這一劍是向著他的要害刺來。在鬧市取人首級,旁人也不會發覺。你現在削斷三枝樹枝,旁邊的樹枝,也落了不少樹葉,距離最高的境界,可還差得太遠。”
風鳴玉咋舌道:“這樣厲害!”
凌雲鳳笑道:“要不然怎能稱爲武林一絕?唉,但可惜這最高境界,我是再也無望練成了。”說至此處,不覺笑容頓斂,眼角沁出晶瑩的淚珠。
風鳴玉知道師傅是爲自己變成殘廢難過,忽地說道:“師傅,咱們到別的地方去好不好?”
凌雲鳳道:“爲什麼?你厭倦了荒林的寂寞生活了?”
風鳴玉道:“不是。我是在想,到別的地方,可以請大夫替你醫治,說不定可以醫好的。以前我年紀小,照料不了師傅,現在我可以揹你去了。我心目中有個地方——”
凌雲鳳打斷她的說話,苦笑說道:“你現在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你就當自己是大人了嗎?不過,我倒知道你要去什麼地方!”
風鳴玉道:“師傅,你知道金刀寨主周山民這個人嗎?”
凌雲鳳怔了一怔,說道:“非但知道,他還是我的朋友呢。你要我去他那裡嗎?”
風鳴玉道:“是師傅的朋友,那就更好了!”
金刀寨主不知道去向
風鳴玉繼續說道:“爹爹本來要帶我們到周伯伯那裡的。可惜他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已經受了重傷,現在也不知是死是活。他叫媽媽帶我去,媽媽的墳墓,現在已經長滿雜草了。”
凌雲鳳道:“好孩子,別難過,說不定你的爹爹還在人間。”忽地省悟,說道:“玉兒,你是不是想到金刀寨主那裡,好打聽你爹爹的消息?”
風鳴玉抹乾眼淚,說道:“這希望我也知道甚屬渺茫,但求能夠醫好師傅,我如願已足。”
凌雲鳳道:“不瞞你說,我這次出關,也是想到金刀寨主那裡去的。我有個親人在他那裡。”
風鳴玉覺得有點奇怪,心想:“原來師傅還有親人的,我卻從沒聽她提過。”
她無睱去問是師傅的什麼親人,連忙說道:“既然如此,那就更應該早日去了。我已經有十二歲,年紀也不算小啦。師傅,你放心,我懂得照料你的。”她說起話來,那副神態,倒是當真有點小大姐的神氣。
凌雲鳳苦笑道:“要找金刀寨主,恐怕是很難找著他了。”
風鳴玉說:“爲什麼?”
凌雲鳳道:“我找過他的,就在我碰見你媽媽的前幾天。”
風鳴玉道:“他到哪裡去了?”
凌雲鳳道:“金刀寨主周山民替朝廷抵抗韃子的入侵,但朝廷卻把他當作大盜,也要消滅他們。那一年,在兩面夾攻之下,他只好放棄原來的山寨,不知搬到哪裡去了。”
風鳴玉好生失望,呆了一會說道:“他手下那麼多人,朝廷的官兵又要打他們,總不會大夥兒都回到內地吧。”
凌雲鳳說道:“周山民矢志抵抗瓦刺,他是一定還在雁門關外的。不過雁門關外,重山疊嶺,卻不知他們如今是藏在哪個山頭?我又沒有能力去找他們,只好等待你的武藝練成,自己去找他們了。”
風鳴玉道:“好,我聽師傅的話,一定要把武藝練好。”
從此風鳴玉更加勤學苦練,不知不覺又過了三年。
劍法大進
風鳴玉年已一十五歲,不知不覺從一個“黃毛丫頭”,長成一個標緻的小姑娘。
這一天她和師傅在林中練劍,這時正是暮春時節,有一棵不知名的樹,枝頭開滿鮮花。
風鳴玉把三年前使過的那一招躡雲劍法施展出來,飛身一躍,劍光過處,十幾片花瓣隨風而落。這十幾片花瓣是她從五朵鮮花上削下來的。旁邊的花朵並沒有波及。開滿鮮花的枝頭,枝也不搖,葉也不動。
凌雲鳳大爲歡喜,說道:“雖然還未練到最高境界,也差不多可以比得上我沒失掉武功的時候啦。你可以去了!”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掛著笑容,眼睛卻是有點潮溼。
風鳴玉怔了一怔,說道:“去哪裡?”
凌雲鳳笑道:“你忘記了麼?三年前就在這棵樹下,你練了這招劍法之後,不是和我提過,你想到金刀寨主周山民那裡嗎?當時你的劍法沒練成,我不放心你去,現在是可以放心了。”
風鳴玉搖了搖頭,說道:“我不去了!”
凌雲鳳道:“爲什麼?”
風鳴玉道:“師傅放心,我,我、我……”
凌雲鳳苦笑道:“我明白了,你是不放心我。”
風鳴玉說道:“要去我和你一起去。但我怕現在還沒有把握,待我的內功和劍法都練成了,咱們再去好嗎?”要知她已經大了幾歲,對一件事情的考慮,自是比以前周密許多。去找金刀寨主,那是隨時都可能碰上敵人的。她的本領假若尚未練成,如何可以保護行動不便的師傅?
凌雲鳳抹掉眼角沁出一顆淚珠,說道:“真是好孩子,不枉我疼你一場。但其實你是不用擔心我的,我雖然行動依然不便,比三年前可是好得多了。我在這裡過活,不會餓死我的。”
風鳴玉道:“我捨不得離開師傅,何況我已經等了八年,也不怕再等幾年。”
凌雲鳳沉吟半晌,說道:“也好。但說到要把內功、劍法練成,那、那——”
風鳴玉道:“我知道,本門功夫博大精深,說到練成,談何容易?我只盼能夠及得上師傅一半就行。”
凌雲鳳笑道:“一半你早已過了,不過要比得上我當年的本領,大概至少還得再練三年。”
凌雲鳳的丈夫是天下第一劍客
風鳴玉說道:“只要讓我長在師傅身邊,莫說三年,十年我也願意。”
凌雲鳳道:“傻孩子,師傅總不能陪著你一輩子。但願你的武功早日練成,我這門劍法有了衣鉢傳人,爲師的即使死去,也死得瞑目了。”
風鳴玉道:“師傅,我不許你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凌雲鳳笑道:“人誰無死,忌諱什麼?好吧,你不許我說,我就不說,咱們練劍。你現在的造詣,已用不著我指點了。不過,在口訣的運用上,你還是不夠靈活,我教你如何變化。”
練了一會,休息之時,風鳴玉好奇心起,說道:“師傅,本門劍法如此精妙,算得是天下第一劍法了吧?”
