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爲什麼要抓我!憑什麼把我關在這裡!我根本就沒犯錯!真正錯的都是她!你們快放我出去!”
一個男人委屈而又憤怒的嘶吼聲伴著雙手捶打鐵門所發出的震耳欲聾的砸擊聲,一遍又一遍地在一間密閉的白色房間內迴盪著。
鐵門外顯然是無人迴應,這個男人的嗓音變得越來越弱,雙臂也越來越無力,甚至連他的一腔怒火也越來越發泄殆盡。他就像是一條被剃去了骨的魚,癱軟在地上,腦袋和肩膀像是虛脫般地依靠著那扇厚重的鐵門,嘴裡反覆不斷地念叨著“我盡力了,我是合格的”。
“606,你都喊了快要一個小時了,我看還是省點兒力氣吧,這裡不會有人理你的。他們都是些被當權者洗了腦的活體機器,只會按照所謂的章程辦事。”
話語聲來自牆角處的一張牀上,一個年紀稍長些的男人仰面平躺著,腦袋枕在合十的雙掌上,目不轉睛地望著天花板上的頂燈。他撇了一眼右側的另一張牀,語氣平和地繼續說道:“你應該多學學這個新來的小子,你看他就像個沒事人似的,已經睡了快兩天了吧。”
“謝謝,用不著你管!還有,你不肯說你的名字就算了,可我說了很多遍了,我叫陸實信!大陸的陸,真實的實,信用的信!請你別再叫我的編號了!”
癱坐在門邊的男人用他那已近沙啞的嗓音衝著年紀稍長的男人咆哮道,似乎他很介意別人提及印在他衣服上的編號。
“行,陸實信,你滿意了吧?既然你這麼想知道我的名字,那我就告訴你,我叫田島真華。我看我的年紀比你略大,也比你早進來幾天,你就先別嚷了,聽我把話說完。其實你叫什麼對我來說根本就無所謂。不過我得提醒你一下,這個地方是不允許彼此稱呼對方姓名的,只能夠喊編號。所以,不論你現在是鹿還是馬,是‘實心’還是‘空心’,我都不管,我只要知道你是2137-0606M。”
話未說完,田島真華突然一臉幽怨地苦笑了一聲,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又接著緩緩地說道:“我聽說這裡僅僅只是一箇中轉站,一旦法院的最終認定結果下來,就得去另一個鬼地方待上三年。我們很快都會被送去那裡,然後分別被關押在不同的地方。記不記得對方的名字,還有什麼重要的?服刑階段裡,我只需要乖乖地遵守規矩,記得我現在的身份是2137-0519M就夠了。”
陸實信在聽完田島真華的這番話之後,臉上的表情頃刻之間變得凝重起來,眼神中甚至還不自覺地透射出了些許恐懼。對於從未坐過牢的他來說,三年的高牆生涯簡直如同人間地獄,自己的一生也都將毀於一旦。
房間裡的氣氛變得無比的沉悶,周遭的氣壓似乎都跟著低了下來。倆人也都沒有再開口說話,內心彷彿都在爲各自的命運而掙扎。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快放開我!”
一聲驚呼將房間裡原本的沉寂給打破了,陸實信和田島真華幾乎同時望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喲呵,1006,你小子終於醒了!外頭那幫婚察警究竟是給你用了多少劑量的麻藥?你睡了差不多有四十多個小時了。”
田島真華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著右側牀上坐著的小夥子。他的年紀看起來約有三十來歲,個頭並不算高,長得也算不上英俊,但也不能說醜陋,因爲他的皮膚極好。或許是由於藥性的關係,他似乎還是不怎麼清醒,煩躁地搖著頭,雙手不住地撓著頭皮。
陸實信也爬了起來,晃晃悠悠地來到小夥子的牀邊,盯著小夥子衣服上的編號看了好一會兒,隨後問道:“兄弟,你沒事吧?”
小夥子擡起頭,環顧了一下四周,又看了看田島真華,瞧了瞧陸實信,傻愣了半晌兒才悶悶不樂地自言自語道:“他們肯定抓錯人了,我不該來這兒的,我還有一分呢!”
