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我十七歲的那年暑假,我有了一個悲慘的外號——青春痘小姐。
中考完的那個暑假,青春痘像是可怕的怪獸,襲擊了我的全臉,以勢如破竹的氣勢在我的臉上築起了連綿起伏的丘陵,殺了我一個措手不及。
所有看見我的人都用詫異的目光盯著我的臉,不,是臉上的痘痘,露出憐憫又惶恐的表情說:“趙夏歡,你這是怎麼了啊?”
我被這種可怕的目光一遍一遍衝擊得體無完膚,慘絕人寰。
不知道有多少人有過和我一樣的遭遇,一個妙齡少女,本來對青春有著美好的嚮往,卻
被青春痘侵略得不堪負荷,這麼一個小小的東西,可以在最短的時間把你從一個天真活潑充滿自信的元氣少女,變成一個自卑膽小不敢與人接觸的悲催小蟲。
那時我每天起牀照鏡子都覺得人生無望,感嘆這樣的噩夢什麼時候會甦醒。
我開始了一段艱難而漫長的戰痘歷程,各種各樣被吹得神乎其技的戰痘神藥全都試了一遍無效之後,我深深地感覺到了這個世界對我投來的惡意。
我變得孤僻自閉脾氣暴躁,沒由來的容易發火,又自卑又敏感,彷彿全世界都欠了我五百萬。
在我媽媽被我的瘋狂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時候,她的好姐妹和她推薦了一位皮膚科醫生。
全江寧市以自制藥膏出名的江海醫院皮膚科主任醫師——齊楓。
[2]
齊楓是江海醫院最年輕的皮膚科主任醫師,在巴掌大的城市裡,他的醫術算是小有名氣。
對於戰痘一年毫無起色的少女來說,根本已經完全放棄了治療。
特別是那時候我眼看著暗戀了兩年的校草楚慕和校花白夢手牽手從我眼前走過,我頓時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涼。
那個暑假我都躺在家裡的大牀上重複一句話:“媽,我要死了。”彷彿沒有一張乾淨的容顏是多麼可怕的絕癥。
我媽嚇得把我從牀上拉了起來,說:“你王阿姨說了,這位皮膚科大夫特別厲害,一定能治好你的。”
“一定能”這句話,我在無數個治療青春痘的神藥廣告裡已經聽到耳朵出繭,我並不相信憑著一個皮膚科大夫就能根治我的毛病。
我死活不肯去,直到老媽在我牀邊眼淚汪汪我才舉手投降。
我戴著帽子和墨鏡,把自己包裹得像個明星,其實我只是怕別人看我的臉都會投來異樣的目光,掩耳盜鈴是我最大的本事。
看病的人很多,掛號等位,一個小時過去了好不容易纔排上我。
媽媽拖著我的手,我鬧彆扭就是不肯進去。
後來有個女人抱著孩子從走廊那端哭著跑過來,一把推開正在和媽媽抗爭的我衝了進去,抓住穿白大褂的一個男人哭著說:“醫生快幫我看看,我家寶寶不知道得了什麼病,全身都通紅了。救救她。”
嬰兒母親的哭聲聽上去那麼悽慘,齊楓動作輕柔的摸了摸嬰兒的臉,認真的檢查了一下她的病癥說道:“你不用擔心,你寶寶是被毒蚊叮咬了。我給你開點藥。”他接過病歷單,突然停住,轉頭衝著我說:“趙夏歡是嗎?”
他戴著口罩,看不清楚長相,淡淡的聲音像是能安撫人心。
我點點頭。
“我給這個寶寶先開點藥,你先在旁邊坐一會兒。”我看到他擡眼的目光,捲翹的長睫
毛搭在大大的眼睛上,白色的袍子在陽光下像天使一般。
剛剛還在和媽媽鬧彆扭的我,立刻就停了下來,在旁邊找了一個凳子,安靜的坐下。
婦女抱著嬰兒走後,我坐到他的面前,他的目光微微一擡,指了指我包裹的那麼嚴實的樣子問:“什麼癥狀?”