凌雲鳳談起本門劍法,心中充滿自豪之感,說道:“要是在十年之前,你問我這句話,我可以告訴你:天下第一,雖然未必,但比起中原四大劍派:少林、武當、峨嵋、青城來,本派劍法也未必就比他們差了。四大劍派和本派劍法各有所長,很難定出名次,而且也無須強分高下。”
風鳴玉道:“那麼現在呢?”
凌雲鳳道:“現在有一個人的劍法,想必已經創立完成。雖然這個人也未曾和四大劍派的絕頂高手較量過,但十年前人家已稱他爲天下第一劍客,他創立的這派劍法,恐怕也是要比四大劍派高出一籌了。”
風鳴玉道:“這個人是誰?”
凌雲鳳道:“是我的丈夫,你的師公。他姓霍,名叫天都。”
風鳴玉又驚又喜,說道:“原來我有這樣一位大本領的師公,師傅,你怎麼從來沒有向我提過?”
凌雲鳳道:“遠在十年之前,我早已和他分手了。今天要不是你和我談及各派劍法,我也不會提起他的。”
風鳴玉道:“師傅,你們爲什麼分手的?師公,他,他是個壞人嗎?”
凌雲鳳道:“不,他是個好人。一生潛心研究武學,而且從不仗技欺人。”
風鳴玉打破沙鍋問到底,“那麼,你又爲什麼不和他在一起呢?”
凌雲鳳苦笑道:“你年紀還小,夫妻之間,不是這樣簡單的。雖然他是好人,但我們的志趣卻是不甚相投。”
思念愛侶黯然神傷
十年前的往事重在心頭泛起,那一天凌雲鳳要往南方去會沿海一帶的義軍首領石驚濤。但霍天都卻要西往天山練他的劍法。他之所以要選擇天山,一來因爲天山是在邊陲,和中原遠隔,不用擔心有人會來麻煩他。二來天山上有一種雪蓮,服之可以增進功力,對他修習上乘的內功很有幫助。天山雪蓮可遇而不可求,必須長居天山,纔有機會或者可以發現。
恩愛的夫妻爲了意見不同,引起一場辯論。霍天都埋怨妻子長年爲了義軍奔跑,耽誤了武學的進修,凌雲鳳則認爲應該先顧及大夥兒的事情,然後才談私事。兩夫妻意見不同,終於各行其是。
想起丈夫,凌雲鳳禁不住心中隱隱作痛。要知他們只是志趣不同,在內心深處,凌雲鳳還是深深愛著霍天都的。她知道霍天都已經創立了天山劍派,心裡想道:“要是他能夠爲俠義道培養後一代的人材,他的潛心武學也未始不是一件好事。不過可惜我已不能在他身邊向他曉以大義了。唉,他恐怕也不知道我是在這荒林之中茍延殘喘吧。今生怕是難以再見他了。幸好我還有玉兒伴我。”
風鳴玉說道:“師傅,你在想些什麼?”
凌雲鳳道:“沒什麼。歇一會咱們再練劍吧。”
風鳴玉忽地扮了一個鬼臉,笑道:“師傅,我知道你是在想著師公。”
凌雲鳳嗔道:“鬼丫頭,不專心練武,卻和師傅來開玩笑。”
風鳴玉道:“師傅,我不是開玩笑。將來我替你把師公找回來好不好?”
凌雲鳳苦笑道:“你以爲天山是這麼容易去的吧?那要比去找金刀寨主難得多呢!”
風鳴玉道:“師傅,我記得你好象說過,有個親人在金刀寨主那兒,那人不是師公嗎?”
凌雲鳳道:“不是,她是霍天都的師妹於承珠。”
風鳴玉喜道:“我知道的。媽媽和我說過,當世她最佩服的兩位女俠,一個是你,另一個就是於承珠。”接著說道:“那麼我將來到了金刀寨主那兒,也可以請這位於女俠替你把師公找回來了。我沒有不本領上天山,於女俠是一定有的。”
塞外射鷹遇怪客
凌雲鳳苦笑道:“你真是一個愛管閒事的小丫頭,我不會要承珠替我去找他的。不過我和承珠情逾姐妹,倒是很想見她。”歇了一歇,接著嘆口氣道:“這也要等到你的武功練成再說了。那時你可以去找金刀寨主,順便給我捎個口信,請她來這裡找我。”
風鳴玉道:“師傅,你不是答應將來和我一起去的嗎?怎麼口風又變了?”
凌雲鳳道:“三年之後,怎知我的病情怎樣?我是但願能夠和你一起去的。”
風鳴玉道:“師傅,你近來又好了許多,你一定能夠和我去的。”
凌雲鳳道:“好了,好了。將來的事將來再說。你現在還是摒除雜念,專心練劍吧。要不然待到你的武功練成,師傅已經老到不能動了。”
不知不覺,又是冬去春來,風鳴玉長了一歲,是一個十六歲的長得亭亭玉立的標緻姑娘了。
林間積雪開始融化,但那個哈薩克的遊牧部落卻比往年遲來,她們的存糧已經剩下無多了。
這一天風鳴玉去拾柴火,順便想獵取幾隻鳥獸。要是找不著獵物,挖幾個野山芋回去也好。
她拾了一大捆枯枝,正想去找山芋。忽地發現一隻毛色全白的野兔在雪地上奔跑。這隻野兔很是可愛,以至風鳴玉本來想捉它的,也不由得改變了主意,心裡想道:“這樣可愛的小東西,我怎忍心將它吞下肚去。不如把柴火送回去後,再去冰裡捕魚吧。”
心念未已,突然間一隻兀鷹從空中逕撲下去,抓著那隻白兔。風鳴玉從未見過這樣大的鷹,它張開了翅膀,從風鳴玉頭頂飛過,像是一片黑雲。利爪還在抓著那隻白兔。
風鳴玉道:“可惡的惡禽,專欺負弱者。好,你要吃它,我要吃你!”
她沒帶弓箭,隨手摺了一支樹枝,就當作短箭使用,雙指一彈,“樹箭”疾射上去。此時她的武功早已是非同小可,“樹箭”射出,隱隱挾著破空之聲,力道之強,實不亞於鐵胎弓射出的利弩。
“嗤”的一聲,“樹箭”正中兀鷹的頭部,兀鷹一個翻騰,發出極爲難聽的哀鳴,跌落地上。
忽聽得有人讚道:“小姑娘,好箭法!”
怪客自稱是金刀寨主派來的人
風鳴玉吃了一驚,回頭一望,只見一個濃眉大眼的粗豪漢子,不知什麼時候來到,此際已然是站在她的後面。
風鳴玉與師傅相依爲命,在這荒林裡過了八年,從來沒有見過外人。現在這漢子突如其來,自是令得她大爲驚異了。
“你是誰,來這裡做什麼?”風鳴玉問道。
那漢子笑嘻嘻的說道:“你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你的師傅是誰?”
風鳴玉道:“爲什麼要我先告訴你?”
