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週,莫顏就三十歲了。
一流名校畢業,雖然是苦逼的程序猿,但他長了一張好臉盤,加上如今事業有成,有房有車,十足的春風得意——除了大齡未婚。
明明他從小到大都非常受女生歡迎,收到的情書不計其數,卻每一場戀愛都無法長久,全是以被甩爲下場。
莫顏倒是不著急,他的父母在他小時候就去世了,外公外婆前幾年也去了另一個世界享清福,沒人催他。他便滿懷樂觀地想著,男人越老越值錢,好好加油,以後找個年輕漂亮的老婆不成問題!
掛斷好兄弟詢問他生日準備怎麼過的電話,莫顏繼續看著無聊的電視節目。
一個人久了,他已經習慣了孤獨的生活。
但偶爾還是會覺得寂寞啊。這樣想著,他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嘩啦啦啦啦啦——
潺潺的水聲從耳邊流過,莫顏無意識地咕噥一聲:“芒果臺也放輕音樂了啊……”
等、等等!這音效是不是太好了點?
一咕嚕坐起身,莫顏瞪大了眼睛注視著眼前樹蔭鳥語,小溪潺潺的郊野景象。
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真實的痛覺讓他腦中瞬間飄過無數猜測:被綁架了?夢遊了?還是,穿越了?!
他緩緩地低下頭,看著幼小的身軀與破破爛爛的袍子,以及,身上密密麻麻的淤青和傷痕,不禁表情一裂,喃喃自語:“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忍住渾身的疼痛,莫顏搖搖晃晃地撐起身體,走到小溪邊,想要看看自己的樣子。
……
這不可能是真的!!!!
莫顏強忍著心中的悲痛,低頭捧起一把水洗了洗臉,再次顫顫巍巍地伸出腦袋。
洗淨灰塵和油光——好像更醜了。
一屁股坐在溪邊的鵝卵石上,莫顏絕望地往後一倒,閉上眼睛默默唸叨:這一定是在做夢,我該醒了,我再也不會不洗臉就睡覺了,一定是因爲這個纔會做這種噩夢的,好了好了該醒了……
然而他並沒有醒,腦海中彷彿放電影一般,劇情唰唰唰閃過,他得到了這個身體原主的記憶。
原主從記事起就一直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先是一位年過七旬的老乞丐在柴火堆裡撿到了他,帶著他乞討求生,拉拉扯扯到了大概六歲時,老乞丐得病死去,他獨自討飯,又被一個眼睛得過病的老太太收養了,老太太雖然不富裕,但還有兩間土房子遮風避雨,平時做一點簡單的編織活計,還算過得下去。
那段日子是小孩兒過得最開心的時光,有房子住,每天都能吃飽,雖然小夥伴們都嫌他醜不想和他一起玩兒,雖然日子還是十分貧窮辛苦,但他覺得已經非常幸福了。
這樣的生活持續到三年後,老太太一病不起,娘倆沒錢請大夫,也沒人肯借錢給他們,糊里糊塗地用了些土方子,情況卻越來越差,一週不到,老人便撒手西去了。
九歲的小孩兒沒有很好的謀生手段,到鎮上去做零工,卻因爲長得太醜而被所有人嫌棄,連餵馬別人都不肯要他。傻傻地在小鎮裡尋覓了三、五天,餓著肚子疲憊的回到城郊老太太留下的土房子裡,卻又被人一腳踹了出去,原來村裡那個成天晃悠的老流氓,欺負小孩子無依無靠,強佔了房子準備賣出去換點兒酒錢。
原主被打了一頓,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淒涼地在曾經的家門外虛弱地哭號,慢慢地昏了過去。
沒想到第二天醒來後,老流氓隨手在他臉上糊了些黑泥,出去帶了個人牙子回來,將他也賣了出去。
之所以莫顏會在小溪邊渾身傷痕地醒來,是因爲人牙子在帶著小孩兒進城的路上經過水邊,準備給他洗洗臉估個價,結果被他醜得嚇了一跳,萬分惱恨地拿他毒打撒氣,小孩兒直接便被打死了,讓莫顏陰差陽錯地佔了這個身體。
莫顏看到了原主在劇烈的疼痛中最後的幻想:他終於攢足錢,租賃到幾畝田地,找到了生活的著落。努力勞作幾年之後,湊夠聘禮,娶一位平凡的妻子,生兩個孩子,重新擁有親人和家……
嘆了口氣,莫顏無奈地揉揉額角,心情沉重地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往曾經家的方向走去。
並非自不量力地想要將那個流氓趕走,對方畢竟是個成年男子,他就算身上沒傷也打不過,他只想偷偷地打開屋後的地窖拿點以前攢的吃的,並把老太太最重要的遺產——一塊白色玉玨取回來。
那塊玉玨小孩兒本是想一直留下來當做傳家寶的,但他身上這傷,實在是太重了,得不到治療的話估計活不了幾天,莫顏想著,老太太在臨終前跟小孩兒說了玉玨的保存位置,讓他需要就賣了換錢,也是想要這孩子好好活著吧。
現在,小孩兒已經死去,重新活過來的他能做的,也只是努力活下去,直到吃飽穿暖,家庭美滿——就像他曾經所追求的一樣。
莫顏給自己打氣:既來之,則安之,就算是一場過於真實的夢境,也得好好對待,不讓自己後悔才行。
躡手躡腳地從屋後的小竹林裡出來,莫顏忍著痛爬下地窖,簡單吃了點貯藏的菜乾,將玉玨仔細包好,貼著胸口藏在了口袋裡。
正準備從地窖裡出來,頭頂卻傳來了吊兒郎當的聲音:“哎喲,這不是醜蛋兒嗎,你可厲害哦,還跑回來啦?”
