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寂靜,四野闃然。
陰雲(yún)半遮月色,天邊泛著一抹幽藍。
山間古城杳無人煙,亂石林立。
斷壁殘垣的深處,一面斜倒在崖壁上的石板轟然碎裂,商葉一手提劍,一手扇著塵土,從一處山洞裡走了出來。
他先是觀察四周,然後向山城高處奔去,到了一處懸崖後,縱身一躍,以師法御風訣乘御山風,遁空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裡……
……
幽谷寒潭。
一道人影貼著峭壁徑直墜落,撲通一聲,猛得砸入水中,之後,在激盪的波紋下,一座小木屋隱約顯現(xiàn)。
商葉擡頭看了眼水月珠開拓出的氣泡壁,然後推門進屋,取出當初裝過小師姐的靈妖袋,扯開袋口,將之向下抖了抖。
沈小客一個前撲落出,頓時趴在了走道上。
一臉呆呆的小千雪保持著跪坐的姿勢,緊隨其後現(xiàn)身,還直接砸在了想要起身的沈小客背上。
商葉連忙牽過丫頭,問道:“沈兄可還好?”
沈小客扶著老腰,抽了口涼氣,緩了一會兒後,才幽幽道:“我說,千雪姑娘,平時沒少吃吧。”
“呵,可不是……”
商葉掐了下丫頭軟乎乎的小臉。
沈小客起身後,湊到小客廳的琉璃窗前,觀察外面的同時,問道:
“現(xiàn)在情況如何?”
“我們在山城遺蹟西邊的一個山谷,尚不算脫離險境,只是拉開了一些距離,不過,沒有見到追兵,我先緩和一番,然後再上路。”
說完,商葉取出一些零碎靈石,就地打坐運功,恢復氣力。
連夜御風逃跑,真元消耗不容小覷,萬一再被追上,便十分被動,保險起見,稍作回覆,保存戰(zhàn)力,更爲恰當。
如意居靜了下來,只有千雪在廚房吃零嘴的咔吧聲。
一會兒後,倚在窗前的沈小客嘖嘖稱奇道:“別說,這避水珠加大小如意的住宅法器,確實是山澤隱匿的好辦法。”
打坐調(diào)息的商葉眼眸半闔,輕聲道:“尋常法子而已。”
“可不尋常……”
沈小客搖了搖頭,“先生這納物旅居兩用的屋子已是價值不菲,這顆闢水珠也有中上的品階,尋常修士可拿不出來。”
商葉輕輕一笑,沒有搭話,又過了一會兒,他暫且收功,略顯突兀地問道:“沈兄是謫仙司的人?”
沈小客聞言倒不驚訝,聳了下肩,答道:“老王漏得底兒?”
“拔刀驚雷,雷馳刀開篇殺招,謫仙司秘傳刀法。”商葉道。
沈小客微微挑眉,“先生也說是秘傳,我謫仙司內(nèi)部修習雷馳刀的門徒寥寥無幾,知曉的外人就更少了,先生卻有此眼力,著實令人欽佩。”
商葉見這廝話裡有話,猶豫了下,還是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既然要搭夥跑路,彼此還有顧慮,卻有不妥。
“我有一些疑問,望沈兄解答……”商葉盯著沈小客問道:“沈兄是謫仙司的人,卻在楚家做事,若是眼線一類,也算正常,但身爲密使,不該,也不能有一個隱匿修爲的丹境護衛(wèi),所以……你到底是什麼人?”
之前在地洞裡,那王護衛(wèi)拔刀驚雷,修爲頃刻暴漲。
此人顯然修習了某種隱匿修爲的秘術(shù),以至於商葉與之朝夕相處,卻沒有看破,當然,這也跟他自身修爲低微有關(guān)。
沈小客先是微微一笑,然後收斂神色,認真道:“以後旁人再說先生是山野出身的土天師,在下可第一個不答應,光憑見識就遠非常人了,我說……先生可是那些避世修行家族遣出山門的驚鳴鳳雀?又或是中天大家族安置在邊地的隱脈支流?”
“我是天師道紅穗天師。”商葉不鹹不淡地答道,他不怕有人質(zhì)疑他的出身,他可是持證上崗的……
“嘿!這話在理。”
沈小客領(lǐng)會到什麼,點了點頭,拱手道:“商先生,在下是土生土長的燕北人,後到中天原讀書訪學,偶入仕途,於聖京謫仙司總舵充任幕僚文書,後得上官看重,被派到燕北謫仙司歷練,一來二去,又因親族的關(guān)係,在楚家做事,說是密使吧,只是相對常人來說,於東家而言,便是那種你知我知,卻不言破的狀況,謫仙司在燕北和楚家多有來往,有些人員駐紮,相互更加放心……”
嘖嘖,這話說得委婉……商葉暗想。
不就是聖京方面隔了十萬八千里,安插在燕國王下第一豪族裡的釘子戶,雖未言明,說不得,人家還有直達天聽的御使身份呢……
商葉曾經(jīng)在聖京待過一段時日,位列皇廷八大聖手之一,也就是所謂的帝族供奉,對這些條條道道還算有些瞭解。
商葉頓了頓,又道:“沈大人如此坦誠相待,我再多問一句。”
沈小客笑著擺手道:“呵呵,大人可不敢當不敢當。”
“沈大人……怎麼隨我來這深山老林了?”
“不是說了,差事難推。”
“哦?”