那漢子道:“你別害怕,我不是壞人。我之所以要你先告訴我,因爲你的師傅是我的熟人。”他相貌很兇,說話倒是十分和氣。
風鳴玉心裡想道:“我的武功雖然沒有大成,但師傅說假如我去闖蕩江湖的話,能夠勝得過我的人也不會太多了,除非他是江湖上的一流角色。這漢子即使是個壞人,我也不怕。不過師傅曾經鄭重叮囑過我,不能給外人知道我們的蹤跡。我應不應該告訴他呢?”
風鳴玉正自躊躇不決,那漢子已是先自笑了起來,說道:“小姑娘,你不告訴我,我也猜得著你的師傅是誰。我想,你的師傅一定是凌雲鳳、凌女俠吧。”
風鳴玉雖然聰明,畢竟還是個未諳世故的天真無邪的少女,聽他這麼一說,不覺就衝口而出,反問那個人道:“你知道我的師傅?”
那人哈哈笑道:“我不僅知道你的師傅,還知道你的師公霍天都,知道你的師傅有一個好朋友是金刀寨主周山民。”
風鳴玉道:“金刀寨主怎麼知道我的師傅是在這裡?”
那人說道:“八年前,你的師傅曾經去找過金刀寨主是不是?當時金刀寨主已經搬到第二個山頭,所以沒有碰上。後來金刀寨主聽說你的師傅碰上強敵,下落不明,十分著急,這八年來,他到處託人打聽你的消息,上個月碰上一幫哈薩克的牧人,說是曾在這個荒林發現人煙,故此他特地叫我再到這兒尋找。”
帶怪客去見師傅
風鳴玉道:“有一位於女俠,還在你們那兒嗎?”
那人說道:“你說的是霍天都的師妹於承珠嗎?不錯,她是在我們那兒。八年前她就來了,中間離開過兩年,幾個月前重又回來。對啦,提起了她,我還要告訴你一椿事情。你想不想知道於女俠是去了哪裡?”不待風鳴玉回答,自問自答的便即說下去道:“她是去了天山。”
風鳴玉不由得又是一次驚喜交集,說道:“她去了天山?”
那人說道:“你想必已經知道你的師公霍天都是在天山練劍,他的劍法已經練成,而且已經開創了天山派。於女俠是去請她師兄回來的。”
風鳴玉連忙問道:“師公答應沒有?”
那人說道:“霍大俠已經答應了。不過天山派開創未久,他有些事務還要交待,所以大約要到今年三月底才能來到我們那兒。”接著笑道:“如果你和師傅馬上動身的話,說不定正好可以趕得接你師公。所以我來的時候,於女俠也特別吩咐我,叫我向你的師傅報喜的。”
風鳴玉聽他每一件事情都說得對,對這人已經是再沒半點疑心,心裡不覺大大爲她師傅高興,於是說道:“好,我帶你去見師傅。咱們快點把這喜訊告訴她。”
那人說道:“令師身體可好?”
風鳴玉嘆了口氣,說道:“八年前她中了一口毒釘,武功早已消失,走路也要倚靠柺杖啦。不過現在總算是好了一些了。”
那人聽說凌雲鳳已經殘廢,心中狂喜,但臉色卻是絲毫不露,也跟著風鳴玉嘆口氣道:“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凌女俠的躡雲劍是武林一絕,如今卻竟然不能施展了。不過好在她已經有你這個傳人,到了我們的山寨,說不定我們也可以替她治好的。對啦,我還沒有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風鳴玉報了姓名,說道:“我也還沒有請教大叔高姓大名。”
那人說道:“我姓鄧,排行第七,你叫我七哥好了。”風鳴玉道聲“不敢”,恭恭敬敬叫了他一聲七叔。
“鄧七叔”忽地又問她道:“你這個姓比較少見,有位風大俠風從龍不知和你可有——”“親屬關係”四字未說出來,風鳴玉已是回答他道:“正是家父。”
變生不測
那人聽了,更是喜出望外,心裡想道:“原來這個小丫頭竟然就是風從龍的女兒,嘿嘿,這次可真是錦上添花,讓我可以一舉兩得了。這小丫頭的本領雖然不弱,但好在凌雲鳳已經殘廢,料想我總還對付得了她的。”主意打定,便即說道:“好,那麼咱們快點去見令師吧!”
風鳴玉也是急於去向師傅“報喜”,當下展開了踏雪無痕的輕功,那人亦步亦趨的跟在她的後面。
風鳴玉起初還怕自己跑得太快,跑了一會,見那人的輕功實是不在自己之下,方始放下了心,心裡想道:“怪不得師傅總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話果真不錯。這個鄧七叔不過是金刀寨主手下的一個頭目,也能有這麼高明的輕功。金刀寨主的本領當然比他更高,而師公的本領又更是遠在金刀寨主之上。如此看來,恐怕我還比不上武林中的二三流角色呢。”她那裡知道這個自稱“鄧七”的人,其實乃是江湖上一個極其厲害的人物。
那人更是心裡暗暗吃驚,原來他雖然追得上風鳴玉,但兩人在雪地上奔跑,風鳴玉絲毫沒有發出聲響,那個人卻有時會踩裂薄片的雪塊。
不知不覺,風鳴玉已是帶領那個自稱“鄧七”的人,回到她所住的山洞之前不過二十來步了。
忽聽得凌雲鳳在洞中叫道:“玉兒你和什麼人回來?”
風鳴玉料不到師傅一聽就聽得出來,連忙說道:“師傅,天大的喜事來啦!是金刀寨主派人來接你呢!”
那人卻是心頭一凜,暗自想道:“凌雲鳳的聽覺還是如此靈敏,我恐怕是不能太過輕敵了。”
凌雲鳳扶著柺杖顫巍巍的走出洞口,說道:“是哪位朋友?”
就在此時,驀地變生不測,那人突然撲上前去,一抓抓著了凌雲鳳。
那人是想抓著凌雲鳳作爲人質,以策萬全。即使自己打法過風鳴玉,有了她的師傅作爲人質,也不怕她不聽自己的話。
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突如其來,這霎那間風鳴玉不覺驚得呆了!
一個變生不測接著一個變生不測,就在這霎那間,只聽得那人一聲尖銳的叫喊!
凌雲鳳受了重傷
凌雲鳳冷笑說道:“我雖殘廢,你要殺我,恐怕也沒那麼容易!你那夥伴的毒釘,我奉還給你!”
那人踉踉蹌蹌的奔出十數丈開外,重又回過頭來,哈哈笑道:“凌雲鳳,我雖著了你的暗算,量你也還是逃不出我的掌心的!你的傷比我還重,你這小徒弟是保護不了你的,你要活命,就別再逞強!”
