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變幻恍惚已十年,只道山中不過幾天。
今日是人間燈火節,街上的夜晚,處處的燈都亮著,尤其是河裡,漂浮著帶著人們願望的荷花燈,還有徹夜不眠夜夜笙歌的富貴遊船,白衣公子段天涯在人羣之中十分的顯眼,全身散發的如月般朗朗的氣質,甚至是許多富貴人家都自嘆不如,又帶著一股不染塵世的桀驁,顯然已不再是十年前那不諳世事僅僅會些許輕功的鶴雲道人的弟子。據說,這十年間,名震江湖的鶴雲道人終以四百歲仙逝,僅留唯一入室弟子於人間;據說,世間出現了一位來去無蹤的白衣公子,濟世救人。。
這人間燈火節並非憑空而來,它還有一段不平凡的來歷。三百多年前,並無燈火節之說,木塘山下的集市有來來往往的商隊和常年的西陵軍隊駐紮,本來十分繁華,可好景不長,從北面突然崛起的黔西國一路戰勝,不出一月便滅了長久統治的西陵國,這消息震驚了天下,人們盼望著這位半路崛起的黔西國君主能夠造福百姓,爲子民謀利,可事實卻顛覆了他們的想象,新任君主驕奢淫逸,爲一己之私不惜殘害百姓,成天歌舞昇平,簡直一誤國昏君。
如此君主,又怎能在短短一月之內消滅堂堂西陵國?
不過是因爲他擁有一個能力超強,文韜武略的大將軍西瀟,百戰百勝,名動天下。此人不僅精通帶兵打仗之法,還會世間最強大的巫蠱之術,爲人極度冷血無情,卻智勇雙全,不知是何原因效命於這昏庸君主。
自從黔西國統治,無人敢反抗,一旦有人說半個不字,便會被西瀟大將軍以蟲蠱處死,七竅流血,最終被啃噬得肉身全無。
就是這殘忍得如同地獄魔君的將軍西瀟,讓人們佩服極了他的智慧和本領,卻又恨極了他的無情和冷漠。
如果不是冷月之中撐著小船而來的如仙子般的女子,恐怕這木塘人一生都要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傳說黔西五年六月,木塘村民忍受不了昏君暴政,聯合起來揭竿而起,當人們簇擁著拿著火把看著成羣結隊如千軍萬馬般涌來的蟲時,還是驚恐地四處逃竄,火把燃燒的噼啪聲,人們的慘叫聲,還有萬千只蟲爬動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漫天的火光將一具具屍體都燒得面目全非,而在這躁亂的場景後,卻是西瀟冷峻的笑容。
“西瀟大將軍,若你雙親泉下有知,斷然不會贊同你做出這般傷天害理之事,快快罷手吧……”河心深處若隱若現的飄來一艘白色小船,一女子手撐竹筏,面覆輕紗,如月之冷。
西瀟輕皺眉頭,手下卻是未有半分留情,只是不管他使出什麼蠱,來者依舊紋絲不動,泰然自若,倒是翻手擡頭間便將西瀟身上所有的蠱源都滅了。
再後來的故事,在幾百年的傳言中漸漸消逝,只是從人們斷斷續續的講述中可以知道那冷酷的西瀟大將軍居然和如月般的女子相愛了,人們也重新安居樂業,過上了富足的生活。至於最終他們到底是相守還是別離,人們都無從得知了。
在那以後,每逢六月中旬,木塘人便會以燈火節來紀念這個故事,向乘月仙女傳遞自己的心願。
今日是段天涯在木塘度過的第四個燈火節,看著人間燈火正盛,不由得想起了那隻雪地裡的銀狐,十年後,該是在哪裡呢?
寂月靜靜的掛在天空中,水裡泛著淡淡的光,一盞盞燈漸漸地飄向遠方,一朵朵荷花躺在水中央,隨著微風搖曳生姿,像是在訴說一個古老的故事。
已是夜深,岸邊還有很多人在歡慶,在放水燈許下心願……
花兒搖搖擺擺不停,風兒輕撫,喧囂的夜晚透著淡淡的平靜,人們在似有似無中沉醉著......突然好似從花中央閃出微微的熒光,就在一瞬間彷佛回到了三百年前的那個夜晚,白衣女子從荷花旁掠水而過,哼著一首如仙樂般的歌曲,穩穩的落在了岸邊,驚煞了衆人。。
只在片刻,女子綻出如花笑靨,膚嫩如雪,娥眉似黛,髮絲生花,這一刻,連不染塵世的的段天涯都看癡了,世間怎會有如次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一如十年之前那個銀白色的狐貍。
女子轉身,飛身而起,只消一瞬便站在段天涯身旁,攜了他一同飛走,漫天的花瓣片片落下來,香氣四散,衆人恍然驚醒,人羣之中不知是誰叫了一句“乘月仙女,是乘月仙女來了!”,這小小的木塘村便炸開了鍋,只是再尋,便已不見。
屋頂上的風也是輕輕的,女子立於片瓦之上,看著段天涯輕笑著,“段公子是要這樣一直看著我嗎?”
段天涯幡然反省過來,尷尬的笑了笑,“姑娘如仙女下凡,有驚世之貌,是在下唐突了,請姑娘見諒。”風輕雲淡間,似乎他又回到了那個心如止水的樣子。
女子掩脣道“公子,小女子姓洛,名喚顧雪。”
“在下段天涯。”段天涯拱手道,舉止之間無不顯示出翩翩的氣質,若是尋常女子,如今只怕也是看的癡了。可偏偏顧雪並非尋常人家。
月之下,他們都只是靜靜地站著,然後相視而笑。
半晌,傳來段天涯若有若無的聲音“顧雪姑娘可知,你很像我的一位故友,雖然我與它也不過一面之緣。”頓了頓,卻又道“但你絕不可能是它……”
段天涯忽然停住了,顧雪含笑地看著他,似有讓他再說下去之意,觸及顧雪的眼神,段天涯收了笑容,低頭道“它是一隻狐貍。”
顧雪只是坐了下來,並沒有很驚訝的樣子,“那公子是何時遇見的那隻狐貍?又爲何對它念念不忘?”
“十年前我於岐山救了它,那時它已奄奄一息,我求師父拿來了神丹給它吃,可第二天清晨醒來時它就不見了,偶爾我會想,它去哪了,於是漸漸的,它就沉澱在我心裡。”
“於逝去的東西,公子或許不必過於在意。”這話從顧雪嘴裡淡淡的吐出來,段天涯彷佛覺得有什麼意味,卻想不出究竟是什麼。
只覺得那夜很深很長,黎明時,顧雪走了,白衣飄飄,只留下了背影。來去匆匆,或許就是真正的洛顧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