商葉面無表情,自然是不信了。
“那……再加上,小人也想領(lǐng)略先生風采。”
商葉心知這純粹是胡扯,應該是自己吸引到了謫仙司的注意,就不知道這個“注意”的程度了。他稍作思索,又見沈小客明顯不想明說,便不再多言,起身道:“這就啓程吧,我們原路返回天壁城,沈大人可有疑問?”
“沒有,妖類匯聚不是小事,尋常軍伍不便解決,如今天壁城一帶,集結(jié)了一方仙門精粹,返回上報自然是上策,若出山往燕都方向去,路程有些繞不說,一路上還層層封鎖,調(diào)兵遣將也比較耽擱。”
“好,走吧。”
商葉二話不說,拿出了靈妖袋,“我們抓緊時間回去搬救兵。”
沈小客看得袋子,臉色一苦,靈妖袋裡也就小帳篷大小,這高來高去的,自然談上不舒坦,但也只能進了。
“師傅,我不進哦,臭臭的……”
千雪從廚房裡伸出腦袋,有些嫌棄地看了眼某人,這蝸居多日,丫頭自有商葉照顧,其他大老爺們可是邋遢地不行。
“千雪跟我一起吧。”
商葉道。
……
湖山角落的一片林子。
銀髮白衣的俊美男子手持藤杖,來到一座被綠蔭遮掩的樹屋下。
一個被夜色遮掩,看不清面容的黑袍人推開了高處樹屋的門,來到露臺,按著木欄桿,緩聲道:“今日多事,湖主怎麼還有心思來我這裡?”
銀髮男子漠然不語,只是默默看著黑袍人。
黑袍人又道:“那逃走的天師,餘者未必能捉拿回來,湖主若不出手,本王倒無所謂,可此間消息走漏之後,必然引來仙門圍攻。屆時,爾等可就要在人族和我荒原之間做個取捨了。還是說,湖主遲遲不願動身,是不放心獨留本王在此,可是要……給我也畫地爲牢?”
林間驟然起風,葉子嘩嘩作響。
氣氛凝重了幾息後,銀髮男子輕聲道:“言重。”
黑袍人道:“湖主如此多慮,遲遲不願順應時勢,也不爲這漫山遍野的從者考慮一番,待我荒原妖衆(zhòng)踏平北地山野,這‘出身’總得要搏上一搏吧,可不見人族給你們活路了。”
銀髮男子靜靜聽完後,沒有答話,徑直轉(zhuǎn)身離去。
黑袍人看著遠去的白色背影,又朗聲道:“如此下去,不消幾日,兵臨湖山前,我待大湖主見個分曉……”
……
夜月雲(yún)間,商葉御風而行。
千雪摟著師傅的脖子,迎著撲面的晚風,瞇著秀氣的眸子,咯咯直笑,這些天,可把人家憋壞了呢。
商葉託著丫頭的腿,專心保持著真元出力,操作法訣,以氣流裹挾身周,憑藉風勢飛翔,又或者說滑翔,師法御風並非高階遁術(shù),區(qū)區(qū)入門級法訣,硬要說,也就是前世滑翔翼的飛行速度,實在上不得檯面。
是以,他不間斷地觀察後方,不停改變方向和高度,又借夜色、山勢、水流、雲(yún)霧遮掩蹤跡,什麼老經(jīng)驗新辦法,全都用上了,只爲安然脫身。
終於,在數(shù)次停下歇息,恢復真元后……
商葉站在一處樹杈上,瞳孔裡映照著天邊的橘色曙光,這一夜無事,天地廣大,以他種種操作,後續(xù)再被追上的可能性已經(jīng)很小了。
他默默鬆了口氣,回頭深深看了一眼,念及留下斷後的王護衛(wèi),或者說謫仙使王百城,以及同行多日的燕軍士卒,也不顧身心疲憊,修爲損耗,再次跳入了山風之中……
……
大地是黑色的,那些是經(jīng)過火焰洗禮過的灰燼。
在地面行走時,無法感受到這種一望無際的荒涼感,空中卻能一覽無餘。
商葉眼看大地青煙繚繞,沒過多久,便覺得薰眼睛了。
大片的農(nóng)田在百姓南撤,不及秋收後,直接縱火焚燒了,爲得自然是執(zhí)行堅壁清野的軍國方略。
只是,已經(jīng)到這裡了嘛……
商葉心想。
一處依山道修建的關(guān)隘前。
商葉牽著千雪,和沈小客並肩走了一小段山道,來到了城門之下。
他們出了東南羣山,隨後繼續(xù)北上,沈小客期間囑咐過,說此處兵家關(guān)隘有謫仙司的聯(lián)絡(luò)點,能夠通傳消息……
“誒?”
沈小客上前正要扣關(guān)敲門,卻見城門半掩。
商葉旋即神識外放,探查了門後和城牆上方,卻沒有捕捉到任何動靜,隨後,他再無顧及,拔地而起,躍上城頭,放眼望去,只見關(guān)內(nèi)……空空如也。
沈小客步行入內(nèi),先是左顧右盼,然後進了不遠處一個屋子,沒多久,他又走了出來,和商葉碰頭後,說道:“伙房沒有存糧。”
“也沒有打鬥痕跡……”商葉回道。
“撤離了?”沈小客眉頭緊皺,“這裡還在天壁城後方,雖說戰(zhàn)場形勢瞬息萬變,但算算時日,應該不太可能啊,怎麼說也該堅持……”
忽然,極遠處傳來了隱隱約約的轟隆聲。
商葉臉色一變,頓時御風而起,飛至空中,極目遠觀後,又立刻落下,二話不說,帶起人就跑。
這好不容易逃出了妖類盤踞的深山,怎麼就拐進了敵佔區(qū)……
某人大感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