風鳴玉定了定神,只見她的師傅面色有如金紙,嘴角沁出血絲。扶著柺杖,靠著石壁喘氣。喘氣之聲,連在十步之外的風鳴玉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原來凌雲鳳在給那人用大擒拿手法抓住的時候,雖然能夠及時的用毒釘刺傷了他,但亦已給他的掌力震傷了內臟。
風鳴玉這一驚非同小可,失聲叫道:“師傅,師傅,你,你怎麼啦?”一面叫一面向師傅跑去。
凌雲鳳喝道:“先莫顧我,別讓這賊子跑掉!”
風鳴玉矍然一省,心裡想道:“不錯,是該先擒兇手,否則也難照料師父。”
心念未已,那人已是先下手爲強,呼的一掌,倏地轉過身來,反劈風鳴玉後心。
風鳴玉一個“盤龍繞步”,青鋼劍已是出鞘,一招“玉女投梭”,迎截那人手腕。她轉身拔劍,避招進招,四個動作一氣呵成,當真是輕靈迅捷兼而有之。
但這一劍卻也沒有刺著那人,劍尖給那人的掌力震歪了。
那人喝道:“黃毛丫頭,你還得再練三年!”雙掌如環,滾斫而上。他的跳躍雖然亦已不靈,但進退趨閃,卻能恰到好處,風鳴玉眼看有幾次可以刺著他的,卻給他跨上一步或退後一步就避開了。而那人的掌力卻似越來越爲沉重,令得風鳴玉的胸口好像給壓上一塊石頭似的,呼吸爲之不舒。
凌雲鳳叫道:“走乾門,轉巽門,刺他下盤!”此時那人所在的位置按五行八卦的方位來說,正在兌門離位,風鳴玉這樣出劍本來不能刺著他的,但她聽從師傅的話已成習慣,不假思索的就這樣照著師傅的指點疾刺過去。這一劍果然立奏奇效,那人剛好轉到這個方位,登時給風鳴玉的利劍在大腿刺開一道五寸多長的傷口。要不是他退得快而風鳴玉這一招又因使得未太純熟的話,只怕他的膝蓋也要給利劍削平。
強敵毒發身亡
風鳴玉得到師傅指點,一口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不過數招,又在那人左肩劃開一道傷口。那人發出的掌力也好像不及剛纔的沉重了。風鳴玉眼看勝利在望,攻得更急。凌雲鳳道:“好,你就這樣打下去吧!”她所受的內傷極重,此時說話已是有點困難。一看形勢,見徒弟業已可以穩操勝券,也就放下了心,不再出言指點。
那人忽地獰笑叫道:“凌雲鳳,你教你的徒弟吧,怎麼不出聲了?哈哈,凌雲鳳倒下去啦!哈哈,凌雲鳳,你終於死在我的前頭了!哈哈,我殺了名聞天下的女俠,縱然今日難免身亡,那也是值得之極,值得之極了!”
風鳴玉本就提心吊膽,掛念著師傅的安危,突然聽得對手大喜如狂的這樣狂笑,不由得心頭大震。她是背向師傅的,不知不覺就回過頭去望。
凌雲鳳提一口氣,嘶聲叫道:“小心!”那人好不容易騙得風鳴玉分了心神,回頭去看,那肯失這良機,立即一掌劈下!
“當”的一聲,風鳴玉手腕給他劈中,長劍墜地。凌雲鳳叫道:“燕子穿梭,先退後進!”
風鳴玉後腳一蹬,也不管是否踢中那人,身形掠出數丈開外。回頭看時,只見那人已是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風鳴玉有點詫異,心道:“我並沒有踢著他,怎的他就倒了?”她上了一次當,生怕那人再使詭計,連忙拾起寶劍防身,這纔上去察看。
只見那人面色如墨,七竅流血。風鳴玉踢他一腳,動也不動。果然真的死了。
原來這人的內功雖然不弱,但距離爐火純青的境界卻還甚遠。他中了毒釘,又和風鳴玉一場惡鬥,毒氣早已攻心。最後那一掌他使盡全力,也只是僅能打落風鳴玉手中的寶劍,未能令她受傷。但他自己卻因氣力耗盡,無法抵禦毒氣侵入心房,是以很快的就毒發身亡了。
凌雲鳳一見敵人倒斃,不覺也是鬆了口氣。這口氣一鬆,登時支持不住,幌了兩幌,跟著也倒了下去。
風鳴玉大喜之後,接著大驚,連忙跑去抱起師傅,叫道:“師傅,師傅,都是徒兒不好,我不知道那人——”
凌雲鳳張開眼睛,緩緩說道:“別哭,別哭,我不怪你,那人、那人——”
臨終囑咐
風鳴玉道:“師傅,你暫且不要說話,我給你敷上金創藥。”
凌雲鳳苦笑道:“我,我是受了內傷,金創藥沒、沒有用的。那人名叫鄧發臣,他說的話都是假的。他,他是朝廷東廠衛士的大頭子之一。”
風鳴玉搥胸叫道:“師傅,徒兒真是該死,該死……我,我竟然引狼入室。”
凌雲鳳微笑道:“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這次的教訓對你也很有好處,以後莫要那麼輕易相信別人。不過你也無須爲此悔恨,你已經替我報了仇了。別哭,別哭,我還有話要和你說呢。我和你相處的時候,恐怕是無多了。”
風鳴玉看得出師傅是以畢生功力之所聚,勉強支持,才能和自己說話的。風鳴玉心如刀割,情知師傅恐怕已是兇多吉少,只好強制抑住自己的眼淚,聽師傅吩咐後事。
凌雲鳳吸一口氣,緩緩說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有聚就有散,咱們師徒緣份已盡,那也不用太過悲哀。我‘去’了之後,你去找金刀寨主,要是見得著於承珠的話,請她替我了一件未了之事,她知道的。還有,還有……”說至此處,已是氣若游絲。
風鳴玉連忙以本身真力,替師傅推血過宮。凌雲鳳慢慢張開眼睛,重又斷斷續續的說道:“還有,我希望你去天山一趟。不用馬上就去,待你見了金刀寨主和於承珠之後再去。你見著師公,告訴他,我並沒有怪他。他年紀還不算老,我們也沒子嗣,要是他有合適的人,不妨再娶。最緊要的還有……請他教導他的天山派弟子,務須行俠仗義,不問國事是不對的。我們固然要有專心鑽研武學的人,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有他那樣的資質,適合於做開創一派的武學宗師的。我,我是怕他把徒弟教成像他那樣不問外間世事的人……”
聲音越說越小,似乎意猶未盡,可是她已是不能再說下去了。她對丈夫的心事,永遠也無法說得盡了。
風鳴玉叫道:“師傅,師傅!”一探師傅的鼻息,早已是氣絕了。風鳴玉也不由得暈了過去。
三天之後,風鳴玉懷著無限的悲痛,離開這座她和師傅共同生活了將近十年的荒林。
他要找誰
在這三天之中,風鳴玉辦妥一件事情,埋葬了她的師傅。讓師傅的墳墓和她母親的墳墓相鄰。
臨走之前,她在師傅和母親的墳前哭了一場。想不到師傅埋葬了她的母親,如今又輪到她來埋葬師傅,在她們的墳前哭祭了。
“但願爹爹還在人間,媽媽,你在天之靈,可要保佑我找著爹爹。”墳前默禱之後,風鳴玉懷著一片既是悲痛又是迷茫的心情,開始踏進外邊的世界。
她的武功縱然不能說是業已大成,但和一般的武林人物相比,也可以說得是造詣頗高的了。但是對外面的世界,她卻是一點也不熟悉,十分陌生。
她希望找得著父親,但這希望極是渺茫,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她只能遵守師傅的吩咐,先去投奔金刀寨主。但金刀寨主現在何方,卻又如何能夠找得到知道的人打聽呢?
