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夏天活像一個大熔爐,熱的人頭暈眼花的走不動路。尤其是在午後,斗大的太陽像是要把地上的最後一滴水曬沒似的。
秦 王 府裡大門緊閉,凡是有點身份的下人們都躲在屋子裡不出門。來來回回忙碌著的只有那些最底層的粗使喚丫頭,小廝們。
裴若雲蹲在一棵大樹下。繁茂的枝葉投下一片樹蔭,倒也涼爽。她不知道從哪撿了根木棍,扒拉著地上的幾隻螞蟻,時不時的扔下幾顆花生。
“小先生,小先生?!遍T房當值的小賈從窗戶探出了頭,“這大熱天的,您不在廂房裡睡覺,跑到這幹什麼。”
裴若雲用袖子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看螞蟻啊?!?
小賈趴在窗臺上敷衍的伸了伸脖子,“螞蟻有什麼可看的。
“我看的是螞蟻,卻又不是螞蟻。”裴若雲說著又扔了一粒花生,“這螞蟻暗藏玄機。”
小賈歪了歪頭,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哪有人看螞蟻還看出來花樣的。只能規勸著道,“您快回去吧。您若是中了暑,王爺肯定要苛責我們這些下人照顧不周了?!?
裴若雲不當回事的擺了擺手,“我出來前吃了兩碗解暑的湯藥,你且去睡吧,不用管我?!?
小賈又客套的勸了兩句,見她還是不肯動才又趿著鞋躺在了牀上?!斑@小先生啊,真是奇怪。大熱天的不在房間裡歇著,非跑到這大門口看螞蟻。”
比他早些時候進府的老羅喝著小酒,搖著蒲扇,“這個裴小先生啊,是府裡出了名的奇怪。沒事就喜歡往那些生僻地方鑽。但偏偏就得了王爺的青眼。你不用管他?!?
兩個人正說著話就聽到有人輕釦門環。
老羅和小賈都心下疑惑。這烈日當空,誰會上門拜訪。兩人忙收拾了著裝,打開大門。
硃紅色的大門甫一打開,就瞧見一個劍眉星目,懷裡抱著寶劍的少年郎。
“我家是汝南王府的,前來拜見?!闭f著他就從懷裡掏出了一張拜帖交到了小賈手上。
小賈細細的看了看,紅底描金的拜帖上印著汝南王府四個大字。
汝南王府?小賈心下駭然。
汝南王府遠在豫州,眼下京城裡能拿出這張拜帖的就只有那位進京給皇帝賀壽的小王爺。
小賈當即戰戰兢兢的回話,“不知道是小王爺來了。秦王早有吩咐,我這就派人通傳,快請進?!?
要知道,秦王雖然貴爲天子的第三子,腦子卻是三個兄弟裡轉的最慢的,要不是有個做貴妃的娘撐著,早就不知道是怎麼死的了。而這位小王爺,三歲識千字,真真是聰敏過人。頗得陛下鍾愛。
和這位小王爺放在一起,秦王難免有些不夠看的。
少年郎抱拳還了個禮,恭敬的掀開簾子,“王爺,請下車?!?
話音剛落,一位身著綾羅的貴公子就緩緩的探出了身子。
一雙丹鳳眼簡直和自家主子如出一轍,神情間卻又相去甚遠,威嚴十足。
小賈驚歎了一聲,連忙跑著去內院通報。
而裴若雲還自顧自的蹲在地上看著那幾只指甲大的螞蟻。
“你在做什麼?”
突如其來的男聲嚇得她打了個激靈。
“看螞蟻?!彼D過頭來,就瞧見一個臉生的男子站在不遠處打量著她。
裴若雲不禁愣了片刻,這人長的真是好看極了。只是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勢,讓人敬而遠之。
她打撲打撲身上的灰,站起來作揖行禮。在京城待的久了,自然見過世面。能穿成這樣,不是個郡王也是個世子。
“不知是哪位貴客。失禮了,失禮了?!?
