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跑,一直跑……
她的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字——跑。
四周靜靜的,靜的阿竹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粗重的,一聲接一聲,午後的陽光並不熾烈,她卻覺得分外的刺眼,刺眼得她根本看不見前方的路。
跑,跑,快點(diǎn)跑……
她其實(shí)並不知道自己爲(wèi)什麼要跑?又要跑去哪兒?她只知道自己必須要跑,拼盡全力的,不知方向的跑……
“站在,別跑!……”
身後漸漸傳來的叫喊聲讓她混沌的大腦總算有了一絲清明。
哦,原來她在逃難吶。
還有陳嬤嬤……
後面的叫喊聲越來越近,她卻絲毫沒有轉(zhuǎn)頭去看看的想法,她實(shí)在太累了,除了機(jī)械的跑著,她連扯嘴苦笑的力氣都沒了。
她會死的吧?
也許吧?
陽光照得她的頭越發(fā)暈乎乎了,恍惚中她似乎聞到了一陣松子的香味,暖暖的,很好聞。
而她,好餓。
腳下突地懸空,她只感覺世界在不斷旋轉(zhuǎn)著。
她是真的要死了……
“啊!”
睡夢中的阿竹猛地從牀上坐了起來,喘著粗氣,腦子裡卻還在不停的迴盪著夢中的一切,瀕臨死亡的絕望,還有那暖暖的松子香……
“小姐。”睡在外間的青橙聽得動靜,知道自家小姐應(yīng)該又是做噩夢了,也顧不上穿衣服,套了雙鞋子,拿著盞燈便向內(nèi)室走了進(jìn)去,一進(jìn)去,果見自家小姐正怔怔的坐在牀上,滿眼茫然無措的看著她。
“小姐……”青橙心裡一疼,快步走到了牀前,將阿竹抱在了懷裡。
“沒事兒了,小姐,沒事兒了……”青橙抱著阿竹,不住的安慰著,可是就連她自己都知道自己的安慰是多麼蒼白。
阿竹將頭深深的埋在青橙的懷裡,努力地平復(fù)著自己的心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原來也會這麼脆弱,明明都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多月了,可是她卻依舊沒有從夢魘中走出來。
半晌,阿竹才從青橙的懷裡出來,對著青橙嘟嚕著說道:“青橙,我餓了。”
啊?
青橙有些愕然,卻見自家小姐張著雙水汪汪的眼睛,無辜的望著她,似是一點(diǎn)沒感覺到自己的話有什麼不合時宜。
青橙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也算了解自家小姐不時的粗神經(jīng),遂也沒說什麼,轉(zhuǎn)身從不遠(yuǎn)處的茶幾上端了一碟松子來。
松子是剝過的,阿竹一邊吃著松子,一邊回憶著夢中聞到的松香。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這暖暖的松香總能讓她感覺暖暖的,很有安全感。
“小姐,先讓人送熱水進(jìn)來給您洗一洗吧。”青橙剛剛摸到阿竹的後背都溼透了,不僅如此,連額頭前的頭髮也是溼的,正黏在額頭上,讓人看起來脆弱得惹人憐惜,然,也使得那額前的那道疤痕暴露無遺,在這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猙獰。
小姐……
“嗯。”阿竹點(diǎn)點(diǎn)頭,也許是在夢中跑的太久,她不僅感到自己渾身是汗,四肢也是酸痠軟軟的,好似真的跑了場馬拉松似的。
阿竹這段時間一直做噩夢,身邊伺候的人也沒什麼不知道的,不僅是值夜的人都分外警醒,熱水什麼的也是一直有備著的,所以青橙喊了一聲,下面的人很快就將熱水準(zhǔn)備好了。
青橙伺候著阿竹洗完澡出來,將頭髮擦好,道:“小姐,再睡睡吧?”
阿竹坐在梳妝檯上,轉(zhuǎn)頭望了望窗外,應(yīng)該還很早,也可能不算早了,天已經(jīng)微微泛白。
“什麼時辰了?”
“寅時剛過。”
“那不睡了,今天不是還有事嗎。”
“可是小姐……”青橙聲音裡有些不平。
“沒什麼的,反正我也睡不著,”阿竹打斷青橙的話,後又笑著說道:“不管怎麼說瑩兒也是我妹妹不是,今天她成親,這是好事。”
“可……”青橙還想說些什麼,可是似乎又不知道說些什麼,爲(wèi)小姐委屈?可是小姐自己都說了那些人她並不在乎,並不值得她委屈。
可是,真的不在乎嗎?