她走出荒林,甚至應該向那一個方向走都不知道。只好隨便選了一個方向,茫無目的的向北邊走。
她帶了三天的乾糧,走了兩天,放眼望去,仍是茫茫的雪地,枯禿的寒林,沒有碰上一個行人。
第三天她正在荒林中行走,經過一座山坳的時候,忽見一個人在山坡下的雪地上健步如飛,走上陡峭的山路。
風鳴玉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人似乎是具有踏雪無痕的輕功!”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少年自言自語道:“一個老婆婆,要倚靠柺杖走路的老婆婆,恐怕不會是我所要尋找的人了。那小姑娘又是誰呢?不過,不過縱然不是,我也應該親自去看一下。”
風鳴玉不覺又是一怔,想道:“奇怪,這人說的莫非就是師傅和我?”原來她的師傅雖然是中年的婦人,但有時策杖走出荒林之時,爲了怕人識破她的本來面目,乃是扮成老婆婆的。
“我要找的是金刀寨主,管他是好人還是壞人?管他是不是要找我的師傅?那個姓鄧的惡賊,不也是藉口找我的師傅卻害了我的師傅嗎?還是別要招惹這人的好!”她經過一次教訓,打定了主意,在見著金刀寨主之前,什麼人也不相信,於是就躲到一塊巖石後面,不讓那少年瞧見。
碰上哈薩克商隊
不知那少年是否聽到一點聲響,擡頭向上一望,剛好一隻烏鴉飛過,少年隨手拾起一顆石子,雙指一彈,石子發出破空之聲,直上藍空,剛好打著烏鴉,把烏鴉打了下來。少年笑道:“我還道是有人藏在山上呢,原來是你這隻扁毛畜牲。”加快腳步,轉眼之間,已是走過風鳴玉藏身之處。
風鳴玉暗暗吃驚,心裡想道:“打落天上的飛鳥,百發百中,這個我也能夠做到。不過像他這樣從山坡下面打上來,勁力還是如此厲害,恐怕我還得再練三年,也不知能否有這功力。看來這少年的本領要比那姓鄧的惡賊更是高強得多,幸虧我沒有多管閒事。”她那知道,她躲避這個少年,卻是造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錯誤。
這少年過後,風鳴玉繼向前行。出了山口,前面又是一望無際的草原。風鳴玉心裡暗暗叫苦,想道:“不知還要走多遠才能找著人家,我的乾糧可是隻夠今天用了。”
她急於要找人家,在草原上施展踏雪無痕的輕功,正在跑得興起,忽聽得馬鈴聲響,草原上出現了一隊騎著駱駝和騾馬的隊伍。原來正是那些每年兩度要從塞外來到內地做買賣的哈薩克人。每隔半年他們都從風鳴玉所住的那座荒林經過,風鳴玉每年也必定要見著他們兩次的。
領隊的哈薩克人族長“咦”了一聲,說道:“那裡來的這個小姑娘,跑得比羚羊還快!”說話之時風鳴玉已是跑到他們面前,停下了腳步。
那酋長哈哈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小姑娘,你有這樣好的本事,我卻一直都不知道呢。”
風鳴玉道:“這那裡是什麼本事,這是我走慣山路練出來的。”
老酋長道:“漢人小姑娘,今年你爲什麼不在老地兒等我們,卻老遠的跑來這裡?”
風鳴玉道:“這是什麼地方?”
老酋長道:“你不知道嗎?走出這個草原,就是瓦剌人管轄的地方了。瓦剌人很兇暴的,你一個小姑娘要是碰上他們,可得當心給他們捉了。”隨即笑道:“不過你跑得這樣快,他們也未必捉得著你的。但總是小心爲妙。”
風鳴玉道:“多謝你老指點,我的阿嬤(祖母)死了,我想到雁門關外投奔親戚。”
老酋長道:“呀,可憐,可憐,從和阿嬤死了?”
有人打聽凌雲鳳的下落
風鳴玉眼圈一紅,說道:“阿嬤死了,我無依無靠,只好離開原來的地方。”
商隊中另一個哈薩克人說道:“你要到雁門關去,這個方向可是走得不對。應該回過頭去,向東面走。”
風鳴玉道:“多謝指點,我想買點乾糧。”
老酋長道:“可憐的孩子,你要多少,儘管拿好了,別說一個買字。”
風鳴玉知道哈薩克人的風俗,他若把你當作朋友,你推掉他送的東西乃是大不敬的事,於是也就不再客氣,向老酋長道謝之後,拿了一包可供半個月食用的乾糧。
正在她要告辭的時候,老酋長忽地好像想起一件事情,說道:“你在雁門關外的親戚是個什麼樣的人?”
風鳴玉道:“是一位姓周的伯伯,是家父的八拜之交,但我從沒有見過他的。”
老酋長道:“他是你的世伯,年紀想必不小吧?”
風鳴玉道:“我不知道他有多大年紀,但想必也有四十多歲了。”
老酋長道:“他有沒有兒子?”
風鳴玉怔了一怔,暗自想道:“他爲什麼打聽得這樣仔細?不過他們哈薩克人也是受瓦剌韃子欺侮的,該不會是和金刀寨主作對的吧?”想了一想,說道:“我們久已斷絕音訊,我出生之後,也從沒有見過這位伯伯。他的情形,我是一概不知。這次前去投親,也不過是碰碰運氣罷了。”
老酋長沉吟半晌,說道:“昨天我們碰見一個漢人,他向我們打聽一個人,不知是不是你們親戚家裡的人?”
風鳴玉心中一動,連忙問道:“是個什麼樣的漢人?他要打聽的又是誰?”
老酋長道:“是個年約二十來歲的小夥子,在草原上跑得也是飛快,和你一樣。”
老酋長這麼一說,風鳴玉不用再說,已經知道必然就是自己在兩天之前曾經見到的那個少年了。
老酋長繼續說道:“他向我們打聽,在這帶地方,有沒有漢人居住?他要找的是個中年婦女。我告訴他,這一帶數百里內沒有人煙,莫說漢人,蒙古人也很少到這地方來的。不過在一座荒林裡倒是住有兩個女子,但恐怕不是他要找的人。”
霍天都的弟子
風鳴玉吃了一驚,道:“啊,你告訴他了?”