“青春痘。”老媽在旁邊立刻把我的帽子眼鏡圍巾統統揭開,急忙解釋。
“青春痘又不是什麼大病。幹嘛要包成這樣?”雖然戴著口罩,我還是看到了他眼底的笑意。
“怎麼不是大病!根本就是絕癥!”我張牙舞爪的衝他喊。
我說的聲音很大,大到外面還在等號的人都聽見了,老媽在我手臂上狠狠的拍了一下,然後嬉皮笑臉的對衆人說:“小孩子開玩笑的。”
我看見齊楓摘了口罩,露出一張好看又精緻的臉龐,細膩的肌膚在陽光下微微的抖動,
像是聽到了多搞笑的笑話。
他看著我,目光閃亮的笑道:“我第一次聽說,青春痘是絕癥啊……”
[3]
我被齊楓的嘲笑狠狠地傷害了。
他一個皮膚完美無瑕連毛孔都看不見的人,怎麼知道青春痘對一個少女來說是多大的傷害,這種輕易摧毀人意志,打擊人信心的東西對於我來說,就是和絕癥一樣恐怖。
我想起他全程認真的看著我的臉,目光沒有嘲諷和譏笑,只是微微的含著溫和,然後溫吞的對我說:“雖然有點兒嚴重,但是不是什麼大毛病。”他看我還氣鼓鼓的, 安撫我說,“放心,這真不是絕癥,會治好的哦!”
美麗的護士在旁邊笑著,好像我說了一個多可笑的笑話。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再見到那個讓我丟臉的醫生齊楓。
可是這個世界總不會朝著你想要的方向去發展的。
當我以爲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出現在軍區醫院的時候,媽媽很快又把我帶回了那個我鬧了笑話的地方。我不知道媽媽什麼時候暗暗地給我交了治療青春痘療程的錢。
那是一個在當時來說比較珍貴的治療儀器,紅藍波光的照射,紅光去除疤痕,藍光抑制痘痘再生,配合中藥的調理,在醫院非常盛行。
我第一次坐在一個小房間等待接受治療的時候,我又看到了齊楓,他這次沒有戴口罩,穿著白大褂走了進來,我坐在牀沿,他看到我,說:“我認得你,你是趙夏歡。上次和我說青春痘是絕癥的小姑娘。”他說的那樣漫不經心,彷彿我的笑話讓他記憶猶新,整個人像是從陽光從走出來,含著笑,帶著情,讓人怎麼樣也無法生起氣來。
二十七歲的齊楓有著一張好看而完美的臉龐,笑起來牙齒潔白穿白大褂的樣子一點也不輸我暗戀的對象楚慕,可是我每次看到他總想撲上去狠狠的給他一拳,打歪他那張讓人看了 嫉妒的臉孔,讓他再也不能把我那個無知的事情一次一次拿出來羞辱我。
我咬牙切齒的回擊他:“能忘了這事兒嗎?醫生叔叔。”
他的臉在聽到我喊他叔叔的瞬間垮了下來,俊臉上閃過一絲的不協調,這正是我打擊報復所要的結果。
當我躺在那個治療儀的牀上,接受紅光的照射的時候,齊楓卻站在我的旁邊,不甘願地問我:“我看上去真的那麼老嗎?”
他大概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愛美的醫生了吧。
[4]
爲了打破我叫他叔叔這個可怕的稱呼,在我第一次治療結束之後,他請我吃了根波板糖。
“叫哥哥知道嗎?”他像哄小孩兒一樣的哄我。
“等你把我的臉治好了,我就喊你哥哥。”作爲等價交換我說出了一個公平的交易。
“就你這波浪壯闊的小山丘,我要等到什麼時候去啊。”他嘆息。
你能相信這是來自一位醫生與患者的對話嗎?連個大餅都不給我畫,接二連三地不斷打擊我,這真讓我感到憂傷。
可是他是刀子嘴豆腐心,不給我畫大餅卻認真的幫我治療,仔細的檢查我的癥狀,寫了很多注意事項給我。
我每週都會準時出現診室的門口,用我最甜的聲音喊:“醫生叔叔。”每次這時候他的臉上就會不自然的抽搐片刻。
小護士們都在旁邊捂著嘴笑,他對我總是無可奈何。
我喜歡他每次都會催眠似的告訴我:“趙夏歡,臉上痘痘好了許多呢。”
“真的嗎,那我去看看。”
“千萬別,最近都別照鏡子,等好了就會有奇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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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楓總不讓我照鏡子,他說鏡子是所有仇恨的來源,尤其是長了青春痘的人,每天照鏡子只會增加自己的煩惱,讓青春痘更加迅猛發展。
去的次數多了,我漸漸對他熟悉起來,我知道他是江海醫院最年輕的皮膚科主任,畢業於上海醫科大學,畢業之後不顧大醫院的挽留毅然決然的回到江寧造福百姓!
