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狂,太狂。
夏尋、餘悠然這些人雖是後起之秀,比不得鬼謀神算那等通天達地者,但盛名之下誰不是赫赫輝煌的戰績?遠的不說,光憑夏尋的魚木寨戰役,餘悠然的劍取徽山,都是當世謀者望塵莫及的手段。而柳巖只是個剛冒苗頭的臭小子,僅憑三令股策就竟敢將這些人比得分文不值。這份目空一切的獊狂驕傲勁,估計真沒誰了。
而李元芳在這一刻,也終於清清楚楚地知道柳巖的意圖了。
他也想空手套白狼,那白狼就是李元芳…
他想將李元芳這枚重子從黃家體系裡策反出來,從而掌握形成聯合。就像柏凌雲選擇輔助李建成一般,柳巖想選擇李元芳作爲自己輔佐的載體,以成就他的皇圖霸業。
可是,事情真有那麼簡單嗎?
“呵…”
李元芳又笑了。
但這回他的笑色沒有太多的複雜情緒,僅僅只是單純的想笑:“你真是個奇葩。”
柳巖不以爲然,更驕傲道:“天才從來不被凡人所認可。”
“你想入我幕僚何須大費周章?”
“不是幕僚,而是盟友。”
“盟友?”
“對。”
頓了頓,柳巖再道:“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你正需要我這個伯樂。”
“哈哈…”
“有趣,真有趣。”
笑聲忽大,郎朗清澈。
“柳巖,我是越來越好奇,你到底有多少能耐。”
“我的能耐,你不已經見識了麼?”
“哐。”
柳巖似乎感受到氣氛的微妙變化,豪氣地一口喝光碗裡酒水,然後將酒碗重重置落桌上。
豪聲喝說道:“只要我動動嘴裡的舌頭,半月之內,你如今所擁有的一切都會化爲烏有,包括你的性命。這就是我的能耐。”
“你實在威脅我?”
“很顯然,我就是在威脅你。”
“柳巖,你莫太猖…”
“嗙噹!”
柳巖再度猖狂,黑豹不忍主子受辱一聲暴喝以警告,怎料話未說完,柳巖隨手擰起桌上一碟菜餚,振臂轉身就毫不留情地當頭砸去。奈何柳巖身手低微,砸出的碗輕易就被黑豹再次側身躲開了。
惱怒難抑,欲隨火爆發。
李元芳隨之冷著連轉身盯去一個眼色,黑豹嚇得一愣,連忙低下頭去…
這時,李元芳才重新接過話來,清說道:“你想如何與我合作?”
說了這麼多,李元芳終於在這個關鍵時候露出了妥協的苗頭。
不過也難怪,因爲柳巖早已爲今日的談判定下基調。
他說過,他爺爺正在率兵前來的路上,時間最多不會超過半個時辰。而今,半個時辰已經在柳巖的絮絮叨叨中逐漸消耗光了,倘若待那金部司人馬到達玄武湖前,此間的話題還不能有答案,那主動權將完全掌握在柳巖的手上。龍堂的存亡,自己的心血,未來的希望,恐怕全都會變得脆弱不堪…
李元芳的忌諱,柳巖怎看不出來,只是他也有自己的算盤,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願意失去李元芳這枚先天獨厚的重子。
“看來你也是識時務者。”
“你入正題吧。”
“莎…”
柳巖緩緩轉回身來,不再廢話,平靜道:“你與黃崎合作,他爲使你安心,定然質押出黃家所有股權,並許諾永遠效忠大唐皇朝,以及更優厚的條件。你以爲掌握黃家這尊商道巨擎,就能在商道變法後便能坐擁天下財富,從而壓倒所有皇室競爭者。這就是你在黃家這場買賣中的所有收益。”
柳巖審視去李元芳一眼,李元芳沉默不話,應該就算是默認了。
柳巖再續道:“只要你與我合作,你的收益不會發生任何改變,還能得我的相助。而你,只需要幫我一個忙。”
李元芳沉沉瞇著眼睛,同樣打量著柳巖,謹慎問道:“什麼忙?”
“把龍堂毫無保留地給我,包括所有借據、股票、賬目、人手。”
“你想我做你的傀儡?”
“是擁有實權的參謀。”
“……”
柳巖話出,滿堂俱寂。
剛被嚇得低下腦袋的黑豹忍不住瞪起兩眼,不可思議地再次喝道:“柳巖,你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呵…”
柳巖這回出奇地沒有發怒,僅僅只是掀起冷笑一縷。
李元芳不妨多讓,但比之黑豹則鎮定許多,他沉聲問道:“你要龍堂何爲?”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當然是用來鯨吞黃家啊。”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對,我要斷他們的命根。”
“你想做什麼?”
“這你無須知道。”
柳巖似乎很謹慎,當說到關鍵時理所當然地就拒絕了李元芳的試探,這無疑使得李元芳大爲不快,可柳巖根本不理會,傲慢地緩聲說道:“你只要知道,我柳巖若想加害於你,只需三兩句話而不會在這和你如此周章。而且你也該知道,只有握在手裡的,纔是屬於你自己的。你把龍堂給我,最多兩年,我便還你一尊真真確確的富甲黃家。屆時你無需再瞻前顧後,不世之功績自然會把你送到太子寶座。”
“那你呢?”
李元芳問道:“你能從這筆交易裡,得到什麼?”