說著話,他忽然歇斯底里地躍下牀,衝到房門口,就像陸實信之前所表現的那樣,近乎瘋狂地呼喊著“開門”,猛力地拍打著厚實的房門。
田島真華望著小夥子,冷笑了一聲,下意識的一拍大腿,衝著陸實信說道:“可憐吶,又來了一個跟你一樣的瘋子。”
陸實信輕蔑地瞟了一眼田島真華,冷冷地說道:“我們確實沒有你這個老油條的心理素質好,看你這個樣子,就知道你對你的老婆好不到哪兒去,活該你被逮進來!”
田島真華“嘿嘿”了兩聲,不以爲意地回道:“你個慫貨知道個屁!估計那個臭三八也未必有好日子過!”
話到此處,田島真華忽然變得憂傷了起來,一改無所謂的口氣,幽幽地說道:“活了快五十年了,結婚也有二十多年,就沒有一天消停過,半輩子都在偷偷摸摸的吵吵鬧鬧中度過。就爲了不被扣分,對外還得裝作很恩愛。外面的世界,走到哪兒都是監控,一舉一動都被監視著,都特麼快憋出神經病來了。這一次進來,我就希望裁定我有罪,那樣我就能解脫了。從此擺脫那個三八婆,結束這段早就該死的婚姻。”
陸實信本想數落田島真華兩句,可是轉念想起自己同樣不堪的婚姻,他覺得自己的生活也並沒有強多少,於是便扯開話題道:“我去勸勸他,免得他和我一樣,喊啞了嗓子。”
來到小夥子的身邊,陸實信真誠地說道:“兄弟,可以了,發泄一下就行了,留點兒體力吧。這個地方,你就是喊破了喉嚨,大概也不會有人聽見,又或者說聽見了,也不會有人當回事。哥哥我比你早來十多天,每天都在叫屈,可惜沒有用,我甚至都不知道這扇門外有沒有人。”
小夥子停止了喊叫,迅速將耳朵貼在鐵門上。然而沒過多久,他卻突然不停地開始用腦袋撞向鐵門,沒幾下前額便腫起了一個大包。
陸實信趕忙衝上前,一把將小夥子抱住,想將他拽離鐵門。只是小夥子似乎跟這門槓上了,陸實信一個人拽不動他,於是回頭喊道:“田島,趕緊過來幫忙啊!”
誰知田島真華竟然滿臉譏笑地坐在原地,根本就不理會陸實信的求助。
陸實信瞪了一眼田島真華,一邊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拖拽著這個看似有些生無可戀的小夥子,一邊不滿地叫嚷道:“田島!你能不能有點兒人性?過來救人啊!你想想你剛來這裡的時候,難道就沒有過絕望和憤怒嗎?你就沒有過想要吶喊的衝動嗎?”
田島真華的眼角忽然微微地抽搐了一下,譏諷的笑容也立刻消失在了他的臉上。
“田島,他要是撞死在這裡,而你卻不施救,恐怕他們知道了,就不僅僅只是被關押三年這麼簡單了!”
這句話像是警鐘一般,敲醒了田島真華的意識,他暫時收起了漠不關心的表情,與陸實信一同將小夥子抱上了他的牀鋪,並死死地摁住他,直到他無力掙扎,情緒也基本穩定下來,他們倆人才長舒了一口氣,各自坐回到自己的牀上。
小夥子側過身,蜷縮在牀上,一隻手扒著牀沿,失聲痛哭了起來。陸實信看著這個無助而又虛弱的年輕人,安慰道:“兄弟,你別哭了,眼淚解決不了問題。既然你覺得自己是被冤枉了,核婚分並沒有被扣完,不如好好想想怎麼去跟法官說吧。我也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雖然我的十二分已經被全部扣完了,但是我還是會向法官據理力爭。現存的法令我改變不了,可我依舊要主張爲自己辯解的權利。”
田島真華嘲諷地說道:“得了吧,十二分都給扣了的人還談什麼辯解的權利,法官們只會當你在放屁。”
陸實信剛想反駁,卻見小夥子抹了抹眼淚,將身子扭動至牀邊,探頭看向自己的牀沿。
由於他看的牀沿在陸實信這一側,於是激起了陸實信的好奇心,不由地也起身跪地,想要瞧個明白。只是當陸實信看清之後,他一下子擡起頭來,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注視著田島真華,彷彿像是看著一個來自外太空的怪物。
小夥子轉過身,坐了起來,也用異樣地眼神望向田島真華,好似要看穿他的內心。
“喂!你們倆想要幹嘛,幹嗎都這麼盯著我?那......那裡有什麼?”