小王爺也不接她的話,繼續問,“看螞蟻做什麼?”
這句話算是問到了裴若雲的心坎裡?!斑@位貴人有所不知。農人以動物雲彩判斷氣候。你看,這羣螞蟻一直向高地遷徙,恐怕有大雨啊?!?
小王爺看著那幾只螞蟻點了點頭,“京都悶了幾十天了,也該下場雨了?!?
“只是……這雨,就怕太大了些。”裴若雲低著頭喃喃自語全然沒注意她身邊的人已經走遠。
她回過頭望了望快要消失在前院的身影,這人真是奇怪。問人家話又不聽人說完。
“這是哪家的公子,怎麼沒見過?”
“這是汝南王府的小王爺,名蕭自清。”老羅回話道。因著喝了些酒,腳下有些輕飄飄的?!安还中∠壬樕?。這小王爺不在京中,只有宮中宣召才能進京?!?
裴若雲長長的“哦”了一聲,戲謔的笑著。“原來是汝南王府的啊。聽說這小王爺至今還沒婚配,京中傳言他好男風,是真是假。”
老羅連忙捂住了她的嘴,“這王爺是因爲在替父母守孝。別聽那些整日裡招貓逗狗的公子哥們胡說。這小王爺極討厭別人私下議論,上次來京還割了個小廝的舌頭?!?
裴若雲吐了吐舌頭,苦笑著道。“玩笑話,玩笑話?!?
蕭自清來的出人意料。
躲在房間裡偷懶的下人們一時都活動了起來。端茶的端茶,倒水的倒水。還有那些個小姑娘,爲了看一看這位頗得聖寵的小王爺,擠破了頭的往花廳裡鑽。
裴若雲躲在大樹下看了一下午的螞蟻,熱的出了一身的汗。正躺在涼椅往胃裡灌著茶水。
這茶水已經冷透了,有些發澀。但是卻生津止渴。
“哎呦,我的小先生。秦王正找您呢。急的我這一頭汗?!鼻赝跎磉叺馁N身小廝吉祥剛邁進廂房,就看見裴若雲悠哉悠哉的歇著。
“找我?”裴若雲連忙從涼椅上坐起來,“秦王不是陪汝南王呢,找我做什麼?”
“汝南王找咱們王爺就是爲了商量皇帝賀禮的事。正找您呢。”說著就上去拉她的手。
裴若雲急忙閃開,“你,你先去外面等等。我這衣服被汗浸溼了,先換一件?!?
吉祥看了看自己撲空的手,只覺得這人真是奇怪。嘴裡嘀嘀咕咕的轉身出去,乖乖的在門外面候著。
裴若雲摩挲著胸口。幸虧自己躲的快。未出閣的女兒家被人碰了手,自己老爹知道了非要打斷自己的腿。
她飛快的找了身合適的衣服跟著吉祥到了花廳。
花廳裡,兩個人。一人看著茶杯發呆,一人望著院外出神,就像是兩個泥娃娃。
裴若雲上前行了禮。
秦王蕭炎興奮的一下子站起來,“阿昀,你可來了。”
蕭自清打量著裴若雲,眉頭微不可查的皺了皺。
蕭炎以爲是自己的規矩不好惹了他,忙收斂了些介紹道,“這是我的門客,裴昀。”
蕭自清並不看她,低著頭擺弄他手裡的茶杯,語氣冷漠的問,“家在哪裡?怎麼到了秦王府的?”
縱使蕭炎再不懂規矩也知道,哪有人當著主人的面問門客這些問題的。怕不是要挖牆腳。
裴若雲也尷尬的笑了笑,“我姓裴,江陵人士。承秦王不嫌棄,帶我到了秦王府。”
蕭自清的眉頭皺的更緊了?!敖昱峒??”
