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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這天夜裡,李銀禾幾乎是痛醒的。

如同窒息,呼吸道火辣辣的疼,肋骨像被一條硬繃繃的膝蓋抵著,手腕被尼龍繩桎梏著,透過一眼簾的淚,一片虛無。

這力道分明是要她死。

求勝慾望不怎麼強烈的她,此刻痛的想馬上死去,李銀禾費力眨去多餘的,朦朧視線的眼淚。

自從父親婚內出軌,母親去世,校園暴力和三番四次的綁架事件,她每天睡前都多次祈禱自己將會被人殺死,或是同母親一樣意外身亡。

耳邊伴著嘩啦啦的風聲,如每秒十幾米的撞著空氣。

珠三角的颱風約莫是說登陸就登陸的,怪不得這一天天那麼悶熱,使人窒息。

今晚一定有人聽過收音機,卻都沒人同她提過颱風要來。

水聲如石頭,砸在玻璃窗。

悶雷不斷,一道白色的光打進屋子裡。

李銀禾奮力撐開眼,揪著衣領子捂住惴惴不安而撲通直跳的心臟。她艱難爬起來,努力的嚥著口沫,喉嚨十分乾澀,呼吸聲愈發的蓋過這個世界的聲音。

一樓黑燈瞎火。

天花板的吊燈黯淡無光,落地窗的遮陽簾虛掩著,仰望月光不自覺貼近玻璃窗,抖動著簾子,些許灰塵頓時撲落,微弱的光線涌入腳邊。

她跳遠了些,藉著月光和印象中的位置,摸黑到上好的黃花梨木櫃前,拉開鎏金的拉環,裡頭幾沓未開封的紙錢,還有摺好的金色小紙船,用編織袋堆放著。

取出一沓紙錢和幾隻小紙船,踮著腳勾到頂層的打火機,慢慢踱步到後院。

在後院角落發現一個金色的火盆,外表雕刻著麒麟。

將懷裡的東西一骨碌發散了扔進去,吊著一隻小船,齒輪打了岔,冒出火星,小船點燃既被扔到金盆裡,牽一髮而動全身。

火苗宛如一個漆工,將人的身形映的赤紅,影影綽綽倒映在牆面,肆無忌憚的吞噬著周圍的顏色。

她彷彿站在一片虛無空間裡,晦暗不明。

——對不起啊,是我害的你沒法順利出生,怪我,真的很對不起。

不過你投胎時應該看準一點,你媽咪真不是什麼好人,你也不想出生後被人話作是小三的兒子,母憑子貴,讓你媽咪上位,對吧?

我今年也才十七,做事不顧後果,人之常情。

你要是不嫌棄,十年後可以投到我這裡,我發誓我會對你好的,什麼都買給你。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支菸,俯下身湊近火盆,夾在指尖的菸頭被點燃,她咬在嘴裡,直到金盆裡的紙錢全部被燒光,煙氣消散,化成一團死灰。

她慢慢說著:“當然醜話說在前,我也不是什麼好人。”

*

樓梯轉角的邊沿,只見一個鑄滿五鳳朝陽細緻花紋的落地鍾,長長一個匣子,上頭擺著掛鐘,底下墜著一個秤砣似的玩意兒,不住的亂晃著,發出咯噹的響聲,猶如打羅篩面,又如金鐘銅磬,接連九下。

如同覺醒般的聲音被拋到身後,不是午夜的灰姑娘,卻也是穿著裙子、冰肌玉骨的小美人悄悄徐出戒備森嚴的城堡,徒步到一幢別墅的柵欄門前。

整幢別墅的表面黑燈瞎火,只有門廊的紅壁燈開著。

毫無生氣。

李銀禾站到柏油路邊,打量著周圍,沒人,退後幾步,助跑向前,借力翻過牆的那一邊,落地稍稍不穩,踉蹌兩步彎下腰,雙手撐地才穩住步伐,髒了手掌。

她站起身子,拍拍手,泄氣靠在牆面。

前院的花花草草被照料的很好,被蔓藤纏繞的鞦韆在夜風中吹得輕輕擺動,露臺下的狗屋依然髒兮兮的佈滿鞋印,一如她走時的模樣,根本一成不變。

懷緬過去費不著多少時間,她睨著那個空狗屋,退後幾步助跑,三步蹬上頂,下一秒再使出吃奶的勁兒往空中傾斜一躍,手指穩穩地扒牢露臺延伸出來的檐口,轉眼間她吊在半空中。

李銀禾微喘著氣,呼吸不平,想一氣呵成的爬上去還是有點費力,儘管這事情她幹了好幾年,早已輕車熟路。

黑夜間,她還在尋思著歇夠了,是時候翻身上去了,耳邊卻有人疑惑:“李銀禾?”

