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之沒敢讓人追,經此一戰,他也明白了,己方看似人多,但鏢局裡那些鏢師大都武藝平平,也惜命得很,動手總留著三分力氣。然而他們留了力保命,賊子卻是兇惡殘忍的,一旦再對上,勝算先去了五成。而且對方還有更強的援手,不知幾人,今夜的行動,多少也有些冒失,若是對方人手俱在,勝負先不說,生死都要難料了。
林震南還有些失神,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家傳絕學,竟然給外人當著自己的面使了出來。林夫人也不知該如何勸慰他,只一直握著他的手,沒說什麼,但想必她的心裡也是極驚詫的。
“辟邪劍法“林平之當然也是學過的,一開始蒙父親傳授,倒也喜愛得很,日日勤學苦練,後來從師父那裡拿到“落英神劍”的劍譜,便覺得辟邪劍法不過如此。雖然二者都是隻有劍招,辟邪劍法也確有獨到之處,但單從劍招上看,是遠不如落英神劍耍得漂亮的。
那時的他,只覺得劍法要好看,因此格外鍾愛落英神劍,後來拿到碧海潮生劍,又覺碧海潮生劍更爲瀟灑,而且希夷劍造型獨特,於是喜新厭舊,愛上新歡。
如今看來,辟邪劍法徒有劍招,與它的威名相比,是遠遠配不上的。而且劍招這種東西,有心人只要暗中觀察,學個形去是絕不難的,若還有武學大師推演,倒也能復刻個七七八八。劍法之秘,永遠只在口訣心法。
回到鏢局,鏢師們覺得今夜成果斐然,也算暫時將來敵擊退,便也倦倦的睡了,但連這睡,也還是隻敢在廳裡聚在一團,和衣抱劍的睡。
林震南到底是能把福威鏢局開遍大江南北的鏢局之主,雖然武藝一般,這些年也全靠祖上林遠圖打下的辟邪劍法威名,加上他爲人和善大方,因此江湖同道都願意賣他面子,才能把鏢局做大,但如論如何,見識與心態,林震南是差不了的。
平日裡和善的人也未必就沒有手段。
賈人達運氣不好,直接被林平之一顆鋼珠打死了,他們這一場架打下來,俘虜的最後還是隻有餘人彥。
林震南迴過神來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餘人彥弄醒,從棺材裡請出一具屍體來,道聲抱歉,就這麼當著他的面,剖開胸膛,從屍體裡取出一顆鮮血淋漓的心來。
他坐在還擺著屍體的長凳上,把那顆心拿到餘人彥眼前,暗暗的燭光照著他滿是鮮血的手和麪無表情的臉,駭得餘人彥渾身篩糠似的抖,牙齒咯吱咯吱的響。
“一顆心震成八九瓣,好厲害的摧心掌,憑你們今晚幾個人是斷達不到這般功力的,實話說吧,你們松風觀的餘觀主是不是也來了?”
林震南的聲音沒有起伏,倒不像是在逼問,餘人彥心裡卻更害怕了幾分。他絕不想明白,這個青城派上下都瞧不起的福威鏢局總鏢頭,竟然可以這麼狠。他顫著聲,卻仍然色厲內茬的道:“我......我爹爹他......他很快就會來救我了,你們......你們這羣龜孫若不想死,就立馬放了老子!”
他這話似乎給了他很大底氣,一下子身子便不抖了,說話也暢順許多。
“你爹爹是誰?”
譚木上前道:“總鏢頭,此人應該姓餘。”
林震南心裡一寒,心道餘滄海果然是來了。他把那顆心放回屍體裡,忽然一把攥住餘人彥的頭髮,拖上前來,把他的頭狠狠磕在凳上,讓他看著那具血淋淋的屍體,惡聲道:“青城派若要挑了福威鏢局,
輕而易舉,你們用如此手段折磨,大費周章,究竟意欲何爲?”
餘人彥手腳都已被打斷了,只能不住地扭動身子,想要掙扎:“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就說點你肯定知道的,你們這次來了多少人?”
餘人彥不敢隱瞞:“只來了十幾個師兄弟,我爹......餘滄海也來了,親自壓陣,便沒帶多少人。”
“那你們青城派其他弟子呢?”
“他們......他們奉了我爹的命令,去其他分局了。”
林震南臉色陰沉:“好得很啊,你們這是要滅我福威鏢局滿門,不知我鏢局哪裡得罪了貴派,竟然下此毒手?算了,想必你也不知,你還是下去好好給我們鏢局死去的兄弟賠罪吧!”
餘人彥尖聲叫道:“不要殺我!我說!我說,我......我說......”
