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
幾場春雨過後,這山間到處可見鮮活的嫩色,花開草綠。
許是前一日纔剛下過雨的緣故,空氣中還帶著溼漉漉的水汽,襯著蔚藍的天空,讓人神清氣爽。
一陣山風拂過,草木搖曳,密林深處隱約看到一襲藍衫。
林子裡的人越行越近,漸漸步出層疊的樹叢,一身簡單的藍色道服,烏黑的頭髮在頭頂盤了髻用一根黑色雲紋髮帶紮緊,腰間掛一個精緻小巧的褐色小件,一雙黑亮的眼中透著靈動的氣息。
再細看,這人身量不高,身形纖細,原來是一位年歲不大的小道童,約莫十二三歲,象牙白的肌膚在光照下晶瑩剔透,尚未褪去的嬰兒肥更是增添了幾分可愛。
“哎,鞋溼了。”好不容易走到了有小徑的地方,湘篁低頭查看,嘆了口氣,“到底是下了一夜的雨。”
用力跺了跺腳,抖落一路過來沾上的雨水,湘篁深呼吸一口氣,放目遠眺:“好厲害啊……”
一直居住在山頂,滿目皆是雲霧繚繞,湘篁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層巒疊嶂蒼翠欲滴。
一陣山風吹過,湘篁不禁閉上雙眼,耳邊彷彿繚繞著草木的低聲細語。
睜開眼,湘篁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沿著小徑往山下走去。
走了許久,山路漸漸多了,不時可見有岔路通向未知之處,湘篁走著走著,也不知哪條是下山的了。
“怎麼辦呢?”無奈地停在又一條岔路前,湘篁顯得有些苦惱,小鼻子微微皺起。
下山前,長徳師兄曾與她說過,天黑前能抵達山下鎮子。可如今太陽已經西斜,她卻連山還未出。
清脆的鳴聲響起,一隻灰撲撲的小雀兒撲騰著翅膀落在湘篁肩上,倒是不見有半點怕人的模樣。
湘篁轉頭看看它,心情舒緩了些,伸手指過去,看著小雀兒兩下躍上指尖:“可惜小雀兒你不通人言,不能請你指出下山的路了。”
她話音剛落,小雀兒一躍而起,朝著一邊飛去,湘篁急忙跟上幾步,奈何山路難行,轉眼不見了小雀兒的蹤影。
“你也走了啊,是回家嗎?”湘篁有些沮喪,再看看四周,發現自己已經走在其中一條岔路上,索性也不多想,沿著道繼續前行。
這一次,沒走多久,山風中帶來了隱約的歌聲。
“日出東邊一點紅,有人富貴有人窮,有人擔柴路上走,有人戴笠在田中——”
好不容易聽到人聲,湘篁雙眼一亮,腳下的步子也加快了不少,循著那歌聲過去,不過一會兒,便在稀疏的林間看到了一名正擔著柴的老漢。
“請等一等。”趕上老漢,湘篁急忙招呼,忙亂間也不忘站直了作揖,“請問老人家,這下山的路該怎麼走?”
老漢在山上砍了大半輩子的柴,還從未有誰這樣以禮相待,何況湘篁又是生得白白淨淨穿一身嶄新絹衣,慌忙拱手作揖,指了一邊道:“沿著這條道一路向下約半個時辰就出山了。”
終於有了確切的路線和時間,湘篁高興得小臉紅撲撲地,立刻道謝:“多謝老人家了。”
湘篁生得可愛,聲音又脆生生的,老漢看了也是歡喜,連連擺手說著“不用”,不禁也帶了點擔憂:“只是這山下到最近的鎮子少說也得走一個時辰,到時候天可就全黑了。”
“不礙事的。”湘篁看看路,“我腳程快,再走快些就好,謝謝老人家提醒。”
見湘篁執意,老漢也沒辦法,點點頭:“那就快走吧,你一個人,路上多加小心。”
“嗯!”湘篁點點頭,和老漢道別,向山下進發。
有了明確的路線,湘篁的步伐也輕快了不少,到她下山,也不過用去不到三刻鐘。
只是,因爲之前在山間花費了太多時間,天邊只剩下少許深紅霞光,幾近全黑。
天黑的野地不好走,地面泥濘不平,也看不清路,更不用說那些夜間出沒的野獸。之前的老漢擔心的就是這個。
不過,湘篁倒是也不害怕,腳步起落間精準地踩中踏實的平地,似乎黑暗對她來說算不得什麼。
可是,走出一小段,湘篁發現了另一個問題,她不禁抱頭蹲下:“槐江鎮該往哪兒走啊?”