老酋長好像覺得有點奇怪,說道:“我看那漢人也不像是個壞人。怎麼,不能告訴他的嗎?”
風鳴玉道:“阿嬤脾氣有點怪僻,或許是她離羣獨處慣了,她不喜有外人去打擾她的。”
老酋長怔了一怔,說道:“許多老年人都是這樣的。不過,你的阿嬤不是已經去世了嗎?”
風鳴玉眼眶一紅,說道:“不錯。現在就是有外人跑到我們住的地方,她也是不會受到驚擾的了。”
老酋長道:“他要找的是個中年婦女,我告訴他,在那座荒林里居住的倒是兩個女子,不過一個是老婆婆,一個是小姑娘。他聽了很是失望。但他說還是要親自去看一看。可惜你在路上沒有和他碰上。”
風鳴玉道:“他要找的不是我,我也不認識他。碰上也好,沒碰上也好,那也沒什麼關係。”
風鳴玉和這哈薩克商隊分手之後,折回頭續向東行,心裡可是思疑不定:“這少年要找的人分明是我的師傅了,但他不過二十歲左右年紀,師傅殘廢那年,他不過十歲多一點,當然不會是師傅的朋友。他是誰呢?”
風鳴玉在路上思疑不定,那個少年也是和她一樣,此際卻是在荒林裡思疑不定。
他根據老酋長的指點,找到了那座荒林,在荒林裡找到了凌雲鳳的墳墓。
還有與凌雲鳳墳墓相鄰的風鳴玉母親的墳墓。
一座舊墳,一座新墳,都有墓碑。舊墳的碑文是:“風夫人韓女俠紫香之墓”。新墳的碑文卻只是“凌女俠雲鳳之墓”。
少年先是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風夫人韓紫香,那不是風從龍、風大俠的妻子嗎?想不到她竟然死在此地!死了也不知多少年了?”
跟著則是有點迷惘:“爲什麼我的師孃墓碑沒有刻上‘霍夫人’三字,難道她還不肯原諒我的師父?”
這少年是凌雲鳳的丈夫霍天都最得意的一個弟子。
霍天雲的來歷
這少年名叫霍天雲,但這並不是他本來的名字。
他本來姓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是一個棄嬰,天山腳下一個老獵人把他拾起撫養,還未滿十歲,這個老獵人也死了。這個老獵人並沒有給他起名字,平日只是用哈薩克話喚他作“棄兒”。老獵人告訴他,他的父母可能是漢人。因爲在老獵人拾獲他的那天早上,曾經看見一個漢人孕婦從山腳經過,中午時分,他聽得山坡的矮木叢中有嬰兒啼喊,這就發現了他。他的身體給一匹紅綾裹住,但他的母親卻沒有給他留下任何信物。
老獵人是霍天都的朋友,老獵人去世之後,霍天都將他收爲義子。他這纔有了正式的名字,叫做霍天雲。
這個名字,乍聽起來,倒像是霍天都的兄弟。但卻是霍天都特地給義子取的名字。是從“霍天都”和“凌雲鳳”這兩個名字當中,抽出一個字來拼湊成的。
霍天都十分思念他的妻子,他沒有親生兒子,自從收養了這個孤兒之後,他是把霍天雲視同己出的。每天看到了他,也就想起自己的妻子。
十年過去,霍天雲練成了一身本領。在天山派一衆弟子之中,他的年紀最輕,但也以他的本領最好。
霍天都把給他“命名”的用意告訴了他。他知道了義父和義母分手的故事,十分替義父難過。他也在思念著這位他從未見過面的義母兼師孃。
凌雲鳳在雁門關外失蹤的消息,這一年春天才傳到天山。屈指算來,已經是她“失蹤”之後的第九年了。
霍天都聽得這個消息,自是寢食難安。但他新創天山一派,急切間難以抽身,而且他也怕找到了凌雲鳳,凌雲鳳也未必就肯原諒他。
霍天雲自告奮勇,願意替師父去找師孃。
霍天都一想不錯:“雲鳳還未知道我們有了這個孩子,她見了他應該是很高興的。有些我不方便和她說的話,這孩子也可以告訴她。讓她知道我對她思念之深。”
他本來吩咐霍天雲先去謁見金刀寨主,但霍天雲找不著金刀寨主,幾經打聽,歷盡艱難,方始巧遇那幫哈薩克人,得到一點線索,跑來這座荒林。
那小姑娘又是誰呢
但在荒林裡他只找到了這兩座墳墓。
霍天雲仔細一看,師孃的墳墓泥土未乾,看來是隻不過造了幾天的新墳。
霍天雲拜倒師孃墓前,不由得深深的爲他師父難過了。
“唉,要是我早來幾天就好了。現在,師父心裡的說話,我是一句也無法告訴師孃的了。師孃要是能夠知道丈夫對她的情意,她縱然不能不死,也會死得瞑目。不至於仍然怪我師父。”
他不知道,他的師孃早已原諒他的師父了,石碑上之所以沒有刻上“霍夫人”三字,是她要風鳴玉這樣做的,在這世界上,她是最瞭解霍天都的人,既然分手了十年,在她的想法,也就不必擔這“虛名”了。
霍天雲抹乾了眼淚,心裡想道:“風從龍夫妻也是值得尊敬的人物。”於是在風鳴玉母親的墓前也磕了三個響頭。再又想道:“這是什麼緣故呢?風夫人的墳墓會跟我師孃的墳墓並排葬在一起?”
驀地他想起了那個哈薩克老酋長告訴他的事情,暗自想道:“那老酋長說有個老婆婆和一個小姑娘住在這座林中,但現在我只找到兩座墳墓。看來他說的那個老婆婆恐怕就是我的師孃了,雖然我的師孃年紀和師父相差,應該還是屬於中年,但她在荒林裡過了十年,顏容憔悴,看起來像個老婆婆也並不稀奇。不過,那個小姑娘卻又是誰呢?”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他再一次看了看“風夫人韓紫香女俠之墓”的墓碑,頓時瞿然一省:“這小姑娘是不是風大俠的女兒呢?十九恐怕是了!她陪伴師孃,和師孃的關係定然非比尋常。或許就像我和師父一樣吧?”
“即使風大俠夫妻和我的師孃毫無關係,我知道他們有這孤女,我也應該去尋找她,等待我將來知道金刀寨主下落之時,好託金刀寨主將她撫養成人。何況我如今已經知道她是唯一在這荒林時陪伴過師孃的人,我更應該找到她,也可多知道些師孃晚年的事情。”
霍天雲猜得不錯,不過只有一樣是猜錯了,他以爲風鳴玉是個“小姑娘”,卻不知道風鳴玉已經是滿了十六歲的,可以說得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兩名鷹爪也到荒林
日影西斜,天色已是漸過黃昏。霍天雲正在要離開,忽聽得樹林裡沙沙作響,聽得出是有人正在分枝拂葉,向著他這一方走來。而且是兩個人。
霍天雲躲到墳墓後面,伏地聽聲,只聽得一個人說道:“凌雲鳳不是好惹的人物,即使她真的藏在這座荒林,和咱們也不相干,何必去招惹她?”
