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三角梅，生長在廣袤無垠的大森林裡……我也不知道怎麼成的精，只知道有一天，我渾身癢癢，那隻可愛的啄木鳥小姐正好來幫我除蟲，大約是我太高興了，本來只是想抖兩片葉子表達一下歡迎之情，最後竟然發出了極爲熱切地一聲唉，嚇得啄木鳥小姐翅膀一抖，轉頭飛到了隔壁的千年紅豆杉上。
“唉——真舒服呀——！”紅豆杉老妖精等啄木鳥小姐飛走後喟然發出嘆息，末了抖了兩下樹幹，抖下兩片黃葉子來。他斜眼看著我，自認爲十分慈祥地跟我說：“小東西，我說你怎麼年年不開花，原來是屏足了氣力成精啊！哈、哈、哈、哈——！”他實在太老了，以至於笑起來的時候不慎抖下兩片老樹皮來。
我不理他——這是一個十分聒噪又毒舌的老頭。
我偷偷看了幾眼和我緊挨著的烏木，那是一棵又高又壯的大樹，比紅豆杉老妖精還要高大。
“你……你好。”我同她打招呼。
四周一片寂靜，我想大約是聲音太輕了，於是隔了一會屏足氣力一聲吼：“烏木小姐——！你好！”
四周一片寂靜，似乎比剛纔更加靜了，緊接著爆發出一陣氣貫山河的爆笑，我十分不滿地看向紅豆老頭。
“什麼！？你叫他小姐！哈哈哈——！烏木老弟，我竟然不知道你是個雌的啊——啊哈哈哈哈！”
我詛咒他笑斷氣去！
這真是一個天大的誤會，我的鄰居烏木君，和紅豆杉老妖怪一比那叫一個端莊典雅、溫柔婉約，而且我長在他腳下快一百年了，從來沒聽他開口說過話。
老妖怪還在那邊笑，我壯著膽子說：“兄弟，能不能借個亮？”
這是我同他說的第二句話，也是我這快一百年來最大的心願，可憐我長在他下面，要陽光沒有、要雨露稀少，又不能開口說話，營養不良得連花都不能開，真真憋屈。
原以爲他會生氣，沒想到話剛說完，頭頂就有陽光直直下來，伴隨著數滴積累在烏木葉子上還來不及散去的露水澆在我身上，沁涼沁涼的。
——啊！真舒服呀！
我擡頭看天，烏木老兄很大方地將枝椏往邊上拐，在我頭頂露出一大塊空來。我奮力地抖抖樹枝表達感謝，卻一個用力勾住了他側邊長出來的小枝椏。我試著拔了一下，沒拔動，稍微加點勁、加勁——
終於拔出來了！
我看著地上斷掉的烏木枝，羞愧得不敢擡頭。
“你是在報復我嗎？”烏木老兄涼幽幽地諷刺，我更加地羞愧……
除了這些剛認識時發生的小烏龍，我和烏木老兄的相處還是十分愉快的。
烏木老兄十分地善解妖意。
烏木老兄十分地有耐心。
烏木老兄十分地有才華。
對於我區區不到百年就可以成精的問題，紅豆老妖精一直很疑惑，我說大約是我與生俱來就根骨清奇的緣故，他每每都用鼻子哼氣來表示諷刺。
“你看如果天上某個神仙下凡來歷練，那麼他的轉世往往都是神童俊才，根骨奇佳，稍作點撥就有無邊法力！你上次說的唐僧不就是嗎？雖然他沒有法力，但他甚通佛法，有大聖保護。烏木老兄，你說是不是！？”
烏木老兄皮笑肉不笑地：“對，你
根骨清奇，說不定真的是天上某個女尼姑下凡。”你瞧，我說了烏木老兄善解妖意吧！
深山老林裡，雖有不少小動物，成精的卻少，這附近就只有我和烏木老兄還有那個可惡的紅豆杉老頭。而那個老頭一天裡面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我百無聊賴，又沒人跟我講故事——我們三人只有紅豆杉的故事最多，烏木老兄也是和我一樣常年在林子裡呆著的，根本沒故事可以講。
“烏木老兄。”
“……”
“烏木老兄。”
“……”
“烏木老兄。”
“……”
“烏木老兄。”
“……”
我默數一百次，紅豆杉老妖精終於被我吵醒了，氣得破口大罵，反觀烏木老兄，依舊老神在在。
唉——！我都說了烏木老兄有耐心吧！
有一次紅豆杉講到人間一對小情侶的故事，我十分地好奇，便問：“做夫妻真的能永遠在一起？就算死了也還能變成蝴蝶在一起？”
紅豆杉難得笑瞇瞇說是。
我思考了三天三夜，最後對烏木老兄說：“我要跟你做夫妻！”
紅豆杉昏昏欲睡的，突然就醒了，我頭一次看見他吃驚的模樣，老樹皮都要裂開來了。我不理他，直愣愣地看著烏木老兄，他和平常一樣沉默著，沒有回答我。
入暮的風徐徐吹來，靜悄悄地吹落他幾片葉子，落在我腳邊，我緊張地望著他。
很久很久，紅豆杉快要再次睡著的時候，他問：“爲什麼？”
我不假思索：“因爲能和你一直在一起啊！”
“爲什麼？”