十月初六,是楊家大少爺和陳家二小姐大喜的日子。
但在這樣的大喜的日子裡,陳府上下卻詭異的處在一種沉悶的氣壓之中,除了門外的鞭炮依舊勇敢的肆意燃炸著,卻更是襯得裡面的壓抑,壓得前來祝賀的賓客們似乎連那句恭喜都說得有些底氣不足,甚是懷疑起了是不是自家的禮送得太輕了?相互對視一眼,卻也只能不明所以的苦笑了。
陳府的下人們一個個小心翼翼、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忙碌著,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自家的幾位主子今天的心情絕對不會比他們想象中好……
不管怎樣,隨著鞭炮聲的漸行漸遠(yuǎn),意氣風(fēng)發(fā)的新郎還是終於接走了屬於他的新娘,留下了一路來自看熱鬧、搶紅包的人的祝福和歡笑。
柳姨娘躲在角門處,滿眼含淚的看著越走越遠(yuǎn)的花轎,不捨、擔(dān)憂、祝福……
她應(yīng)該是整個陳府唯一會真心祝福著今天這一對新人的人了。
阿竹沒有去前院,一是不想去,二是知道自己去了也是尷尬,所以索性躲在自己院子裡,順便處理一些不要了的東西。
隨著鞭炮聲和嗩吶聲的漸行漸遠(yuǎn),阿竹終於將最後一件藍(lán)色的男式袍子扔進(jìn)了火盆裡,火苗漸漸吞噬著衣料,揚(yáng)起點(diǎn)點(diǎn)黑灰伴著青煙漂浮向空中,直至飄遠(yuǎn),不見。
阿竹想,她這個時候是不是該多愁善感的來感慨一番“過往如煙”才能不負(fù)這此情此景?但是或許她真不是個會詩情畫意的俗人,所以此時她腦子裡就一個想法:可惜了,這麼好的布料。
而且還花了她不少心思來著。
“小姐,二表少爺過來了,在小客廳等著呢。”青橙走過來對著正蹲在火盆前的阿竹稟報道。
二表哥?
“二表哥一個人嗎?”
“是。”
阿竹微微詫異了下,不是很明白二表哥這時候不在外面和哥哥們一起陪客吃席,反而到她這來幹什麼,不過想想,應(yīng)該是怕她在這樣的日子裡傷心,所以不放心,想來安慰她一下吧。
想著,阿竹心裡不由一暖。
二表哥徐義只比她大兩歲,自小一起長大,感情自是不錯,只是後來彼此都長大了,礙於男女之防見的面也就少了,尤其是二表哥自己也定了親之後。
阿竹想想自己好像很久沒見過這位二表哥了,養(yǎng)傷這一個多月來看她的人不少,不過徐義卻是一次也沒來,聽大舅母和表姐說他好似去了江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
阿竹一邊想一邊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服,也沒去管自己現(xiàn)在有點(diǎn)邋遢的打扮,向著自己院子的客廳方向走去。
“趕緊將這些收拾了。”青橙先是吩咐著幾個人將火盆和燒的灰處理了,才又轉(zhuǎn)身準(zhǔn)備去找自家小姐,走了幾步又是想起這位表少爺似乎喜歡喝白茶,也不知下面的人有沒有弄錯,遂又有些不放心的轉(zhuǎn)身向茶水間走去。
徐義並沒有在客廳坐著等阿竹,阿竹到的時候他正站在客廳的門前,看著阿竹過來,微微一笑。
在阿竹有段日子沒見徐義了,總覺得自家這位表哥變了很多,似乎又高了不少,也,黑了不少,俊朗的臉上漸漸脫離了少年稚氣,露出了成熟的韻味來。阿竹不由想,人們常說女大十八變,其實(shí)男孩似乎也是這樣,十七八歲的少年正是成長的時候,稍不注意就躥得老高了,阿竹記得過端午的時候他還只比她高半個頭,而現(xiàn)在才幾個月,她卻好像連他的肩膀都快夠不上了。
嗯,也許不是怪人家長得太快,而是她長得太矮了。
“二表哥。”阿竹笑著叫道,“怎麼不去屋裡坐著,我讓下人給你準(zhǔn)備你最喜歡吃的棗泥糕?”
徐義沒有回答阿竹的話,只是看著眼前的阿竹,阿竹一向很瘦,這一個多月來似乎更瘦了,一向合身的衣服穿著卻看起來空落落的,臉也瘦了,之前還有的那點(diǎn)嬰兒肥早就不見了,只剩下尖尖的下巴,倒是襯得那雙眼睛更大更亮了,而一雙大眼上,是一層,厚厚的劉海。
阿竹一直等著徐義回話,卻發(fā)現(xiàn)對方好像並沒有要回話的打算,只一個勁地看著她,那目光看得阿竹心裡甚是覺得沒底。
阿竹仔細(xì)想了想,她上次見他還是端午的時候,那時候她規(guī)規(guī)矩矩的應(yīng)該沒做什麼事情得罪這傢伙,要說以前的?唔?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算是個可憐蟲,這傢伙應(yīng)該不會這麼殘忍這個時候來找她算什麼賬吧?不過也難說,誰叫她家這位二表哥一向挺蛇精病的。
“二表哥……”
“阿竹,我娶你可好?”
!?
阿竹不知道命運(yùn)是不是真的喜歡開玩笑,在過去的十五年她一直以爲(wèi)她的生活就是一本種田文,她只需乖乖等著長大,然後成親生子,生老病死。
那時候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的未婚夫會和她的妹妹成親,而同一天,她卻被另一個男人,求娶!
阿竹,我娶你可好?
好?還是不好?
她哪兒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