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據是要找的。”
“怎麼找?”
“找賬本。”
“……!”
柳巖身旁的兩位金部司官員頓時驚皺眉頭。
他們可終於知道,柳巖今日爲何貿然興起來這真武山看雨了。
龍堂是黑道幫會,黑道幫會不同時商道的豪門。商道中人做生意憑的是信用,而黑道買賣講的只有實力和手段,故而往往會出現許多不能見光的金錢往來,又或者黑吃黑的情況。因此,在某種層面上說,他們比之商人更注重利益分配,會把每一筆收入支出都會記錄得清清楚楚,以方便上層頭目每月查賬。這賬本,便叫做暗帳。像龍堂這般勢力龐大的黑幫,必然旗下堂口皆有一本。
柳巖今日不是來看雨的,他是要來看賬的!
“巖子,你該不會想來硬的吧?”老官員怯道。
柳巖略有鄙夷:“官兵捉賊何時用過軟的?”
“這…”
年輕的金部司官員很爲難,急忙勸阻道:“巖子呀,龍堂吃水可是很深的吶。前些年,你爺爺也曾想過要摸龍堂的賬底,但剛有些眉目就被工部和刑部聯手給壓下去了,可見他們身後的人手眼通天。你現在又想從他們身上找事情,恐怕…恐怕會惹禍上身呀。”
“你怕?”
“我…我不是怕。”
“那不就得了?”
柳巖絲毫沒給此間幾位長者留有顏面,像是上級訓斥下級般,肅聲斥道:“我爺爺做不成,是因爲投鼠忌器怕牽連你們,但不代表我不能做。我身不在朝廷,無官無品無職無祿,膽子更敢包天,怕誰?今天我既然領你們來到這裡,你們就得給我把事情辦妥咯。我管他兵部尚書還是工部侍郎,誰怪罪下來都由柳巖承擔。但我敢以項上人頭擔保,龍堂必然大問題,只要拿到他們的賬本,我們便能順藤摸瓜揪出藏在他們身後的大魚。其功勞就歸你們!”
厲聲喝罷,柳巖不再理會兩位金部司官員,側步轉身,雙目嚴正,逐一掃視過站在岸邊兩側的數十名刑部官兵。但見這數十人皆身材壯實,神情堅韌,目如虎狼,自站住腳跟後便一直保持著站姿,任由磅礴大雨漂打他們的身體,他們毅然不動,宛如數十尊堅硬的石碑。一看這架勢就知是軍中千里挑一的悍士!
看著這些人,柳巖再厲聲說道:“進去以後都給我利索行事,首先控制賬房掌眼與掌櫃,如遇反抗者暴力制服,再仔細搜查一切可能匿藏書冊之暗格。”
“……”
數十刑部官兵聞聲不動。
或許是衆官兵的反應和預想中有出入,柳巖再補充道:“都趕緊行動吧。”
“……”
然而,衆官兵依舊文風不動。
衆官兵爲首者爲難地看著柳巖身側的兩名金部司官員。
柳巖見狀,當即就知道啥情況了。柳巖擬三令得到金鑾賞識,可至今朝廷也沒給他個一官半職,僅是態度微妙地下發了一紙公函,默許他參與三令施行,其中磨礪之意顯而易見,入職金部司也是遲早的事情。可畢竟無官在身便是無權在手,若非金部司裡的官員都對他遷就著,他壓根就沒資格整天帶著幾隊官兵招搖過市。現在他冷不丁地就要調動人馬向龍堂動手,這就更沒資格了。
柳巖多聰明,眨眼便知道兩名同行的金部司官員慫了。
可以他的硬性子,又哪裡能是輕易妥協的?
柳巖轉眼瞪向兩人,就驕橫質問道:“兩位叔叔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信不過小侄麼?”
兩位金部司官員皆露出苦笑,年長者皺著眉頭前走半步靠近柳巖,低聲下氣地勸說道:“小巖子,不是叔叔信不過你呀。只是…只是向龍堂動手這事事關重大,咱們金部司雖主導三令施行,可…可非緊急情況動用武力執法,按規矩還得先請示老司正,再由老司正上稟刑部,待刑部下發公文後我們才能動手的呀。不然…貿然動手,咱們可就有越權之嫌了,到時候刑部壓下來咱們可都吃不了兜著走呀。”
“哼!”
柳巖越聽就越不是滋味。
老官員很顯然是在給自己找託詞,他不想攙和這事情。
柳巖眨眼就聽出他的深意了,待前者話完,他冷哼一聲,雙手抱拳朝天高舉,盯著數十刑部官兵厲聲說道:“刑部施壓,皆由我擔待,與你們無關。我乃皇上欽點的下任金部司正,官階三品大員,動用區區數十人馬何須向刑部報備?金鑾命我督辦三令施行,如今正是十萬火急時,我有令你們無權不遵!”
“但你現在還不是金部司正。”
或是被柳巖這小屁娃呼喝訓斥多時,實在有損顏面的緣故,爲首的刑部官兵忍不住就有怒了,他鏗鏘有力地回絕道:“刑戶兩部聯合辦案,你雖受命參與但並無實權,我們可以不遵。況且,按大唐律例,若無上級公文授命強行逮捕平民者,皆以藐視皇**罪,鞭刑五十官降一級停俸三月,你無官在身如何承擔?”
柳巖氣量本就小而且性子倔,被官兵這麼一頂撞,臉皮當即就沒地方擱了。
柳巖冷道:“那就是不給我面子咯?”