李銀禾一愣,擡起頭。

沒有,連個影兒都沒有,只有一片星星三三兩兩散落各處的天空。

“……下面。”

李銀禾低下頭,冷不防對上那張淡漠如白玉一般的臉孔,黑夜裡他更耀眼,這是不可否認的。

雙方靜寂半晌,他先開口,“你怎麼回來了?”

她仰起頭,不看他,“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

駱少秋單手抱一箱子機器零件打開柵欄門,再尋出鑰匙打開雙門,進到屋裡,末了片刻,這幢別墅瞬時燈火明亮,明光爍亮。

李銀禾堅持到一分半,手臂出現脫力的現象,產生痠疼感。

駱少秋不慌不忙,伏在石欄桿上,淡淡地菸草味撲鼻,“我這兒,不是你說來就來的。”他嘴角跳了一下,一雙冷感的眼睛看著她。

李銀禾聞言,“太好笑了。”

他也笑,馱著的背部拱起來,平日裡內陷的背柱彎成一個好看的輪廓。

“銀禾,你不跟我說對不起嗎?”他說。

“可人人都說你心很大,你也需要道歉嗎?”

駱少秋銜在嘴邊的笑容漸漸消失,看著慢慢脫落的她,手及時伸出去,勾到那隻細嫩的小手,摸出一手心的汗,如遇著水的香皂,轉眼消失在手間。這時,右手腕牽扯著一整條手臂,鑽心的疼。

他嘶了一聲,聽到她說:“你可別做自己後悔的事。”

四十多公斤,說輕不輕,說重不重,他默默地把人拖上來。

“你今天去哪裡了?”他忽然問。

兩人並排靠坐在石欄桿邊,看著這幢清雅別緻的別墅。

“你問這做什麼?”

她謹慎的看著被摩擦出細小傷口的手掌,屈起腿,轉而手心向下搭在膝蓋上。

旁側傳來一聲輕飄飄的笑聲,包含太多情緒,姑且稱之爲複雜。

“李銀禾。”他忽然叫她。

李銀禾掀起眼皮,手肘搭在膝蓋上,手心掌著頭,側著臉面向他,“什麼事?”

他後腦勺靠在石欄桿,好看的薄脣沒合攏,那雙冷感的眼睛看著陷進墨色的山,他眼裡沒有倒影,彷彿什麼都沒看到。

趁他開口前,她說:“有機會真想見見伯父伯母,你這頹廢的姿態到底遺傳了誰?不認識你的人還以爲你遇到什麼挫折一蹶不振呢。”

同時,她手掌撐身後的欄桿,慢條廝禮站起身,扭頭就要走。

手心早被夜風吹乾,南方的三月不適合穿裙子,她猜想他方纔欲言又止的是,她沒有穿打底褲,還有領子太低了。

預想中的手指沒有被外力勾住,反而是腳腕傳來熱乎的肌膚之親。

李銀禾頓住腳步,垂眸看,他的手很大,一手足以掌握她的定力。

他眼底不悅,仰頭迎上她困惑的視線,“你什麼都不說,那請問了,你到我家來是要做賊麼?”

駱少秋生氣是應該的,他曾千方百計阻攔過她,甚至哀求她不要那樣做,他有更好的法子讓大家皆大歡喜,讓惡人得到應有的懲罰,是她一意孤行,鬧得害人害己,最後落得個悽慘的下場,李先行都無法撈她出來。

不過慘得她後生,輸得起啊。

再慘,也不過是在女童院吃一年的豆。

她知道駱少秋不止一次來過女童院,只是每次都在門外的花壇坐著,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來,她還不想見呢。

那段時間她身上少不得傷痕,腹部和頭皮的傷口最多,後期的清靜,幾乎都是靠前期滿身淤青攢下來的。

女童院建在島上最南部,被四棟連坐半山腰的教學樓圍住,經過的路人很少,連翠色的鳥兒都少見。

山腳下的平地有一個小小的停機坪,每天飛過頭頂的飛機屈指可數。

可每次只要駱少秋在,她就能看到第十架、第十一架客機掠過。因爲即將降落,客機飛的很低,看起來好像只差一兩米就要與樓頂挨邊擦過,將四棟連坐、牆角相互契合的教學樓籠罩在陰影中。

久而久之,她懷疑駱少秋是來看飛機的。

後半年,駱少秋就不怎麼來了。

李銀禾因和宿舍其餘三人性格不合的原因,在女童院總能看到她孑然一身的倩影,有時坐在臺階上發呆,有時圍著操場跑步,偶爾躲在角落裡抽菸,或是球場上輕盈的身影一躍,纖細的手發力,籃球就好似自投羅網,取得三分。

再或是,在放風時間裡躺在水泥地上看雲。

數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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