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止水洞受罰回來的蘇阿懸直往廚房裡鑽,進了廚房一面像個猴子似的上躥下跳尋著吃的,一面捂著咕咕亂叫的肚子對魚容直嘟囔:“魚容大娘,我快要餓壞了……”
魚容不過是比蘇阿懸大了麼幾歲,就被蘇阿懸喊著大娘,著實不爽,翻了無數個白眼:“老孃還年輕著呢,別把我喊老了。起開,早過了吃飯時間,廚房重地,別在我這兒翻箱倒櫃的。”
聽魚容自稱老孃,蘇阿懸偷樂,這不比大娘還難聽。
魚容把蘇阿懸推至廚房門外,手舞大勺擋住她的去路。
蘇阿懸見強硬不過,抓住魚容的手,瘦削的身子順勢倒在相對豐腴的懷中,佯裝一副可憐狀:“我溫柔大方可人的美廚娘,快救救眼前這個吃不飽穿不暖的苦孩兒吧,我不挑的,雞鴨魚肉尚可。”
論是別人在魚容面前撒嬌,她是會二話不說抄起大勺猛揍的,可面對蘇阿懸的嬌,偏偏她還挺享受。
“快給我鬆開,女女授受不親阿?!濒~容也有口是心非的時候。
“我不,我不嘛,魚容大娘,不要離開人家。”眼見著魚容快要睜脫,蘇阿懸的手又死死套住了她的脖子,身子扭動著繼續撒嬌,說的話自己聽了都要噁心了去。
魚容招架不住,想起自己剛剛試做的豬肘子,姑且可以拿她一試,就這樣身子一挺,輕輕鬆鬆拖著蘇阿懸進了廚房。
擺在蘇阿懸眼前的是一整碗豬肘子。“啊,我不吃肘子?!碧K阿懸嫌棄地搖搖頭,又肥又膩的豬肘子是她最不愛吃的。
“哐當”一聲,魚容的大勺落在桌上,發出六親不認之吼:“我魚容的脾性,你第一天知道?你沒要吃的還好,你要了就得給我吃完?!闭f完把豬肘子往蘇阿懸那推得更近了。
想當初蘇阿懸和魚容相識也是爲著這事。
書院食堂大門貼的是“儉,德之共也;奢,惡之大也”。
文是寫得挺含蓄,但按著魚容的意思,就是在食堂吃飯堅決不能浪費,食物對一位廚師而言如同生命,必須得到尊重。
初來乍到的蘇阿懸哪知道這些,第一天來食堂吃飯,吃了幾口就全倒了。
魚容得知後,也如今日般模樣,抄起個大勺就往蘇阿懸的屋那頭衝。
蘇阿懸是在屋裡睡得正酣,魚容是在門前毫不客氣破口大罵,罵她養尊處優,不識民間疾苦,而且是越罵越難聽,連她阿爺都得了個罪名,不懂管教孫女。
在魚容的廚房,她蘇阿懸算什麼,蘇長風算什麼,就算是天皇老兒,也得把飯吃完嘍。
蘇阿懸好夢被攪,聽到魚容無端扯上了自己阿爺,她哪還能忍,從牀上跳了起來,怒火中燒推開門,和魚容幹起架來。
論打架,她蘇阿懸從小到大就沒輸過誰。
魚容也不是個善茬,別看她個子矮蘇阿懸一截,大勺一揮,就把蘇阿懸的髮帶打在了地上,能掄起三五斤大勺的女子果然不容小覷。
蘇阿懸不甘示弱,披頭散髮,抓住魚容的手就咬,七七八八咬了好幾個紅印子。
魚容見蘇阿懸手上沒拿什麼武器,也不願欺她,把大勺往邊上一扔,兩人就這樣胡扯著頭髮扭打在一塊。旁人去拉架,反而被這二人合起夥來推出去摔了個底朝天,之後就再也沒人敢去拉架了。
衣服是破了,頭髮也亂了,兩個瘋子勢均力敵,拉扯了一個多時辰也沒分出個勝負。
眼見兩人已經精疲力竭,蘇阿懸冷不丁冒了一句:“我餓了。”
魚容先是愣住,鬼使神差跟了一句:“那我給你做吃的,你得給我吃完嘍?!?