另一個人笑道:“黑道上鼎鼎大名的鐵柺李三,怎的膽子這麼小了?”
那“鐵柺李三”說道:“邵大哥,假如我是膽小的話,我也不敢討這差使,和你一起到金刀寨主那裡去臥底了。我只是覺得咱們既有這樣重要的差事要咱們去辦,何必還要多管閒事?”
“臥底”即是隱藏在敵方做暗探的意思。霍天雲偷聽了他們的說話,不由得心頭一凜,想道:“原來這兩個傢伙是要往金刀寨主那裡作奸細的,天幸碰在我的手上,我可不能放過他們!不過,卻不知他們何以又要找我的師孃生事,且再聽聽他們說些什麼?”
果然便聽得那“邵大哥”說道:“凌雲鳳是霍天都的妻子,霍天都近年不理外事,且不管他。但你可知道凌雲鳳也是金刀寨主的一條臂膀麼?假如她不重要,總管大人也不會差遣鄧七哥去打探她的下落了。”
“鐵柺李三”道:“我知道。不過正因爲他是霍天都的妻子,聽說他們夫妻的本領是差不多的。鄧七哥去了這許久也沒消息回來,說不定反而是給她殺了。我覺得咱們犯不著招惹她。”
“邵大哥”哈哈笑道:“我告訴你,你就不用害怕了。不錯,十年前凌雲鳳的本領確實是不在她丈夫之下,但現在嘛,莫說這婆娘抵敵不過咱們兩個,恐怕一個普通的人,也可以將她制服!”
“鐵柺李三”半信半疑,說道:“難道她的武功消失了嗎?”
“邵大哥”道:“不錯。這十年來我雖然沒有碰見過她,但我敢斷定,十九如此!”
“鐵柺李三”道:“你何所見而云然?”
“邵大哥”道:“你是新近來的,也怪不得你不知道,十年前,凌雲鳳就在這附近一帶和咱們東廠的十八名高手碰上,那一仗咱們十八個人死了十七個,但也還有一個是在重傷之後仍然逃脫的,據他說——”
“我要叫他們碰上殺星!”
“鐵柺李三”連忙問道:“他說怎樣?”
“邵大哥”道:“他說,那次他們雖然差不多全軍盡沒,但凌雲鳳這賊婆娘也中了金老二的一枚毒釘。”
“鐵柺李三”道:“你說的這個金老二,是不是安徽金家堡金建材的弟弟?”“邵大哥”道:“不錯。”
“鐵柺李三”道:“金家的喂毒暗器足以和四川唐家的暗器比美。想來也夠這賊婆娘受了。”
“邵大哥”道:“是呀。所以我料這賊婆娘縱然不死,也必定成了廢人!”
“鐵柺李三”道:“但鄧大哥奉命去打聽她的下落,卻何以一直不見有消息回來?”
“邵大哥”笑道:“他找不著這賊婆娘不是更好嗎?俗語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誰叫他沒有咱們這樣好的運氣,恰巧就碰上了知道這個賊婆娘下落的人。”
“鐵柺李三”道:“但據我所知,凌雲鳳不過是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怎的會變成了老婆婆?還有那個陪著她的小姑娘又是誰呢?”
“邵大哥”哈哈笑道:“改容易貌之術在黑道中不是很普通的麼,你不許那賊婆娘也會?至於那小姑娘是什麼人,咱們更不用理會她了。難道你和我還鬥不過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
“鐵柺李三”顧忌之心盡去,跟著也笑起來道:“好,這是老天爺賜給咱們的好運道,好叫咱們立了這個功勞,再到金刀寨主那兒又立一個更大的功勞!”
霍天雲躲在墳墓後面,偷聽了這兩個人的說話,心中已是捉摸到一個大概:“原來我的師孃是東廠的衛士害死的,東廠的總管不知她死了沒有,故此要派人查探。這兩個人知道這椿事情,但卻另有任務。他們不知是向什麼人打聽到師孃的消息,才特地跑到這座荒林來搜查的。哼,好,好得很!他們自以爲是碰上了好運道,我正可以拿他們來試試我學成的功夫,我要叫他們是碰上了煞星!”
心念未已,那兩個人已經走到他藏身之處,看見了那兩座墳墓了。
“邵大哥”哈哈笑道:“你看見沒有,凌雲鳳這賊婆娘原來已經死啦!”
活捉鷹犬
“鐵柺李三”說道:“這賊婆娘已經死了,咱們的功勞就立不成啦!”
“邵大哥”笑道:“咱們得到這個確實的消息,不也是一件功勞嗎?最少稟報給總管大人知道,就可以讓他安心睡覺啦。今後也不必虛耗人力,去找這賊婆娘了。”
“鐵柺李三”道:“咱們拿些什麼東西回去,作爲憑證?”
“邵大哥”道:“把這墓碑拿回去吧。”
“鐵柺李三”說道:“對,咱們索性掘她的墳,將她化骨揚灰!”
話猶未了,忽地聽得一個冷峻之極的聲音說道:“好,最好你們挖兩個坑!”
霍天雲突然從墳墓後面長身而起,把這兩人嚇了一跳。
“你是什麼人?”“鐵柺李三”問道。
“挖兩個坑做什麼?”“邵大哥”問道。
“我是勾魂使者,你們自己挖坑,自己埋葬自己吧。否則我可沒有功夫替你們造墳,你們只能變爲荒野裡的野鬼孤魂啦!”
“好小子,膽敢拿我們消遣!且看是誰要誰的命?”鐵柺李三呼的一拐就打過去。
“邵大哥”看見霍天雲年紀輕輕,尚自不以爲意,哈哈一笑,說道:“這瘋小子和凌雲鳳想必有些關係,三哥,你別把他一拐打死!”
那知話猶未了,只聽得“當”的一聲,鐵柺李三的鐵柺飛上半空,拿著鐵柺的那隻右手的五根指只剩下了小指和拇指。原來他是給霍天雲以迅捷無比的劍法沿著鐵柺向上削去,一劍削掉了他的三根指頭。鐵柺李三痛得暈倒地上。
“邵大哥”嚇得魂飛魄散,叫道:“我可不有想要你的性命,你,你,你饒了我吧!”