對於這樣有偉大節操的醫師,我總是特別佩服。
那時候我還是個特別饞嘴的姑娘,因爲治痘痘,戒掉了喜歡的油炸,辛辣食品。每次去都在半路上買一袋水晶粉絲包解饞。
有時候我去得晚,做完光波治療正好他下班,他會叫住獨自回家的我,順便載我一程。路過賣水晶粉絲包的店,本文楊小培整理,複製黨自重。他會停下來幫我買幾個塞到我懷裡。
我很驚訝他竟然記得我這些細微的舉動。
他問我:“爲什麼你覺得長痘的人青春就是暗淡的呢?”
“因爲我要談戀愛呀。”我回答得理所當然。
“長痘就不能談嗎?”
“不漂亮的人哪有資格擁有戀愛?”
“每個女孩兒都有資格擁有戀愛,無論她長成什麼樣。”
齊楓總把我當成小孩兒,連和我說的話都是心靈雞湯,看我的目光都充滿了對待小孩兒的調侃,很多時候我知道他是故意在逗我,看我生氣看我耍賴,可是我突然喜歡上了這種感覺。一種沒有美麗面貌也能和一個男生和平相處的感覺。
那個暑假因爲齊楓的出現,我自卑而無趣的生活終於恢復了一絲絲的歡快。
曾經討厭醫院味道消毒水氣味就掙扎逃避的我,對去醫院有了一種奇怪的快樂。
只有在面對齊楓這個見多識廣的皮膚科醫生,我纔可以不用自卑的低著頭假裝掩耳盜鈴。像是在可怕的黑夜終於看到了一絲微弱的曙光。慘淡的人生有了生存的希望。
[5]
治療青春痘除了儀器的輔助,藥物的內服之外,飲食上齊楓也嚴格的叮囑我媽照顧我。
不能吃辛辣油炸的食物,魚蝦蟹也少吃,飲料不要碰,我活得簡直不食人間煙火的小龍女。
在開始面對清單食物的第一個月,我每天都覺得生活索然無味,吃飯如同嚼蠟,但是爲了美麗我豁出去了,可見愛美是能讓一個愛吃人喪失了樂趣也不爲所動。
我坐在醫院裡看著齊楓抱怨:“醫生叔叔,你知道不讓愛吃辣的人吃辣是件多麼殘忍的事情嗎?”
他把眼睛在我臉上掃了一遍:“不想讓臉恢復了是嗎?”
我只好垂頭喪氣地繼續吃素。
這時候水晶粉絲包就成了我生活中最親近也唯一被齊楓所允許的食物。
這種恐怖是治療方法持續了兩個月之後,我終於拿起了已經兩個月沒有觸碰過的鏡子。
臉上的痘痘真的消下去了許多,雖然沒有完全恢復,但是已經看到了平坦的肌膚,雖然皮膚毛孔粗大黯淡無光,但是對於一個很久沒有看到平滑的青春痘患者來說,這樣的成果算是非常讓人喜極而泣了。
我急著將這個好消息和齊楓分享,急衝衝的往醫院趕去。在我剛抵達門診室門口的時候,美麗的護士告訴我:“齊主任今天去相親了。”
我忘了齊楓已經二十七歲,差不多也到了適婚的年齡。不知道爲什麼,我的心裡第一次有了一種很奇怪的失落感,我甚至忘了我這次到來的目的是爲了什麼。
彷彿一個能和你分享心事的人突然沒有了,這種感覺特別難受。
從那天開始,我就再也沒有去軍海醫院,有一種奇怪的情緒在我內心滋生,找不到病因。
高二一開始,我回到了學校,一頭扎進學生的生涯。我覺得我應該很快就會忘了齊楓,忘了那種奇怪的感覺。
可是分班的那天,我抱著書包站在走廊上,望著廊外的屋檐發呆。熙熙攘攘的人羣竟然沒能帶走我一點點的憂愁,熟悉的校園也沒有讓我忘記齊楓,而是要命的想念他的笑容。
分班的時候走廊上人很多,大家擠來擠去,我的書包被擠掉在地上,撞掉我書包的女同學在幫我一起撿東西的時候,突然看到了那封寫給楚慕的信。
那是我在三個月前寫的,卻沒有勇氣拿給楚慕,一直放在書包裡面,長到忘了將它拿出來。
“趙夏歡,你也暗戀楚慕啊……”那女生的聲音很大,走廊上的人都聽見了,好事的男生衝過來一把搶過我的情書,好玩兒似的拿起來就在走廊上念出來。
不怕神一樣的敵人就怕豬一樣的同學。
我一把搶過男同學拿在手裡的情書,當他們的面把情書撕爛,丟到垃圾箱。他們被我憤怒的眼神都震懾到了,再也沒敢放肆。
不長痘之後,我連脾氣都越發的變得傲了起來。