莫顏的身體不受控制地一抖,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恐懼而極度憤恨的情緒。
是那個老流氓……被發現了!
莫顏擡起頭,對方本就十分兇惡的臉龐因逆著光而更顯可怖,只聽他繼續慢悠悠地說著,“陳金勇那小癟三不是說你被他打死了嗎?敢情是裝死啊,也好也好,我看你這地窖裡還有點存貨嘛,來來來,讓我來看看。”
男人順著梯子一步步往下爬,莫顏深吸一口氣,強壓下身體不自覺的顫抖,飛快地考慮著利害關係。
這老流氓要是爬下來,一定會搜尋地窖裡邊的東西,可地窖裡除了玉玨,就是些陳芝麻爛穀子,以及爲數不多的菜乾和麪饃饃了——見到這些,對方絕不會善罷甘休的,就算不來搜自己的身,也會再打自己一頓泄憤。
可這已經足夠孱弱的小孩子身體哪裡還受得住再一次的毒打?哪怕再次僥倖死裡逃生,毆打過程中玉玨又會不會被他發現?沒了玉玨換錢,等待他的還是一個死字。
莫顏深呼吸的頻率越來越快,他心一橫,眼神倏地冷了下來,抓緊機會用力撞了竹梯一下。
梯子砰地一聲應聲而倒,莫顏抓起塊散落在地的石頭,衝到猝不及防被壓在梯子下的男人身前,拼盡所有力量對著他腦袋砸了下去。
可氣力到底是不夠,男人捱了這下,只怒斥一聲就要推開莫顏站起身來。
莫顏被推得踉蹌退後,血性與狠勁同時翻涌,不能、不能讓他站起來!站起來死的就是自己了!
他看不見的衣服裡,白色玉玨上光芒一閃。
“啊啊啊啊!——”莫顏從胸腔中發出瀕死般的嘶吼,恍惚間,他的力量似乎大了千百倍,一頭將正在起身的男人再次撞倒,瘦弱的腳掌踩住對方黑黃的脖子,小男孩兒眼中劃過駭人的兇光,手中的石塊直接擊中堅硬的顱骨!
頭顱被砸到地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鮮血出乎意料地就這樣迸濺了出來,莫顏尚未回過神,只憑著本能再次砸了足足十下,才喘了口氣坐倒在地。
黑暗的地窖裡,只有頭頂入口處那小小的一方光芒。
莫顏仰著頭,望著那道光芒中緩慢飛揚的灰塵發了會兒呆。
耳邊,是鮮血逐漸蔓延開來的細微聲音,莫顏閉了閉眼,低頭去看男人的屍體。
徹底碎爛的頭顱裡紅紅白白,那張恨得原主銘心刻骨的蠟黃臉龐已沒了正常的形狀,只餘一雙眼睛還怒瞪著,歪歪扭扭地覷著他。
看了看沾滿鮮血的雙手,莫顏後知後覺的流下了眼淚。即使他的心智已經是個快三十歲的男人了,可現代社會和平安寧,何曾想過自己會命懸一線、會親手像野獸般殺死別人?
摸索著按住胸口的玉玨,莫顏哽咽的聲音中情緒過於複雜,既宣泄出身體原主留下的最後一點情緒:暢快、解氣,又包含著莫顏自己的後怕和惶恐。
“唔……唔哇啊啊啊……”隨著情緒的釋放,莫顏的哭聲越來越大,小孩子脆脆的童音分外讓人揪心。
“你——別哭了。”溫柔清澈的嗓音從身旁傳來,帶著點兒遲疑和不知所措。
“嗝!”莫顏驚得哽住,飛快擡頭,只見微弱的光芒中,一位清雅俊美如仙人的男子正蹙著眉頭站在自己身邊,苦惱又憐惜地低頭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