田島真華像是被嚇到了,人也不自覺地從牀邊爬到了牀上,並仍在不住地向牆角挪動著。
陸實信板著臉,冷冷地說道:“田島,你裝得還挺像,你還有什麼瞞著我們的?難怪之前我問你的名字,你總是不想說,原來你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了!五年前你就進來過,而且同樣是這個房間!”
田島真華聽罷,也不再向後退縮,喊了一聲“待って”之後,直接從牀上蹦了下來,指著陸實信便說道:“606,我警告你,你別沒事找事!說什麼我來過這裡,什麼五年前又同樣的房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講什麼!”
陸實信站起身便想衝上前與田島真華理論,小夥子卻一把拉住他的手,搶先對田島真華說道:“田島先生,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你應該是著名的日本田島地所發展株式會社亞太地區的負責人吧?這個城市裡有很多人都住著你們開發建造的房子。我在雜誌上見過你的照片,還有你發表過的一些中文的文章。你一直有一個習慣,在每片發表的文章下面,都會署上你的親筆簽名,並要求雜誌社必須要發表你的中文手稿,你不喜歡他們使用電子排版印刷,因爲你覺得那樣,文章就沒有了你自己書寫時候的味道。”
田島真華聽著得意,面露傲色,但很快又陰沉了下來,他沒好氣地回道:“少跟我提那些,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我早就跟那家公司沒有任何關係了,現在的我只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銷售經理而已。每天單調地往返公司和家裡,什麼應酬都沒有,好像都沒有去過別的地方。”
陸實信聽後愣了愣,隨即譏笑道:“你們公司是打算讓你提前養老了。”
小夥子卻像是沒聽見,自顧自地說道:“這張牀的牀沿上有你的名字,我個人覺得很有可能是你自己刻上去的,這些字和那些雜誌上你的簽名筆跡應該是一致的。”
田島真華頓時臉部肌肉就一緊繃,疑惑地來到牀沿邊,俯身探頭仔細地一看,當即便倒吸了一口涼氣,徹底看傻了眼。原來在牀沿上果然刻著“田島真華,2132-0321M”。雖然已有些模糊,但卻還能辨認。“田島真華”四個字皆爲繁體字,其中“島”字中的“鳥”字部下端本該是一勾,此處卻是一個短橫槓,“華”字中間本該是筆直的一豎,這裡卻多了一個勾。這兩處書寫上的不同,正是田島真華簽名時獨有的特點。
“這確實像是我刻的,噢,不!這......這怎麼可能?絕對不可能!我跟你們一樣,也是第一次來這裡!而且,你們看看,上面刻的編號不對,不是我衣服上的編號!我是2137-0519M!”
田島真華拼命地搖著頭,完全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早就沒有了之前的淡定。
陸實信本已認定田島真華有說謊的嫌疑,可是看他面色驚恐、表情詫異,似乎也如同見鬼了一般,不禁心中也暗生疑慮,弄不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半信半疑地看著田島真華,茫然地問道:“那這個不會是你在我們來這裡之前刻的吧?”
田島真華立即解釋道:“當然沒有!我就算要刻字,也需要有工具吧?而且我怎麼可能會刻上一個根本和我沒有半點兒關係的編號!”
小夥子說道:“你們先別爭了,都去各自的牀沿邊找一下,看看是否也有類似的刻字吧。”
說完,他從另一側下了牀,蹲下身子察看起了那一邊的牀沿。田島真華和陸實信也相繼回到各自的牀邊,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番。然而,除了剛纔發現的那一排刻字之外,他們再沒有任何的發現。
三個人重新聚集到了一起,田島真華耷拉著腦袋,完全蔫兒了。陸實信則目光如電般地瞪著他,再次對他保持起了高度的警覺性。
看著一聲不吭的田島真華和神情緊張的陸實信,小夥子猶豫了片刻,開口說道:“剛纔......真的謝謝你們,我也是一時沒有控制住自己。”
他抿了抿嘴,繼續說道:“刻字的事情確實有些蹊蹺,我們都先冷靜一下,不妨也相互交流一下,沒準兒能找出什麼線索。兩位我都認識了,我也先介紹一下我自己吧。我叫羽明倫,是個自由撰稿人。我的ID卡上顯示我今年三十歲,結婚快一年了,有個剛出生的女兒。可是,我發現我對我的老婆很陌生,我完全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認識她的,也不記得和她是如何開始的戀愛,更不記得是何時結得婚。所以相處的並不愉快,矛盾也就自然不可避免。”
陸實信打斷了羽明倫的話,說道:“等等,你說你不記得戀愛到結婚時的事情?這怎麼可能呢?”
