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十三年,臘月,應天府。
歲暮天寒,城外臘梅綻蕾吐豔,紅黃一片掛滿枝頭,淡香入鼻。五更三點晨鐘剛過,外郭共計十六座城門相繼開禁放行,城外百姓陸續涌入城裡,穿梭在各條街頭巷尾。
晨曦雪一身粗布男裝混跡在這來來往往的人羣中,她全身上下衣衫襤褸,邋遢不堪,臉上佈滿的厚重污垢,讓她與身旁那匹通身黑亮的純色黑馬融爲了一體。
“不好了……不好了,大家快散開……都散開。”一位老者氣喘吁吁地沿著街市喊道,“漢王……漢王在街頭訓馬了,大家都……都趕快散開。”
聽到漢王之名,人潮立刻引起一陣騷亂,衆人開始驚慌逃命。
漢王朱高煦,永樂帝次子,太子朱高熾同母親弟。這一路上關於他的傳聞可謂不少,相傳他清高自負,自幼便生性兇殘,仗著靖難之役救父有功,恃功驕縱,胡作非爲,更是長年偷窺太子之位而遲遲不肯動身就蕃,他的奪嫡之心可謂是衆目昭彰。
此時,一匹通身血紅的寶馬如離弦之箭從晨曦雪身旁狂奔而過,沿途撞翻了一排空擋子和路邊躲避不及的行人。
晨曦雪見狀,快速躍至身旁的黑馬之上,她拍了拍馬頭,說道:“阿墨,快跟上。”
阿墨會意,長嘶一聲,便朝著寶馬方向飛馳而去。
一羣漢王護衛緊追其後,他們的腦袋可都拴在這匹馬上了,正可謂是馬丟人亡。可任憑他們如何賣力追趕,也無法追上這日行千里的寶馬,只能眼睜睜看著寶馬越跑越遠。
寶馬肆無忌憚地橫衝直撞,眼看就要撞上一對從醫館裡依偎走出的年輕夫婦。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名紫衣男子從路旁的酒肆中飛身而下,穩穩地落在了寶馬背上。他奮力勒住繮繩,將馬控在原地,寶馬原地周旋了幾圈,突然又揚蹄後仰,企圖將紫衣男子甩出馬背。馬蹄下方的夫妻二人早已嚇得驚愕失色,跌坐在地。
匆忙間,一道白影如閃電般從醫館中飛掠而出,眨眼間便
已將夫妻二人拖起,拉到醫館中。
晨曦雪見此情形,從挎包裡取出一白色小瓷瓶,滴出兩滴鮮豔如血的芑樹汁,用指尖彈至寶馬鼻孔之內。
寶馬吸入豈樹汁後,瞬間便收住張狂的野性,變得溫順乖巧,它低低嘶了兩聲便放下高高昂立的前蹄,馱著紫衣男子在原地踱步。
紫衣男子緊蹙的眉頭總算是舒展開了,但他卻對寶馬的突變產生了疑惑,奮戰沙場多年訓馬無數,他深知馬的秉性,這脫繮寶馬怎會突然變得異常溫順乖巧,這實在是令他不解。
朱高煦的護衛隊總算是趕了過來,他們看到紫衣男子是又驚又喜,遠遠地便可聽到有護衛驚嘑:“涵王,是涵王。”
涵王朱楠,明太祖朱元璋第二十六子。涵王出生不久生母楊妃病故,朱棣繼位時涵王才8歲,朱棣念其年幼,又是太祖最小之子,便命徐皇后代爲照顧,並視爲己出。涵王從小就與皇兄朱棣一起北伐,他直覺靈敏、足智多謀,驍勇善戰,擅長排兵佈陣,戰場上又屢立奇功,深得朱棣歡心。就連太子朱高熾和漢王朱高煦都對他這小皇叔異常尊敬。
晨曦雪不禁愕然,眼前這逾弱冠之年的紫衣男子竟是人人敬仰稱讚的涵王朱楠。都說太祖朱元璋長著一副“奇像”,形似元寶,額骨稍突,下巴稍長。可眼前這位涵王卻是眉宇俊朗,目若朗星,清雅從容間又帶著幾分冷冽,那與生俱來的尊貴氣質更是讓人望而生畏。
“漢王護衛指揮使張城參見涵王殿下。”張城領著一衆漢王護衛,戰戰兢兢地給朱楠行禮。
朱楠居高臨下,神情駿厲地掃視跪在地上的護衛,凜然道:“你們天策衛乃漢王護衛,除了確保漢王的安危之外,難道就可以陷漢王於不仁不義嗎?鬧市馴馬,傷及無辜,這後果你們誰擔得起?”
一羣護衛誠惶誠恐地跪著,誰都不敢吱聲。
朱楠指向身旁醫館,命令道:“去把沿路上被撞傷的百姓,都帶至這惠民藥局裡救治,無論傷勢輕重,一個也不能遺漏。”
“卑職遵命
。”張城領命起身,立刻指揮護衛尋找傷民,護衛隊迅速分頭散開,誰也不敢怠慢。
晨曦雪無趣地伸了個懶腰,既已無戲可看,她還是尋個客棧清洗整裝,待酒足飯飽後好上那御藥山莊。
她欲調頭離開,卻被張城給攔了下來,張城疾步衝到阿墨跟前,拔劍指向晨曦雪,並朝她大聲呵斥道:“大膽賤民,不知尊卑禮數,膽敢在涵王殿下面前騎馬。”
面對近在咫尺的利劍,晨曦雪亦無半點畏懼,只是漫不經心地瞍了張城一眼,儼然是未曾把他放在眼裡。
朱楠這才注意到邊上的晨曦雪,一張黑到不能再黑的臉上,除了那雙清澈靈動的眼睛依稀可見,全身上下再無一處是乾淨的。單薄的身板上斜掛著一個小挎包,身上破爛的布片正迎著瑟瑟寒風擺動著,在這刺骨嚴冬裡顯得格外冰冷淒涼,可她身上除了不斷散發出的臭味,卻尋不到一絲寒意,泰然自若之下還隱約藏著一股傲氣。
說她窮吧,卻又騎著一匹與她身份毫不相符的黑馬。一戶尋常人家想擁有一匹馬,不吃不喝也得攢上個三年五載,更何況是他這衣衫襤褸的小乞丐。
然而,前朝開始,爲了體現執政者的仁德愛民,朝廷出資在全國各地建造了養濟院,用於收養鰥寡孤獨的窮人和乞丐。太祖更是頒佈政令,如所在之城發現無家可歸的乞丐和無人照顧的殘疾人,那麼地方官員將被追責,輕則革職查辦,重則下獄問罪。
她這幅模樣是如何躲過城門守衛混進城裡的?還堂而皇之地在這皇城腳下游走閒逛,這無疑是甩了當今聖上一記響噹噹的耳光。
晨曦雪不習慣被人這麼盯著,沒好氣地白了朱楠一眼,這王爺是沒見過乞丐嗎?看的那麼出神?難道……他看出了她是女兒之身?她自認現在的這身裝束,連她親爹和姑姑都無法認出她來,更何況是一個素未謀面的人。
“你還敢公然偷窺王爺威嚴,我看你是活膩了。”張城咧開一口黃牙獰笑著,手中的長劍向前抵入幾分,劍鋒直接觸到了晨曦雪的咽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