[6]
全校的人都知道我暗戀楚慕這件事。
這本來也沒什麼,反正本來全校女生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暗戀他。
可是我的情書內容被人傳得亂七八糟,版本各種各樣,連我自己都認不出我到底寫了什麼。
我突然好像對暗戀楚慕這件事失去了濃厚的興趣,那個從我初三在一場籃球比賽上就一見傾心的校草,和齊楓一比,頓時黯然失色起來。
我不得不承認,時間並沒有讓我忘了齊楓,而是把他記得更加的牢。
我總覺得我們接觸的時間不多,也沒有太大的交集,可是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之後,我每天都很焦慮,提不起精神,很多時候我甚至暗暗地希望我的痘痘能再長出了,這樣我又可以理直氣壯的出現在他的面前對他說:“你看,醫生叔叔,你的治療沒有效。”
可是我的痘痘就是那麼神奇般的好了起來,不僅沒有再長而且漸漸從我的臉上消失,只留下一些不太清晰的印記代表它曾經出現過。
這種莫名而來的喜悅沒有讓我高興起來,見不到齊楓,我整個人都像失去了水份一樣惆悵。我還是在學校獨來獨往,對人越發的孤傲冷漠。我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這個笑起來陽光燦爛的皮膚科醫生,像對我施了魔法一樣,讓我沒由來的拋棄了一切矜持,沒由來的分外想念。
可是想念又怎麼樣呢?他大了我十歲,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小女孩兒愛上大叔,這件事讓我覺得難以啓齒。
直到那次學校組織的健康講座,我又看到了齊楓。我才知道,有些事情總是命中註定,讓你無處遁形。
他是校長請來爲我們說一些健康常識的。
偌大的階梯教室裡,座無虛席,他這次沒有穿他的白大褂,而是穿了一件很隨意的襯衫,學校的牽牛花從窗戶外開進來,鴿子從天空中飛過。他就那樣目光淡然的站在那裡,乾淨而從容,所有人都不存在了一般。
我縮在人羣裡,斷定齊楓肯定認不出我來,前排的女同學非常積極,特別是白夢,我看到她不斷地舉手問齊楓一些問題,那花癡的樣子簡直當楚慕不存在。
我曾經那麼迫切地希望齊楓只存在我一個人的記憶裡,我從未想過,他會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當這一切已經發生的時候,我根本無法阻止。
我有些莫名的沮喪。
演講結束之後,很多女生纏著齊楓問問題。
楚慕一把拽過白夢,白夢用力的甩開他說:“幹嘛呀你。”
大庭廣衆白夢一點兒情面都不給楚慕留,齊楓還在旁邊做好人:“你們有話好好說,幹嘛動手動腳的。”
“還不是因爲你啊,什麼鬼醫生。”楚慕憤怒的大喊。
“不許你罵齊醫生。”白夢和楚慕爭吵起來。
戰況一發不可收拾,楚慕覺得白夢會這麼對他,都是因爲齊楓從中作梗,一把端起旁邊的凳子就要砸上去。
我不知道從哪裡出現的勇氣,一下子擋在了齊楓的面前。
凳子從我的腦袋上狠狠地砸了下來,當時我就眼冒金星,站不住腳。
有人接了我一把,他的胸膛寬闊而溫暖,我閉上眼睛之前,聽到他說:“趙夏歡,怎麼是你?”
怎麼不是我呢?除了我,還有哪個傻姑娘會願意爲你奮不顧身。可是我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我就倒下了。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在醫院的病牀上,齊楓坐在我旁邊給我倒水,他說:“你是不是瘋了?擋在我面前幹什麼啊你?”