“你不要我的性命我要你的性命!誰叫你要挖我師孃的墳?”霍天雲插劍歸鞘,倏地躍動起一丈多高,就向這姓邵的撲下。
這姓邵的本領比鐵柺李三要高明一些,臨危之際,反手一拿,使的居然是頗爲了得的大擒拿手法。
可是他卻怎能和霍天雲相比,他沒抓著霍天雲,卻給霍天雲先抓著他的肩頭了。
“你動一動我就抓碎你的琵琶骨!”霍天雲喝道。
審出奸謀
那姓邵的如奉綸音,果然動也不敢一動,只是不絕哀求:“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霍天雲道:“你想活命,快說實話。”
那“邵大哥”心不迭的答應:“是。好漢要知道什麼?”
霍天雲道:“你們二人,是不是奉了東廠總管之命,要到金刀寨主那裡去做奸細的?”
那姓邵的道:“我們是奉命而爲,身不由己。”
霍天雲道:“你不必忙著解釋,我想知道,你們奉命去作奸細,卻怎知道金刀寨主會相信你們?”
那姓邵的道:“是這樣的,石驚濤有個把弟,叫做鐵如冰,他和金刀寨主周山民也是相當熟悉的朋友。”
霍天雲道:“且慢,你說的石驚濤可是南五省義軍領袖的那位石老英雄?”
那姓邵的道:“正是。我們就是因爲這姓鐵的身份,纔想到要利用他的。”
霍天雲道:“怎樣利用?”
那姓邵的略一遲疑,霍天雲手腕加一把勁,捏得他的琵琶骨格格作響。這人痛苦難熬,心裡想道:“我身上的文書給他找了出來,他也會知道實情。不如實話實說,或許還可保存性命。”當下說道:“是這樣的。鐵如冰給我們抓著,關進天牢。最初他很倔強,不肯投降。後來過了半年,我們的總管大人也不知用了什麼辦法,終於籠絡了他,他願意聽我們的話。總管大人叫他寫了一封介紹信,介紹我們到周山民那裡去。料想周山民見了他的親筆書信,一定不會懷疑。”
霍天雲搜出那封書信,把它藏好,心裡想道:“師父也曾和我說過,鐵如冰是條好漢。不料他竟會變節投降,但也幸虧我已得知這件事情,否則禍患更大。”於是再問:“金刀寨主現在何處,你們當然是知道的了?”
那姓邵的道:“我們早已打聽到了。他們是藏匿在深山之中,那個地方叫做潛龍谷。”
霍天雲道:“你畫一張地圖給我。”撕下他的一幅衣衫,找來一塊赭紅色的石頭,將石頭磨尖,叫他當作筆用。這姓邵的當然不敢不從,很快的就畫好了地圖。
風從龍生死不明
霍天雲道:“我還要向你打聽一個人,風大俠風從龍你可知道?”
那姓邵的道:“知道。但沒見過。”
霍天雲道:“他們夫妻,是不是也給你們東廠的人害了?”
那姓邵的道:“這個,這個我也知道得不大清楚。”
霍天雲道:“你知道多少就說多少。”
那姓邵的道:“據那生還的人說,在他逃走的時候,看見一個婦人從山上跑下來,當時凌雲鳳已中毒針,她是來救凌雲鳳的。但那人忙於逃命,以後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現在,現在——”說至此處,目光盯著韓紫香那座墳墓。
霍天雲道:“現在你才知道風夫人已經死了,對麼?”
那姓邵的低下了頭,說道:“不錯。當時我們是曾經懷疑那個婦人是風從龍的妻子,但卻不知她是死了。”
霍天雲道:“那麼風大俠呢?”
那姓邵的道:“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當年是我們的副都尉趙元化和瓦剌的巴圖魯速兀聯手去緝拿他們夫妻的。”
霍天雲氣往上涌,說道:“瓦剌是中國的敵人,爲什麼你們反而和它聯手?”
那姓邵的道:“這可不關我們的事,是總管大人的決策。聽說風從龍和我們的總管大人作對,而瓦剌也因爲他要去助金刀寨主,故而必欲得他才甘心。”
霍天雲捏得拳頭的關節格格作響,怒聲說道:“不抗外敵,反害義士,真是可恨!”那姓邵的渾身顫抖,不敢作聲。
霍天雲氣過之後,說道:“既然是你們的副都尉親自去捉他們夫妻,那有不知道消息之理?”
那姓邵的道:“副都尉趙元化並沒回來!也不知他是失了蹤還是已給風從龍殺死?或者兩個同歸於盡?”
霍天雲道:“瓦剌那邊也沒消息來麼?”
那姓邵的道:“和瓦剌暗通消息,是我們的總管大人親自掌握的。他不說,我可不敢打聽機密。”
霍天雲想起一事,說道:“風從龍是不是有個女兒?”
去找金刀寨主
那姓邵的道:“沒聽說過。”要知十年前風從龍的女兒不過七歲,當然不會有人提起她來。
“鐵柺李三”給霍天雲削掉三根指頭,暈倒地上,此時剛好悠悠醒轉。迷糊中隱約聽得“風從龍”三字,不覺又是一驚,募地跳起。用力太猛,“咕咚”一聲,又跌了個四腳朝天。
霍天雲見他神色有異,踏著他的胸口問道:“你知道風從龍?”
那姓邵的瞿然一省,說道:“對,你問他吧。或許他會知道。他從前在黑道混的時候,曾經有一次碰見過風從龍夫妻。”
“鐵柺李三”說道:“他們害死風從龍夫妻可不關我的事,我碰上他們夫妻,那是遠在我進東廠之前,那次我們劫掠客商,給風大俠碰上,幸虧他手下留情,沒有取我性命,我是絲毫也不敢記仇的。”十年前東廠派人追殺風從夫妻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如今他見著風夫人的墳墓,只道風從龍亦已死了,是以霍天雲要來查究誰人害死他們夫妻。
霍天雲冷笑道:“晾你也沒本事害死風大俠,我只想問你,你是否知道他有個女兒?”
“鐵柺李三”一聽原來問的是這種“小事”,放下了心,說道:“這個我倒知道。風大俠是有一個女兒。那次我碰上他們夫妻的時候,風夫人就是抱著她的女兒的。那小女嬰還不會說話,可大膽得很,在刀光劍影之中,居然沒哭沒喊!”
霍天雲問清楚後,心裡想道:“那小姑娘一定是風大俠的孤女了,只不知她現在何方,但我可是非找到她不可!”
那姓邵的見他業已收起地圖,連忙說道:“我們知道的都已知說,好漢可以饒了我們吧?”
霍天雲道:“死罪免了,活罪難饒!”雙掌一落,一掌拍在姓邵的肩頭,一掌拍在“鐵柺李三”的肩頭,把他們的琵琶骨拍碎,邵李二人登時又痛得暈了過去。
霍天雲廢了他們的武功,走出荒林,心裡想道:“師孃的惡耗,我還是暫時不要回山告訴師父,免他傷心。當務之急,第一是要去把東廠的奸謀告訴金刀寨主,第二是去找風大俠的女兒。見了金刀寨主,後一件事情也可以請他幫忙了。”
他可不知風鳴玉此際也正是去找金刀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