羽明倫無奈地回道:“我也想不通,但這還不算什麼。最糟糕的是我甚至都不記得自己的這個身份是怎麼來的,我感覺自己就是一個憑空出現的人,在我的記憶裡,我的那些家人,感覺全都是突然出現在我的身邊,沒有過去的影子。”
三個人面面相覷,過了許久,田島真華顫抖著嗓音,忍不住說道:“小老弟,你的話倒是提醒了我。說起來我和那個三八婆結婚二十多年了,可是我的印象中,卻似乎只有近兩年的共同生活片段,腦子裡和她再久一些的影像,那好像就是戀愛時候的了。你要是今天不提,我還真沒怎麼在意過。”
對於田島真華的話,陸實信顯然不是很相信,他隨即直言道:“田島,你別人家怎麼說,你就跟著依葫蘆畫瓢,這樣只會讓我們更加懷疑你!像你這樣的奸商,嘴裡就沒有一句實話!我勸你最好能把真相老老實實地說出來!”
羽明倫默默地觀察著田島真華的反應,他雖無法馬上判斷出田島真華所說的是真是假,但是還是覺得有一定的可信度。
田島真華家的有些著急了,他驚慌失措地看著羽明倫和陸實信,目露恐懼地說道:“我沒有撒謊!我有什麼必要撒這個謊?我現在也真的有點兒亂了,也許......這裡有什麼陰謀!你們聽我說,難道你們就不覺得奇怪嗎?我跟她隔三差五就會吵起來,卻能忍受近二十年,一直沒有被扣光核婚分,這有可能嗎?更奇怪的是,爲什麼偏偏在我能夠回憶起的這兩年裡,卻像是突然爆發了似的,因爲忍不了她了而被抓了進來,這是不是也太不符合邏輯了?還有,我必須嚴正申明,我真的不記得自己曾來過這裡!但是退一萬步說,如果那些刻字的確是我留下的,那就更說明以我的性格,絕對不可能會和那個死八婆相安無事地過上二十多年,不是嗎?只是,我記得結婚證以及我的ID卡上明明寫明瞭我結婚的日期和時長,這應該不會有錯的吧!”
對於田島真華的這一通說辭,羽明倫和陸實信都覺得確實挺合理,沒有什麼破綻。可是,這同時也讓牀沿上刻字的來歷變得愈發的撲朔迷離。
羽明倫低頭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編號,說道:“從這個編號來看,前四位應該是表示年份,後四位可能是表明我們是第幾個來這裡人,你們誰知道這最後一個大寫字母是什麼意思呢?”
陸實信不假思索地說道:“這個很簡單,那個M應該就代表了性別,Male和Female的差別。我們都是男的,所以是M。”
羽明倫搖了搖頭,說道:“是這樣嗎?我這裡的不是M,而是T,邊上倒是有一個小寫的m。”
陸實信和田島真華皆是一愣,倆人湊近了一看,羽明倫衣服上的編號果然與他們的不同,爲2137-1006Tm,這讓他們的心頭又多了一層迷霧。一個問題還沒能解決,新的問題又緊跟著冒了出來,三個人再度陷入了不解的沉思之中。
幾分鐘後,田島真華突然站到了陸實信的面前,摁著陸實信的雙肩,陰陽怪氣地說道:“606,我跟這位老弟的情況都已經說了,現在這裡唯一身份不明的人就只剩下你了。從頭到尾,除了你說你叫陸實信之外,我們對你幾乎是一無所知,你是不是也該向我們好好交代一下了?別總想著針對我。”
陸實信擡手推開了田島真華,斜眼看著他,直言不諱地說道:“雖然你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我並沒有要針對你,我只是想把事情搞清楚!再怎麼說,刻著的名字你還是解釋不清楚!當然,我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我今年三十九歲,是個普普通通的公務員,住在你們公司造的又貴又爛的房子裡。而我之所以人會在這裡,也正是拜貴公司和你所賜,那破房子就是我跟我老婆之間最大的矛盾點!”