我看著他的臉,還是半年前那樣看待小孩子似的目光,緊張憤怒帶著難以掩飾的關心讓我感覺那麼熟悉。
我才意識到,這半年來,我這麼萎靡不振的真實原因是什麼,我竟然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喜歡上了這個幫我治療青春痘的醫生。喜歡到自己無法迴避,幾近瘋狂。
“我想吃水晶包。”我說。
他不緊不慢的從袋子裡拿出一袋:“剛買的,趁熱吃。”
“爲什麼後來不來了?我記得你還有一次治療沒做。”他餵我喝水。
“她們說你去相親了。”我望著他,“我感到很傷心。”
“你傷心什麼?”他笑起來。
“因爲我喜歡你。”我終於鼓起勇氣大聲說出來。
氣氛凝結,齊楓給我喂水的手突然頓住了,包括他臉上剛剛還很淡定的表情。
半響之後他拍拍我腦袋說:“小孩子,不許胡鬧。”
“小孩子就不能喜歡你了嗎?”既然說了,我也就豁出去了。
“我比你大十歲。”
“我不介意。”
“我介意。”
我們倆的對話到這裡不歡而散,因爲就在此時我媽媽走了進來,他很有禮貌的和媽媽道別,拿著他的外套離去,從頭到尾都沒有轉過頭看我一眼。
他一定是被我突如其來的告白給嚇壞了,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我本來沒想要告訴他,可是我相信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
[7]
我在醫院住了一個禮拜,齊楓都沒有來看過我。
倒是楚慕從第二天開始來得特別頻繁。帶鮮花帶水果,又是道歉又是付醫藥費,搞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偷偷摸摸地去齊楓的門診室偷看他,護士小姐說他這禮拜手術太多,都不會過來問診。
我沮喪的在醫院裡度過了七天,期間楚慕幫我把這周的筆記帶來,輔導我把作業做完,他說這是爲了彌補我的損失。
如果換在兩年前我會爲這個突如其來的幸福高興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可是現在我竟然提不起一點點興致。
齊楓不理我,這讓我感到無比哀傷。
我病好了之後,成績一落千丈,我不明白爲什麼齊楓在我表白完之後就再也不理我,可是明明曾經他對我那麼好,那麼關心。
我去醫院找他,像個瘋子一樣和所有人打聽他,醫院的人都知道有個叫趙夏歡的姑娘喜歡了他們的皮膚科主任,可是我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目光,愛情突然讓我變得瘋狂。
我好不容易纔在醫院圍堵到他,他很無奈的看著我說:“趙夏歡,你別鬧了。”
“我是真的喜歡你,齊楓。”我連名帶姓的喊他。
“喊我叔叔吧,這個稱呼更適合我。”他對我無比冷漠,掉頭就走。
我在後面追他,可是他走的太快了,像是故意要把我丟下,我在路上絆了一跤,整個人跌在地上,大聲的嚎啕大哭起來。
齊楓無奈,走到我身邊,蹲下來看著我說:“怎麼有你這麼無賴的姑娘啊。”
“我真的是認真的。”我抽搐著,可憐巴巴的看著他。
“你知不知道我們相差幾歲?”
“我知道我們差了十歲,我知道我會給你帶去困擾,我這段時間刻意不找你,避開你,可是我就是喜歡你啊,我能怎麼辦?我每天都想你……”我作勢又要哭。
“別哭別哭……”他打斷我,“真是個小孩子,嘰嘰喳喳就能說那麼多。”他幫我擦了擦臉上的淚,“那你好好讀書,考上醫科大學。”
“那我考上醫科大學,你是不是就會接受我了?”
“你真是個賴皮鬼。”齊楓拍拍我腦袋,把我扶起來。
我這才笑起來,拽著她的胳膊說:“說好了,不許反悔。”
這一次他沒有再拒絕我,目光沉沉的看著我,瞳孔裡全是我的影子。
那天他再一次送我回家,車子上在放午夜電臺,江寧的名DJ春城在念拜倫的詩歌:我願做無憂無慮的小孩/棲身於廣闊高原的洞穴/在朦朧的曠野裡遊蕩/在藍色的波浪上騰躍/撒克遜浮華的繁文俗節/正與我自由的意志相別/坡道崎嶇的山地令我眷念/狂濤澎湃的巨石讓我神悅。
我轉過頭問他:“你會讓我成爲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孩兒嗎?”