可惜,四下無人,迴應她的只有不知哪邊遠遠傳來的狼嚎聲。
沮喪了一小會兒,湘篁又站起來環顧四周,倒是被她發現了一個黑漆漆的影子,像是間屋子。
她立刻又高興起來,朝著那屋子大步走去。
歪歪斜斜掛著的門,隨時可能掉下來的牌匾,早已破碎了的窗戶,空無一人。
湘篁站在破廟前,並不意外。
“可惜找不到人問路,不如在這先歇一晚吧。”因爲經常都是自己一個人,湘篁不知不覺間養成了自言自語的習慣。沒人說也沒人在意。
打定主意,她走進廟裡對著早被冷落了的佛像一拜,也不需要點燈,在角落整理出一片空地靠著牆抱臂躺下。
不知過去了多久,天又漸漸下起雨來。
兩隻小老鼠匆匆忙忙竄入廟中,抖落身上的水滴,想要鑽回角落的窩,卻發現洞口被擋住了。
“吱吱——”它們交頭接耳,繞著早已睡著的湘篁跑了一圈,奈何洞被湘篁擋得死死的。
終於,它們將視線放在湘篁那兒,一點點挪近,露出尖銳的牙。
一陣穿堂風吹過,一團紅色的煙霧如長蛇般潛了進來,兩隻老鼠哧溜一下跑得不見了蹤影,紅霧漸漸聚在湘篁跟前。
“師父……”湘篁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喊著,翻了個身。
紅霧往後縮了縮,見湘篁沒醒,又繼續靠近,漸漸地有了朦朧的形狀,看似一名女子。
“她”彎下腰,看了看睡意正濃的湘篁,朝她白嫩的脖子伸出爪子。
一道翠綠的光芒閃過,紅霧轉瞬又縮回一團,繞著安然無恙的湘篁轉了兩圈,卻不敢再靠近,眨眼間消失無蹤。
破廟裡恢復了最初的平靜,外面的雨仍舊淅淅瀝瀝地下著,湘篁睡得很沉。
一切安靜地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不管是回不了家惱羞成怒的老鼠,還是那來無影去無蹤的紅色煙霧。
天邊泛起魚肚白,湘篁也醒了過來。
揉揉眼睛,湘篁剛要站起身,發現自己一直貼身掛著的碧玉竹葉有些燙,順著線拿出來,竟然還散發著淡淡的綠光,那感覺非常舒服。
“師父說過,這是護身的寶貝,難道夜裡有孤魂野鬼來過?還是妖怪?”湘篁有些驚訝,語氣中倒是不見多少驚慌,反而帶著隱隱的興奮,“大師伯果然沒錯,山下有妖鬼爲惡!”
綠光漸漸消失,湘篁將碧玉竹葉放回,感受著貼著肌膚傳過來的溫暖,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爹爹。”
走出廟外,雨已經停了,空氣格外清新。湘篁深呼吸一口,就這廟旁壞了的水缸裡清澈的雨水洗了臉,整整身上的衣服,手裡已經多了一個水囊和一塊糕點。
解決早餐,湘篁踏上勉強從一片青綠中辨認出來的小道繼續前行。
因爲一夜的雨,小路上溼噠噠的,幾乎見不到一片硬實的土地,即使湘篁小心地走著,鞋子和衣襬還是沾上了黑乎乎的泥斑。
沒走出多遠,另一邊有人駕著馬車趕了過來。
“請等等!”湘篁立刻大聲呼喊,也許是距離遠了些,馬車並沒有停下。
湘篁倒是也沒沮喪,繼續按著自己的速度走著,才走出兩步,那馬車卻又停了下來。
“喂,小道長,我家小姐問你何事?”一陣吆喝聲從馬車那邊傳來。
意想不到的變化,讓湘篁笑了起來,快步過去先是對著掛著簾子的車廂:“謝謝這位小姐,我想問問去槐江鎮得怎麼走?”
“哦,你往前面上了那小坡,就能看到槐江鎮了。”車伕執著馬鞭朝前一指。
湘篁立刻道謝,往一邊讓路給馬車先行。
車伕坐下揚起馬鞭,卻又被馬車中的聲音叫住。
“等等。”簾子掀起,彎腰走出一個身著粉色衣衫的少女,她看了看湘篁,對著車伕說,“小姐說,既然同行,就帶上吧。”
車伕有些遲疑:“可是,這個人——”畢竟,這荒郊野外的,湘篁又身無行囊,看著實在有些奇怪。
“阿牛,我燒香拜佛也不過爲了家裡積攢功德,能在歸途遇到也是天意,何樂而不爲。”簾子裡傳出又一個聲音,聽上去溫婉平和,如幽泉般動聽。
那粉衣少女也是連連點頭:“小姐說的是,大笨牛,你看這小道——”她又看了看湘篁,像是考慮了一番,“童,還不及我高,細胳膊細腿,難道你還怕她搶了你去?”
阿牛漲紅了臉,粗聲粗氣地說:“怎麼可能,既然小姐有命,那你上來吧!”他不能對車上兩位大嗓門,只好對著湘篁這搭車的了。
湘篁還沉浸在剛纔聽到的聲音中,被阿牛這麼一吼,纔回過神,爲難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鞋,尷尬地說:“多謝幾位好意,只是我這樣……還是自己走吧。”
看這馬車乾乾淨淨,上面還掛著漂亮的簾子娟紗,湘篁倒是擔心自己把車子給弄髒了。
阿牛哪裡管湘篁怎麼想,只念著小姐的吩咐,瞪大了眼看著湘篁:“小姐讓你上來就上來,扭扭捏捏的一點男子氣概也沒有!”
“……”湘篁一下子紅了臉,倒是也不再多說,扶著馬車邊輕輕一躍,坐上車轅,倒是也沒讓衣襬和鞋子碰上。
粉衣少女笑了起來:“果然是大笨牛,連人家男的女的都分不出。”
她還要笑說什麼,車廂中的人出聲阻止:“小桃,進來。阿牛,我們走吧。”
“是,小姐。”兩個人齊聲回答,沒再說什麼。
馬車的速度當然比走要快了許多,湘篁很快就到了阿牛說的小坡,看到了槐江鎮。
只是這時候她也高興不起來。
邊上阿牛偶爾會看過來的視線讓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因爲年紀不大,她倒也確實是不分男女的道童裝束。
耳邊還能聽到馬車中細細的說話聲。
“小姐,那小道童倒是可愛的緊,眼睛會說話一般,你說話了之後又有些傻乎乎的。”這分明是粉衣少女小桃。
湘篁一下子有些緊張,這……哪裡傻了,只不過聽聲音聽呆了一下,一點點時間。
一陣輕笑,湘篁低著頭臉有點燙。
“小桃,莫要在人背後說道。”
“好嘛,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