田島真華有意別過頭去,避開了陸實信犀利的目光。羽明倫卻接茬問道:“陸先生,我跟田島先生的記憶都出現了缺失的情況,那你的記憶是否完整呢?”
陸實信很果斷地回道:“我想應該是沒有,起碼我能想起自三歲以來到現在的絕大部分經歷,而且它們都還是連貫的。”
羽明倫下意識地將雙手十指交叉,兩個大拇指相互觸碰在一起,同方向劃著圈。這是他思考時常愛做的動作,彷彿這樣能夠有助於他的腦子更好地運轉。只是數十圈轉下來,他依然是百思不得其解。
田島真華卻像是抓住了陸實信的把柄,得意地回到自己的牀上,又一次躺了下來,閉上眼睛,怪腔怪調地說道:“現在我跟1006有著同樣的記憶不完整的情況,而你606卻是正常的很。咱們三個人裡到底誰纔有問題,似乎已然一目瞭然了。那些只會懷疑別人的人,這一下也算是自己打自己的臉了吧?”
羽明倫擔心二人又會爭吵起來,本想出來打個圓場。不料,陸實信卻先開了口,而且並未于田島真華針鋒相對,只是隨口回了一句“我懶得和你廢話”,便也躺在了自己的牀上,背對著羽明倫和田島真華。
房間裡隨之又安靜了下來,纔剛抱團解謎不久的三個人,轉眼又成了互不干擾的個體。
雖然是閉眼躺著,但是那一排刻字的事情,還是讓田島真華的心裡十分的忐忑不安。他始終想不明白爲什麼自己明明沒有來過這裡,牀沿上卻會有自己留下的字跡。他也懷疑過是別人的模仿,可是誰會這麼做?又爲什麼要這麼做?這麼做的意義又何在呢?自己只不過曾是一個上市企業的高管而已,又不是什麼大牌的影視歌明星,會有一大幫追星族。再說,就算是自己有那麼一些影響力,說不定確實有一羣真心熱愛自己的粉絲,可是粉絲追星,也不至於追到這裡來接近明星,喜愛明星到連明星在這裡的編號都要刻在自己的牀上吧?
他越想越覺得不可能,又轉念考慮是否會是這裡的婚察警所爲,只是這個念頭一閃即逝,連他自己都覺得過於荒謬。
然而,更令他覺得困惑的是,除了想不起和老婆相處的二十多年的記憶之外,他也完全記不得自己是因何離開田島地所發展株式會社,又如何會淪爲現在這家企業的銷售經理的,這個過程也是一片空白。只是他已不敢再說出來,只怕又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他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居然一直以來未想到過這些不合乎邏輯問題,若非羽明倫提及,他根本就不曾考慮過,似乎一切都是順其自然的,順理成章的存在。他暗歎自己的腦子究竟是怎麼了?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貌似對婚姻失去了信心,一心想要擺脫,對判決乃至勞改都不以爲然的他,此刻卻再也從容不起來了。之前他早已無所謂的那種生活,如今也讓他覺得很有必要查個清楚。
另一頭,陸實信的內心也是倍感迷茫,他感受到了與羽明倫和田島真華的不同,對他來說這兩個人都像是謎團,在他們的身上一定隱藏著不爲人知的秘密。對於國家制定的婚姻覈查法,他大致是瞭解的,他也知道違法後將會被剝奪爲人夫或者爲**的權利,接受婚姻審查局對其三年的改造,以觀後效。只是要如何改造,他壓根兒一無所知。鑑於這裡如此詭異又如此神秘,迫使他暗下決定,自己必須要多留一個心眼。
唯有羽明倫有所不同,他反倒是安穩了許多。經過初醒時的一番宣泄,後又得知還有人與他有著同樣的境遇,他自是寬心了不少。忽然覺得自己不如既來之則安之,與其困擾於自己的委屈,倒不如暫且接受眼前的一切,無謂的掙扎脫離不了現下的困境。想想該如何跟法官申訴,那纔是正事。至於那些一時還解不開的謎題,田島真華和陸實信皆無頭緒,自己一個人又無從下手,多想也是無益。不妨就先擱置一旁,靜觀其變得好。
他安靜地靠在牀上,幻想著自己如何與法官擺事實講道理的場面,如何通過自己慷慨激昂地辯述,最後成功贏得走出這裡的機會,迴歸自由的生活。只是,他也無可避免地聯想到外面的世界,那個世界真的是真實的世界嗎?即便能離開這裡,但又回到對他來說依舊陌生的家庭,面對與自己格格不入的生活狀態,矛盾的實質得不到解決,最後豈非終將還是面臨與當下同樣的結局。