他的目光沉寂,好看的側臉被夜晚的光線篩出迷離的光影,他說:“如果可以,我希是
你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孩兒。”
我就著昏昏沉沉的夜安靜地睡著,內心充滿著說不出的希冀和快樂。
[8]
我發奮努力的讀書,下滑的成績很快就恢復了起來。
所有人都感嘆我的突飛猛進,連老師都在年級大會上點名表揚我的成績。
彼時我已經高三,留著長直的黑髮,白色的校服襯衫齊膝的短裙,臉上不再有可怕的青春痘,皮膚越來越光滑透亮。
心裡擁有信仰和幸福的女生總是越發的美麗和與衆不同,我依然獨來獨往,可是心懷驕傲和坦蕩。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齊楓給我的。
他治好了我自卑的內心,帶我走出暗淡的陰霾,我愛著這個人,如同愛著我另一半的生命。
他和我約定在我高考完之前不能去找他,我遵守這個屬於我們彼此的約定。
學校裡開始有人給我寫情書,在下課後跟我表白,我充耳不聞。
這些只貪圖外貌的人,配不上我心底那份最純粹的美好。
楚慕成了我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在那次事件之後,他和白夢徹底分手,白夢哭著喊著找過他幾回,他總是把我當做擋箭牌搪塞過去。
我變成了楚慕在學校裡的冒牌女友,可是我的成績在年紀屈居不下,老師同學都拿我們做不了文章。
楚慕不止一次的感嘆說:“以前他們都說你暗戀我嘛,爲什麼現在連正眼都不看我一眼?”
“因爲有一個人,比你更早就來了。並且是在我最糟糕的時候。”我回答得異常篤定。
楚慕永遠都不會懂,齊楓對於我來說是如何的珍貴。
高考的那三天,齊楓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囑咐我要好好考試,聲音溫柔卻透著疲憊。
在考場上,我順利的做完所有的試卷,幾乎看到醫科大學的通知書在和我招手,看到齊楓在衝我微笑。
考完最後一科的時候,我迫不及待的坐車到江海醫院去找齊楓,想給他一個驚喜。
聽說醫院給他分了房子,他再也不用每天開車上下班了。
我跑到他的宿舍樓下,問了別人他住的單元,手裡拎著一袋新鮮的水煎包,歡天喜地的敲開他的房間門。
我沒有想到開門的是個女人,她沒有特別漂亮的容貌,微卷的長髮,眼眸婉約,笑起來很善良的樣子。
“你找誰?”她問我。
“我找齊楓。”
“他出門去買東西了,你找他有什麼事?”
“你是誰?”我問道。
“我是他未婚妻。”她笑著回答,一切都那麼順理成章,充滿著真實感。
我不相信這是真的,我覺得這一定是他騙我的謊話,可是我擡頭,看到客廳裡他們巨大的婚紗照那麼醒目的掛在牆上,寧城湖畔的荷花開得正豔,他們站在好看的景色之中,甜蜜的笑容刺痛了我的眼。
我踉蹌的離開齊楓的家裡,一路捏著水晶包往回走,在醫院的門口,我看到齊楓在斑馬線對面,他看到我了,我掉過頭用力的朝前面跑,夏天的風又熱又稠,汗水順著我的額頭一路滑到我的身體裡,看更多小說加扣扣伍肆叄零伍伍壹貳玖溼溼黏黏的好像我此刻的心情。
有一輛摩托車朝我開過來,我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在它快要撞向我的時候,齊楓把我一把拉過來,緊緊的抱在懷裡。
“不要命了!”他衝我喊,語氣裡全是擔心的口吻。
“你這個混蛋,混蛋!騙子,大騙子,說好要等我,爲什麼和別的女人好了!”我拼命的打他,用力的使出我全身的力氣,手裡的水晶包掉落一地,彷彿我摔碎的心。
齊楓任我打,任我罵,任我在他的臉上臂上兇猛的劃出一道道的傷口。
我開始撕心裂肺的哭,像個瘋子一樣毫無形象的大哭起來,齊楓抱著我,在我的耳邊輕輕的說:“對不起。你要的愛,我給不起。”
他的頭落在我的頭髮上,溫暖的懷抱像是久違的溫暖,在他面前我永遠任性得像個孩子,肆無忌憚像個神經病患者,我總覺得他是醫生,會治好我一切的神經質,可是如今,他卻讓我崩潰,歇斯底里,痛入骨髓。
[9]
他把我帶回家,拿出藥箱幫我擦藥,我的腿蹭破了皮,走路一瘸一拐。
他的未婚妻看到我的到來不僅沒有生氣,還特別溫柔的接納了我。
上藥的時候齊楓去廚房煮雞蛋,她笑著和我說:“你就是趙夏歡呀。”
“你認識我?”