“名聲和地位。”
問題顯得有些多餘,因爲柳巖早已回答過,但他依舊選擇再耐心地複述一回:“我若能摧毀黃家,便做到了三百年來無人能做到的事情。其功績可以讓你直登大寶,也能使我官拜文武之首而無人敢質疑。且用時,只需兩年不到。”
“……”
有一種平靜,叫做死水微瀾。
當柳巖把話說完,此間的氣氛便逐漸成了這般,死沉沉的。
心有意涼,像秋風吹落了枝頭上的枯葉,飄滿一地。花窗被夏雨擾亂,晶瑩的水珠沿著木縫滲入,打溼了在光潔的木地板。 清冷迷茫,如冬雪覆蓋心頭,讓知覺都變得麻木。外界的喧囂讓煩躁更加急促,而難以穩定。
“御…”
“噠噠噠。”
此間無話許久,船艙外忽然傳來了一陣馬蹄聲嘯。
黑豹緊皺起眉頭,但沒有李元芳的首肯他不敢輕舉妄動。李元芳似乎聽不到外面的聲音,依舊靜靜地審視著柳巖。柳巖也同時平靜,漫不經心地等待著李元芳的決定。但,這個決定似乎真的很難…
難得短時間內,李元芳根本不能決斷。
“金部司辦案,船上的人統統下船接受詢查。”
“大人您不能進去,我家主人正在接待貴客…”
沒過多久,船艙外馬蹄聲陸續歇下,轉而吵吵喳喳的爭執聲。
而此時,船艙裡的李元芳依舊面無表情,遲遲不能回答柳巖的要求。柳巖也不著急,依舊在默默等待著。黑豹就有些著急了,可他始終不敢吱聲,在掂量好陣子後,他最終還是決定悄然走出廂房,爲李元芳儘可能地再爭些時間。
“喳卡。”
“噠噠噠…”
“喲,這不是金部司的柳正司麼?稀客啊…”
“少廢話,你們把我孫子藏哪了?給我交出來。”
“……”
紫檀木門打開又被關上,隨之很快便聽得黑豹和柳老的爭執聲。
廂房裡,待黑豹離去後,柳巖忽然伸出手來,按在白玉圓桌上,輕輕地敲擊了起來。每一次敲擊,不多不少剛好間隔兩個呼吸,就像在默默地算計著時間的流逝。而待手指敲落第十七回,柳巖才饒有玩味地提起一抹笑容,問道:“這個選擇很難麼?”
“難。”李元芳單獨回一字。
“難在哪裡?”
“我太危險。”
“我不覺得。”
“因爲你是在拿我的籌碼作賭。”
“呵呵,可你還有別選擇麼?”
“……”
柳巖一句話就封死了李元芳的後路。
是的,李元芳似乎真的沒有其他選擇了。
柳巖幾乎完全算到了李元芳和黃家的所有謀劃,他只需在金鑾殿上把今日的話複述一遍,兩月前的長安城血案便會再度上演,到時候李元芳縱使可以憑藉七皇子的身份茍活下來,但也難逃天牢之苦。
若想避免這些悲劇的發生,李元芳除了答應柳巖的條件以外,便只剩下一條路可以選。那就是先下手爲強,趁柳巖沒有將公文呈上金鑾殿,趕緊斬斷龍堂和黃家的一切關係,再把賬目與借據悉數拱手送往大理寺,以證清白。但如此一來,李元芳的帝王夢可算是徹底破滅了。
苦思難解,猶豫難斷。
船艙外的爭執已經逐漸不可控制,隱隱變得激動和呱噪。
“哎…”無聲的長長嘆息是那般的煩躁不安於無可奈何,李元芳緩緩伸出手來捧起玉桌上的酒碗,他的動作很慢,彷彿手裡的這一碗酒有千斤之重,只要一不小心便會摔得支離破碎,渣都不剩。
“咕嚕。”
將碗裡的清酒徐徐喝乾,然後李元芳小心翼翼地把酒碗重新放回原位。
自始至終他的容色都如頑石般沉重,就喝完了他便再次微微閉上眼睛,一言不發。
雖然李元芳沒有說話,但他的動作卻無聲地述說了許多事情。桌上的酒是柳巖倒的,是敬酒。李元芳選擇這時把酒喝下,無異於就是間接應了柳巖的要求。而他只喝酒不說話,無疑是心有不甘,多少有些被迫屈服的味道。
柳巖笑了笑,他知道自己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絕,堂堂大唐七皇子能皺著眉頭喝下這碗城下之盟酒已屬不易,而且李元芳又並非智謀超羣之人,要他在這短短的半時辰內拿捏出事情輕重,實在是有些爲難他了。
柳巖拍拍潮溼的袖子和衣袍,然後站起身來畢恭畢敬地抱起拳頭,朝著李元芳躬身行下小禮,輕聲緩道:“有時候抓住一次機遇,往往就能決定一輩子的命運。你是我機遇,也是我的貴人,但我並非非你不可,你若不能助我,便只能成爲我的踏腳石。而我也是你的機遇,你的貴人,而且你非我不可,若無我相助,你只能萬劫不復。”話罷,柳巖瞬間變得無禮非常,雙袖後甩昂首挺胸,轉身便走前幾步奮力推開紫檀木門,邁步離開了。
“我給你十日時間考慮,若十日後我等不到你的回覆,你便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