可惜思緒繞來繞去,終究還是繞不開那些謎題,該要查清楚的問題,無論如何也容不得自己去逃避。
他站起身來,像是探寶似的在房間裡觀察留意著每一處細節,尋找他自認爲可能暗藏的機關。從一堵牆摸到另一堵牆,甚至像只蛤蟆一樣匍匐在地上四處窺視,又像只獵犬一般,想要嗅出暗藏的證據。
田島真華和陸實信被羽明倫的怪異行爲所吸引,相繼起身,默默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表情就如同在欣賞一出廉價而又蹩腳的默劇表演,既覺得可笑又覺得可憐。
也就在此時,鐵門處突然發出了異響,三個人的目光立即掃了過去。只見鐵門緩緩地升起,門外出現了兩名衣著奇特,全副武裝的警察。
羽明倫慌忙站起身,田島真華和陸實信也立刻下了牀,三個人來到鐵門前,高度警惕地看著兩名警察,氣氛一下子變得異常的緊張。
“田島真華,編號2137-0519M,二階疑犯,因犯合法婚姻內失職罪,核婚分累計被扣除十四分。依法對你進行公開審理,趕緊跟我們走吧。”
其中一個警察說完便徑直走到田島真華的面前,另一個警察則舉槍站在門口,嚴陣以待。
田島真華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問道:“警官,請問我老婆有沒有被審理過?那個三八婆和我是同一天被抓的。”
“我不認識你老婆,也不清楚她的情況。不過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都已經是二階了,今天審理結束後,你也不會再有老婆了,所以就別再操心了。”
警察說得很輕鬆,田島真華卻瞬間慌了神。他微微顫抖著身體,厲聲地問道:“警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我不會再有老婆了?你們把她怎麼了?她出什麼事了?你們告訴我啊!”
警察卻沒有再回答他的任何問題,不由分說,直接拷上手銬便押了出去。田島真華近乎絕望地叫嚷道:“她到底怎麼樣了?你們對她做了什麼!你們放開我,我要去看她!你們讓我去看看她!”
隨著鐵門的緩緩落下,田島真華那淒厲的嘶吼聲就像是尖刀一樣,不停地捅刺著羽明倫和陸實信的心窩。在徹底隔絕之前,他們彷彿隱約聽見了田島真華撕心裂肺的哭聲,那哭聲裡盡是無法掩飾的真情實意。
陸實信像是受到了驚嚇,失魂落魄地呢喃道:“他的老婆不會死了吧?不是說只會判三年嗎?啊唷,不對,好像是三年起!那也不至於嚴重到要執行死刑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他會死嗎?我......我們也會死嗎?”
羽明倫也有些恍惚了,他呆若木雞地站立在原地,雙腿也不能自控的有些打顫。
他想不通田島真華的婚姻狀態是什麼樣的,爲什麼明明很愛自己的老婆,卻是滿嘴的嫌棄。明明對他的老婆感情很深,卻總說著兩人爭吵不斷,日子過不下去,非分不可,這難道就是所謂的作死嗎?
正當羽明倫恍神之際,陸實信卻忽然抓住他的雙臂,激動地說道:“兄弟,你剛纔聽見沒有,那個警察說田島是二階疑犯,然後又說他以後不會再有老婆了,這兩句話肯定有關聯,你知道是那什麼意思嗎?”
羽明倫失神地看著陸實信,無奈地搖著頭,幽幽地說道:“我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呢,我跟你一樣,都是第一次來這裡......”
說到這兒時,他猛然一激靈,像是想到了什麼,緊跟著冒出一句“難不成是這樣”。
陸實信瞪大眼睛,忙問道:“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了?是哪樣啊?”