“我剛來醫院的時候就聽別人和我說,有個特別喜歡齊楓的小姑娘,每週都會來找他。”
“你不介意嗎?”
“有什麼可介意的,他長那麼帥,有人喜歡不是很正常嗎?”
“那你爲什麼還要和他結婚?”
“因爲他想安定,正好我也是這個念頭呀。”她熟練地幫我包紮傷口,目光溫柔地看著我說,“你知道嗎?其實很多時候,生活不僅僅只有愛情的,我們會面對輿論,面對未來,生活遠比愛情來得複雜而平靜。”她摸摸我的頭,“現在你還小,以後你就會懂了。”
齊楓走過來,拿著煮熟的雞蛋,他的未婚妻把雞蛋的殼剝去,裹在紗布裡幫我揉搓額頭上的傷疤。
她的眼睛裡有一種洗淨鉛華的恬靜樣子,和齊楓站在一起那麼般配,我突然明白了自己和她的不同,她的愛是給予,而我的愛是索取。
她比我偉大多了。
他們兩個一起送我離開,在等公交車的時候齊楓幫我重新買了一袋水晶包,他說:“小朋友,以後讀了大學要好好學習,忘了我這個大叔吧。”
“不,是哥哥。”我衝他笑笑,忍著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公交車顛簸的時候,我轉頭看了看身後,他們兩個人互相依偎的背影還是讓我心裡泛著酸楚,握著的水晶包,卻沒有打開,眼淚一顆一顆的落在那帶水晶包的塑料袋子上,晶瑩的,像是我那閃閃發亮的青春。
[10]
我去了上海讀大學。
這裡是齊楓曾經讀大學的地方。
楚慕和我一起來上海,他在附近的音樂學院學表演,每週都會來學校找我。
所有人都羨慕我有這樣一個男朋友,我也慢慢開始接收楚慕對我的示好。
我在他面前安靜內斂,甚至有些難以接近的古怪,我不會對他撒嬌,不會對他發脾氣,就連很多女生想要和他搞曖昧我都不會吃醋。
他們說我懂事乖巧長得也漂亮,是最佳女友,而只有我知道,我的任性和孩子氣的天真,早已經埋葬在那個高三結束的傍晚,無法給予給何人了。
我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喜事。
大三過年的時候楚慕陪我回家,媽媽對這個男朋友非常滿意。
他們閒聊的時候我在廚房刷碗,刷到一半的時候我聽到媽媽在和楚慕說:“我們家歡歡當年非要喜歡那個皮膚科醫生,真是嚇死我了,後來那醫生找到我,和我說爲了不耽誤歡歡學習,暫時拿承諾騙歡歡,我當初也很擔心,後來發現他也訂婚了,歡歡徹底對他死心,我這才放下心來。”媽媽頓了一下,“其實我看得出他是喜歡歡歡的,只是兩個人的年齡真的差了太多……哎……”
媽媽像是在訴說往事,可我不知怎麼的,卻漸漸的紅了眼眶。
握在手裡的碗掉在水池裡,碎裂成兩半,我去撿的時候碎片割破了我的手指。
楚慕走過來,幫我把手從水裡拿起來,心疼的握在手心裡。
“是不是很疼?”
我搖頭。
“還死撐,都哭了。”楚慕幫我擦去眼淚。
我摸了摸我的眼角,三年都沒有掉淚的地方,不知道何時已經無法抑制的落下淚來。
窗外有鴿子飛過,牽牛花開了,我似乎看到那個寂靜的夜晚,我坐在齊楓的車上,他轉過頭溫柔的注視著我,我突然抱著他的脖子,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他眼中有錯愕的表情和一閃而逝的幸福,我相信,那是他喜歡過我的證據。
我記得車子裡在放電臺廣播,DJ春城唸詩的聲音散落在我的耳際:
現實!你何必用可憎的明亮,
把我引導到這樣一個俗界,
請還給我原有的青春和愛情,
遁離這熙攘的世界。
我也要展翅凌空,
飄然遠行,安寧永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