他聲音漸漸低了,最後沒了動靜。
林震南探了探他的鼻息,嘆道:“可惜,嚇死了。”
他看著譚木:“譚木兄弟,杭州分局沒了你們坐鎮,恐怕也兇多吉少,我......唉,實不該爲了我一己私事,勞你們大駕,林震南愧對你們啊。”
譚木自己是個殘缺,沒什麼好牽掛的,譚林有個相好的卻是杭州分局劉鏢頭的女兒,議定了今年要成親,若讓他知道了怕是要發瘋,也只能暫且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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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平之沒有跟著一起訊問餘人彥,而是帶著趟子手,在鏢局裡佈置。
曲非煙看著衆人把假山石搬來搬去,好奇道:“平之哥哥,這是那個石頭陣法嗎?”
林平之笑道:“這叫亂石陣,時間倉促,只能佈下此陣,也不知是否有用。”
“這也是郭爺爺教你的嗎?”
林平之點頭應道:“不錯。師父不喜學武,偏愛鼓弄這些。他以前告訴我,幾百年前,桃花島島主黃藥師文韜武略,無一不精,可惜傳下來的多是武學,師父還說世人捨本逐末,實在蠢笨。他從島上找到一些殘書,自己學醫學陣法,頗有成就。我上島以後,師父先是教我讀書,後來又想把他的醫術和這奇門遁甲的奇書教給我,可惜我在這方面資質魯鈍,沒能學多少。”
這時林震南和林夫人出了來,林震南已將身上血跡清洗乾淨,又換了一身衣衫。
曲非煙見禮道:“伯父伯母好。”
林夫人攬住曲非煙:“你就是非非吧,好孩子,鏢局出了變故,招待不了你,還累你受苦了。”
她理了理曲非煙那給她跑得亂了的螺髻,目光遠遠的,不知看著什麼,輕聲道:“好孩子,你怕嗎?”
曲非煙偷瞄了眼林平之:“非非不怕。”
林夫人又把目光收回來:“是啊,咱們江湖兒女,本沒什麼該怕的。”
林震南背過去吸了口旱菸,又長長地吐了一氣,好像要把心裡的鬱結也一塊吐出來,他的聲音有些疲憊:“青城派餘滄海也來了,咱們與他本無冤無仇,他們擅動干戈,還偷學了我林家辟邪劍法,想來正是爲此來的。現在咱們捉了他的兒子,人還死在了鏢局,如今已經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林平之想著那些死去的鏢師,他雖然不認得多少,但想來往年回來時,裡面總有些人和他打過招呼,也許小時候還逗玩過他。林平之固然可以不記得,但人總不能給白白殺了,他緊了緊拳頭,森然道:“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林震南側目,但早知兒子與自己性子不同,剛毅得很,因此沒再說什麼。
他與譚家兄弟輪流守了一夜,沒曾想到雞鳴三遍,餘滄海也沒來。他把火已經熄了的煙桿在牆上磕了磕,把裡頭的灰磕掉,終於把自己一夜的計較說了:“餘滄海心計深沉,便是兒子被捉了,不明情況下也沒貿然前來救人,由此可見一斑。這樣的人時時在暗處,像是毒蛇一樣,咱們殫精竭慮,早晚頂不住。不如把鏢局遣散了,趁著天沒徹亮,大夥兒一百多人一起衝出去,各往不同的方向跑, 他們十幾個人,如何能分辨出我們走哪一路?”
他主意已定,衆人自然無有不允。林平之倒不心甘,恨自己學武不精,讓那麼多人白白爲了鏢局流血,但也實在沒什麼好辦法,出去傳訊,局裡登時亂了起來。好在那亂石陣已經給局裡人講過怎麼走,大家依葫蘆畫瓢,慢慢走出來全匯聚到前後門。
幾人只收拾了些必要的行李,林震南又讓林夫人去取了幾件趟子手和僕婦的衣裳,各自換上。
天將大亮,林震南吩咐打開大門,向衆人說道:“今年我時運不利,局中疫鬼爲患,大夥兒只好避一避。衆位兄弟倘若仍想幹保鏢這一行的,便自去投其他鏢局吧,有福威鏢局的資歷在,想必其他鏢局也不會怠慢了各位。咱們走吧!”
當下一百多人在院子裡紛紛上馬,擁出大門,許多人都往北門奔去。
林震南在街角打個手勢,叫住林夫人和兒子,見譚家兄弟還在,訥訥道:“你們怎麼......”
譚木抱拳一禮:“當初我們兄弟在紹興被官軍追殺,恰逢總鏢頭在紹興辦事,是總鏢頭上下打點把我們保下來,還讓我們在分局裡做事,雖然總鏢頭可能忘了,咱兄弟卻一直記著,又怎麼能知恩不報,棄您和少鏢頭而去呢?”
“好。好。”林震南大感欣慰,又道:“敵人深知我們底細,料定我們會去洛陽投奔金刀門,一定派人在北門攔截,咱們偏偏往南,兜他一個大圈子再轉北,叫狗賊攔個空。”
六人五騎徑直向南行,出城後折向西南,過閩江後,到了南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