“不是不給。”
爲首官兵毫不退讓,目視前方,鏗鏘回道:“等你手掌金部司正符時,我們自然會給你面子,但現在沒面子可講。眼下並非急情,你若想調動刑部人馬替你做事,就先回去讓你爺爺寫封手御來。”
“你…”
柳巖被氣得夠嗆。
官兵說的辦案流程他哪不知道?
只是龍堂這事事關重大,倘若讓他那爺爺曉得他想辦龍堂必然會深思多慮,級級上報至尚書檯。龍堂能在短短十年裡就發展成黑道巨擎,傻子都知道他們是朝廷裡有人吶。待他爺爺將公文呈遞至尚書檯,風聲早就走漏了呀。
正因如此,柳巖今日纔會借觀真武雨勢爲由,不動聲色地帶著三十號刑部官兵和兩位叔伯來到這裡,爲的就是出其不意偷襲龍堂堂口取得一份賬本,從而掀開這尊黑道巨擎的死門。
怎料,事情都來到最後一步了,本以爲動動手指頭就能萬事大吉了,可平日裡對他千依百順的兩位叔伯居然突然就這麼給慫了。
沒再理會官兵,柳巖再轉眼審視去兩位金部司官員,緩聲慢道:“我今日不做安排來到城西,就是要趁其不備,出其不意打龍堂這有頭虎。若等上報再行動必然會走漏風聲,龍堂有了準備我們就會功虧一簣,這簡淺的道理兩位叔叔該不會不懂吧?”
年長的金部司官員苦著臉爲難道:“我懂,但朝廷執法…”
“懂就給我做保!”
話未完,柳巖強勢喝聲斷話。
兩金部司官員皆爲難相當,應聲也不是,不應聲也不是。
而就在柳巖幾人相持不下之時,遠處河岸邊的磅礴大雨中,忽然走出一道人影…
若非來者已近,如此磅礴雨勢裡很難察覺其存在。隱隱約約的,只見來者容貌普通,身材倒算高大,不打傘不著蓑衣,頂著大雨便急匆匆地朝著柳巖這邊小跑而來。瞧得來人,兩位金部司官員以及一衆刑部官兵的臉色都變得古怪,似愁非愁,似喜非喜,還有些尷尬。而柳巖則好像意識到了什麼,默默止下嘴裡的後話,側轉身子直愣愣地看去來者。
“噠噠噠…”
冒著大雨,來者小跑至柳巖等人跟前。
先行朝著諸位官員、官兵抱拳鞠躬行下小禮:“草民見過諸位官爺。”衆官員不作聲色,僅定定地看著。最後,來者再朝柳巖抱拳行禮,問道:“這位想必是柳司正家的小少爺吧?”
柳巖輕蔑撇眼話者,驕傲回一字:“對。”
來者也不計較柳巖的無禮,和笑道:“柳少爺三令施政驚豔長安,經略文采更堪國士,我家主人早已傾慕許久。今日出遊,偶然遇見柳少爺乘船渡湖又逢大雨磅礴,主人生怕柳少爺著涼,故命人備好薑湯酒菜,邀少爺至寒舍一聚,順便避避雨勢。”
“哦?”
其實,當看得有人朝這邊跑來的那刻起,柳巖心裡便已猜到來者的路數,但此時他仍故作不知般隨口問道:“你家主人是哪位呀?”
來者墊墊抱拳,答:“長安龍堂城西分堂堂主,江湖人稱剃鬚刀-田波。”
“田波?”
“……”
無論是一衆刑部官兵還是兩名金部司官員,都似乎和柳巖一般對來者的身份都早有料定,故聽得名號皆無動容。唯柳巖故作驚詫,飄起一縷陰笑之色:“呵,龍堂的水果然夠深呀。我才上岸不久,腳都沒站穩了,隨便是個阿貓阿狗都能知道我的動作。厲害…厲害…”連道兩聲厲害,柳巖似有深意側轉身子,深深地看著身旁的兩位金部司官員,然後陰沉沉地說道:“果然,手眼通天。”
柳巖忽然朝兩人冒出這麼句話,顯然是在含沙射影說些什麼,兩金部司官員顯得有些心慌,年長者急道:“巖子…你別胡思亂想,這其中恐怕有些誤會…”
“呵…”
依舊沒給人把話說完,柳巖極其諷刺地冷笑一聲。
重新轉過身去,問道來者:“若我不去,又當如何?”
“柳少爺見笑了。”
來者不敢無禮,謙卑地躬著身子,同樣笑道:“柳少爺才華橫溢,乃當今聖上欽點的金部司正接繼人,我家主人又怎敢冒犯?只是近日長安雨勢太大,路上行人皆得小心翼翼,柳少爺走得太倉促恐怕不見得是好事。而且,來時我家主人就說了,柳少爺是有遠見的人,肯定會成人之美。”
此話頗有深意…
話者是告訴柳巖,你的動作早已被看破。現在正是長安城最敏感的時候,滿朝文武皆小心翼翼,你若橫衝直撞損了他人利益,即便我們不敢動你,也有別人會動你。若識趣,你便坐下來聊聊。
柳巖哪不曉得其中笑裡藏刀?
“這麼說,我是非去不可了?”
“……”
來者笑而不答,直接提起一手朝著遠處河岸邊,做出請的動作。
這個動作其實就是來者的回答,有請客來,你若不來便自己乘雨打道回府。
柳巖想得明白,倒也非常乾脆,心中有所打算就沒再多言。隨手從身旁的刑部官兵手裡接過雨傘,便昂首挺胸邁步走出。
兩位金部司官員本有話要和柳巖私下說,可如今是沒機會了。
無奈對視一眼,遂領著一衆刑部官兵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