“是編號,他的編號!你忘了之前我們在牀沿上看到過他的名字邊上還有一個編號嗎?一定就是這樣,他絕對是第二次被抓進來了!所以才被稱爲二階疑犯,第一次來到這裡的人應該就叫一階疑犯!”
羽明倫說話的語氣顯得有些激動,就宛如破解了世紀之謎一般。
陸實信鬆開了抓著羽明倫的雙手,拍了拍自己的前額,興奮地說道:“嗯,有道理!很有可能!他必定來過這裡,他的老婆有可能也是二進宮了!所以說只有二階疑犯纔會有死刑!我們倆應該是安全的!沒錯,肯定就是這樣的!”
他鬆了口氣,回身走到牀邊,猶如一個剛被特赦的死刑犯,一身輕鬆地倒在牀上,心情如撥雲見日般的暢快。
一旦沒有了心理壓力,陸實信感覺自在了許多,他淡淡地說道:“兄弟,你說田島這個人是不是有病?看他剛纔的那個樣子,分明就是真捨不得他的老婆。可是在我們倆面前卻非要裝大尾巴狼。說得好像特別憤怒,張口閉口就罵人家是三八,真是死要面子。”
羽明倫也回到自己的牀邊坐下,茫然地說道:“唉,誰知道呢,也許是有些夫妻的相處方式就是這樣吧。平日裡口角不斷,心底裡卻彼此牽絆。在旁人眼裡不那麼登對,但相互之間卻能明白對方的珍貴。要不是這糾枉過正的法律制度,也許他們會一輩子都這麼相處,享受著別人或許無法理解的幸福。”
陸實信趕忙說道:“你可千萬別亂說話,說不定這裡有隱藏著的監控,你這話要是被他們聽到,那可不得了!你還想不想出去了?”
羽明倫苦澀地笑了笑,回道:“當然想要出去,可是出去了之後又能怎麼樣呢?誰知道能在外頭待多久?也許哪一天就莫名其妙地又會回到這裡了。”
“只要會夾緊尾巴做人,凡事別由著自己的性子來,那就不會有問題。婚姻不像是戀愛,夫妻原本就是諸多不同、差異顯著的個體,相處就好比是在演對手戲,越是當情感不和睦時,越是考驗兩個人展現理解與寬容的演技。退一步可以海闊天空,忍一忍權當四大皆空。”
陸實信如兩性專家般地侃侃而談著,羽明倫表面上不斷地點頭迎合,心裡卻想著另一件事,如果關於二階疑犯的推斷正確,田島真華既然是第二次被抓進這裡,那麼依然無還是法解釋在他的記憶中爲什麼會沒有這段經歷。他遂又開始懷疑起自己的推論是否是對的,疑團看來並沒有解開,一切仍然停留在原點。只是他也沒有道破,也不敢道破,因爲不想壞了陸實信好不容易纔安穩下來的心情,更不想他的狂亂之舉搞得自己不得安寧。
“對了,兄弟。有件事情我這個當哥哥要勸勸你,你是個自由撰稿人,大部分時間應該都是窩在家裡寫稿子,不太出門吧?那可不行啊,要多出去走走,鍛鍊一下身體,你這身板有點兒太單薄。我剛纔握著你的手臂,感覺你的皮膚雖然很好,但是不像個男人的膚質。你老實說,你不會是那個什麼吧?所以纔跟你的老婆有矛盾。”
陸實信的話讓羽明倫心頭一驚,這也難怪了,被一個男人誇讚皮膚好,他的心裡自然是感覺有些怪異。於是連忙解釋道:“我不是!皮膚應該就是天生的,不過也許是跟我長時間不曬太陽有一定的關係吧。”
“嗯,我看也是!這麼白嫩實在是沒有男子氣概。你看看你的那雙手,說是女人的手都不爲過。兄弟,男人還是要有男人的樣子才行啊!”
雖然陸實信的話讓羽明倫聽著很不舒服,甚至有一些厭惡,但是當他仔細地看了一下自己的雙手,的確如陸實信所說的那樣,並沒有誇張。與陸實信的手相比,他的這十根手指怎麼看都要纖細了許多,皮膚也確實不像一般男人那般的粗糙。這一點他自己一直都未曾注意過,如今想來倒是有些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