裴若雲搖搖頭。“我雖姓裴,也是江陵人氏。卻和江陵大族裴家沒什麼關係?!?
蕭自清聽了她的話,點點頭。
蕭炎以爲他是嫌棄裴若雲不是世家大族出身,年紀又小,有沽名釣譽之嫌。賠笑著說,“堂兄,我這個門客雖然年紀輕輕,但是智謀不錯,我一直都很倚重。且聽他說說。”說著就用手肘戳了戳她。
裴若雲得了蕭炎的示意,清了清嗓子,鄭重道,“王爺和秦王商量生辰賀禮之事是擔心此時朝廷上下都在爲乾旱之事煩心。送的華貴會被人蔘奏,送的簡單會讓陛下寒心。”
蕭自清不置可否,蕭炎卻撐著額頭,一副疲態?!鞍㈥郎钪倚摹!?
裴若雲笑的得意,停頓了一會又道,“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送禮就是個情誼。秦王可知太子送了什麼?”
“太子自掏兩萬兩,送與朝廷賑災?!笔捵郧宥⑺哪槪Z氣裡沒有一絲多餘的感情。
裴若雲不禁咬緊了後槽牙。兩萬兩,真是好大的手筆。這樣的情誼也太重了些。
蕭炎聽見這個數字也是倒吸了一口涼氣,“阿昀,你知道我的。就是把我切了論斤賣,我都賣不了那麼多錢。”
裴若雲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拔叶?,我懂。不用你出那麼多錢,去道觀裡請幾個道士求雨就成。”
“這就是你蹲在大門看螞蟻的原因?”蕭自清清冷的目光掃過來,似笑非笑的道。
裴若雲搖了搖手指,“不全是。我看螞蟻只是無聊?!?
“可陛下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笔捵郧灏淹嬷盅e的茶杯,緩緩開口。
世上除了那些求仙問道的帝王,有哪個明君是信鬼神的呢?
裴若雲當然也明白,心虛的笑了笑?!八赃@個法子只有秦王能用?!?
她捋了捋額前的碎髮,猶豫著開口,“秦王生性單純。沒有人會苛責?!?
蕭自清低著頭像是在忍笑,默默的喝了一口杯中的涼茶。緘默不語。
蕭炎這個人有點憨。好了說是質樸,壞了說就是傻。所以,無論蕭炎做什麼常規外的事在別人眼裡都合乎情理。
“你是在罵我傻嗎?”蕭炎察覺到話裡的不對勁,指著她問道。
這編排皇子的名頭她可吃罪不起。她連忙搖頭,“不是不是,秦王你自然是聰敏過人。所以還請你在道館裡選兩個德高望重的道士?!?
蕭炎叉著腰,量她也沒有這個膽子,“這是自然,選兩個最會騙人的老道士。但是你怎麼確定這幾天會下雨?”
裴若雲走到院中,看了看滿天的雲。“你看啊。這雲彩狀似魚鱗。在民間,這叫魚鱗天。魚鱗天,不雨也風顛?!?
蕭炎聽的半懂不懂,只能眨著眼點頭?!靶辛?,就是說你有把握唄?!?
裴若雲自信的笑了笑,“在其位謀其政,任其職盡其責。你信我就好?!逼鋵嵕退闶窍虏涣擞?,皇上也不因爲這個大愚若愚的三兒子生氣的。
蕭自清隨著他們走到院中,也擡起頭看了看天?!扒赝醯氖陆鉀Q了。那我呢?”
他不笑的時候,就像一個玉面閻王,空長了一副好皮囊。
裴若雲收斂起剛纔玩笑的模樣,站的筆直,嚴肅道,“王爺,您來找秦王前就已經備好禮。何必來問在下?!?
蕭自清斜斜的看了她一眼,覺得這個人有點意思。
蕭炎卻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麼意思?他備了什麼禮?”
裴若雲笑而不答?!斑@你要問王爺,不能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