“因爲我想和你在一起啊！”
我以爲他還要問我爲什麼，我已經組織好了語言——這裡只有我、他和紅豆杉老頭，我是堅決不要和紅豆杉在一塊兒的！就是求，也要求他和我做夫妻！
沒想到他沒再問下去，輕輕地說了句好。我看到紅豆杉的樹皮裂開了一條縫，我想如果他有眼睛的話，可能會爆掉。
之後的日子過得十分愜意，我每天和烏木老兄——不，現在是夫君了——在一塊兒或聊天或修煉，用老頭的話說就是琴瑟和鳴，直到一道莫名其妙的雷生生劈中了我……
事後我很奇怪，論高度，這裡最高的是夫君；論年齡，最老的是紅豆杉，怎麼也不可能劈到縮在角落裡、修煉尚不足一百年的我啊！思來想去，唯一的解釋就是我真的是天上某個女仙的轉世，上天見我太過懶散，給我一記悶雷提醒我要勤加修煉。
我有些憂愁，當我任務完成返回仙界時，夫君可怎麼辦？
紅豆杉諷刺我：“要不是烏木老弟千辛萬苦給你尋來了甘霖白露，你早就被劈死了。哪個女仙歷劫會把自己劈死的。”他跟我描述當時我被雷劈中的模樣，據說渾身焦黑，就跟個腦殘一樣，要不是夫君用精氣護住我，我早就去地府報道了。
我不理他，不然會丟掉我高貴的矜持。
夫君回來後每天都不說話，幾乎都在睡覺，我同他說話也不回，我心疼是爲了我纔去人間遭罪的，就不敢再打擾他，一邊努力長出新芽，一邊默默地看著他從人間帶回來的琴。他沒說過這把琴的來歷，我猜大概是什麼寶貝，可能是要送給我的
，喜滋滋地預先觀賞起來。
看著看著就不對了，這個琴的材質，怎麼這麼像烏木？！
夫君醒了後就將琴收回去了，我等了很久也不見他給我，心說他可能忘了。
紅豆杉每天翻來覆去地就將那些個故事，我都聽得耳朵長繭子了，說起來他也有快一千年沒去過人間了，消息過時也很正常。我就問夫君，他剛去過人間，肯定有許多新鮮的玩意兒。
夫君看著他的琴，說了句沒有。
我順著他的視線也看著那個琴，越看越像他身上的烏木所制。他如此愛護，這把琴既然不是給我的，又從他身上所出，那麼必定藏著他的精元。我這麼猜著，也就釋然了，更加不敢碰這個琴，生怕給弄壞了。
一晃眼又過去十年，紅豆杉的故事我都能倒背如流，實在是無聊得身上的黴斑都能長出花來。
“夫君，如果我是唐僧，就和女兒國國王成婚！什麼西天取經啊，無都無聊死了。”
“夫君，如果我是梁山伯，我就帶著英臺私奔，天下何處不是家！你說是不是！”
“夫君，如果我是白娘子，我就躲在深山裡，等修成仙了再去找許仙，到時候還怕什麼法海，你說對吧！？”
……
“夫君，你說我是天上什麼女仙轉世呢？七公主之一嗎？哈哈哈該不是玄女娘娘吧！”
“是叨叨大仙！”紅豆杉打了個哈欠，皮又掉了一塊。
夫君終於不堪我擾，答應帶我去人間轉一轉。臨走前紅豆杉老妖精總算慷慨了一把，送了我一個水晶手串，說是將來有難處時，它或許可以保我一命。
人間太熱鬧了！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紅紅綠綠的，街頭到處是吃的玩的，還有唱戲耍雜的！我撒了歡似的到處看到處玩，就跟脫繮的野馬一樣，夫君差點拽不住我。
玩得累時，天也黑了，我和他並肩坐在河邊，看著農婦們洗衣淘米，心裡就跟眼前的河水一樣，無比地寧靜。
夫君說，每個人都有名字，我們得起個自己的名字。
這麼一說，仔細想想我的確沒想過這個問題，在林子裡，他們總是叫我喂。
這時身後有一個老大爺推著車經過，高喊著：“收夜香啦——收夜香嘍——！”
我靈機一動。
“我叫夜香吧！”
夫君眉頭跳了幾跳，看得出他十分不滿意這個名字，我甩了甩手心裡的柳葉，道：“夜香，聽上去多美啊！”
夫君冷眼瞧著我。
“認識你這麼多年，我從來不知你竟然覺得屎美。”
我一個趔趄差點掉進河裡。
“什、什麼？！”我覺得人真是麻煩，明明是屎，非得叫夜香，我問他：“那你想好了叫什麼嗎？”
我看到夫君目光慢慢沉了下去，望著眼前波光粼粼的水面，輕輕地說：“良時。”
我哈哈大笑：“糧食？那我是不是要叫甘薯？”
夫君又冷眼瞧我：“良辰美景好時光。”我悻悻然低頭，他又說，“徐徐清風拂人面——你不妨叫徐徐。”我就說夫君十分有才吧！
我不住地點頭，托腮佩服地看著夫君，大約是我的眼神太過熱切，他坐不住了，起身把我拽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