“一言爲定?!眱扇四醯伢犻_手,互相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頂著兩個雞窩頭就往廚房走去。圍觀的人一臉懵,直呼女人猛如虎。接著開始懷疑自己剛纔看的是不是一場武戲,女人們的世界是最難懂的。
那日是難能一見的豔陽高照,山中繚繞的霧紛紛逃竄開,清晰可見那一片片金箔似的落葉交疊著浸泡在溪水中,林間石路被多日來的雨水沖刷得一塵不染,高空飛過的鳥羣們經不住這水色山光的誘惑,鳴叫著低旋徘徊,果真是一派秋意濃濃。
回到廚房,看到蘇阿懸狼吞虎嚥心滿意足的樣子,魚容心一軟也就原諒了她。兩個人在廚房面面相覷,看到彼此的狼狽樣,釋然大笑,一飯泯恩仇,不過如此了。
後來,蘇阿懸從柴夫郭叔那得知了魚容的身世。
魚容原是個難民,家鄉鬧饑荒,父親帶她們逃難的時候,有些人爲著吃穿急紅了眼,把他們所剩無幾的糧食搶了。父親爲奪回糧食被活活踩死,留下她和母親相依爲命。
有一日,她實在餓得不行,無奈之下去酒樓偷吃的,不小心被抓住,聽要報官立刻嚇得掉了淚珠子。那裡的老廚子是個心善的厚道人,瞧她可憐,攔住了店家,說報官花銀子耗工夫,不如收她打下手,有什麼髒活累活找她幹,白得一便宜小二豈不是更好。店家本就是生意人,一聽便已經在心裡算完了這筆賬,故而對著那個瘦小的孩子嘟囔了聲還不趕緊的。小丫頭急急忙忙擦乾臉上淚痕,捲起袖子開始珍惜這莫大的機緣,卻被老廚子拉去先吃了一碗麪,後又給了幾塊大肉餅,她覺得那是她此生吃到最好吃的一碗麪,味道一輩子刻在了心裡。
魚容小心翼翼揣著餅,興沖沖地往回跑,想要告訴母親她可以在酒樓做小工,她們娘倆再也餓不死了。可到了她們臨時安頓的小破屋,母親已經沒氣了,肉餅“咚”地一聲掉在了地上,還冒著熱氣。
老廚子替她好好安葬了母親,讓她住在酒樓的柴房,教她手藝。在廚房,魚容什麼活都願意幹,潛心研究菜式,也沒辜負老廚子的栽培,不出幾年便成了陬涼域數一數二的女廚子。
可做到數一數二又如何,在陬涼域最大的酒館靖陽樓當大廚又如何,有多少達官貴人排著長龍等她的菜餚又如何,她仍然得不到尊重。靖陽樓哪個有資歷的男廚不趁機佔她便宜的,那些王城裡的貴人們稍不稱心如意,她就得耳提面命地在旁伺候著。明明是她佔理的事,店家卻逼著她賠禮道歉。時間久了,魚容實在忍不下去,一氣之下就撂挑子走了人。
正好遇上鹿鳴書院招後廚的告示,魚容想著與其做個看別人臉色的孫子,還不如給有學問的儒子們當個做飯阿姨,於是就上了山。
聽了魚容的故事,蘇阿懸一聲不吭地走了。
第二日,蘇阿懸大清早跑到魚容的小菜園,是又抓雞又摘菜的,把魚容的活全乾完了,搞得滿身的雞毛泥土。魚容捧腹大笑,尋思這丫頭莫不是被夫子教昏了頭,不愛讀書愛農活?幹完活,蘇阿懸收起嬉笑的面孔,一本正經向魚容行大禮,鄭重其事地道歉,承認自己先前浪費是不懂事,承諾再也不做這檔子讓她糟心的事,不僅如此,魚容以後大可以把她當小白鼠,有什麼新菜式需要人試毒的,找她便是。魚容心裡感動,但聽到“試毒”,還是不客氣地說她蘇阿懸能吃到她親手烹製的菜餚是她前世修來的福氣,兩個人又是打打鬧鬧不停。
後來,魚容也爲自己氣急之下辱了她阿爺道了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