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湖山有魚泡影
斜陽暮色天，孤峰老松下。
小千雪睡眼惺忪，正趴在師傅的腿上打盹。
商葉摩挲著徒弟的腦袋，出於充分了解任務背景，這一玩家專業(yè)素質(zhì)的考量，他本來有不少的問題，但現(xiàn)在只是安靜地聽著。
青刺望著天邊，一動不動，本該簡略地交代前因後果，他卻講得十分細緻，彷彿沉醉在那段久遠的時光裡……
“那天，我們一直沒有等到李月，到了傍晚時分，我和白鱗擔心陰天大雨，山路溼滑，她在路上，再出了什麼事，便去尋她。”
“我們走啊走，天還沒徹底黑，就到了村子附近……”
這時，青刺擡頭仰望，空蕩的天幕彷彿有什麼落了下來，嘩啦——
瓢潑大雨。
雨水對水生妖精自然沒有影響，青刺和白鱗在村子外圍遊弋，猶豫著要不要進村，畢竟上次可捱了一頓訓。
他們逛著逛著，附近突然傳來人聲，青刺和白鱗隨之鑽進了草叢。不遠處是一箇舊茅亭，避雨者的聲音透過連綿雨幕，隱約傳來……
“這鬼天氣喲，等雨小點兒，我們先溜回家焐炕吧。”
“那……那個就留在岸邊？”
“人都死了，也不在乎這點雨水，再說了，不是咱們不地道，實在是雨太大，擡回去，實在不容易……”
“怕二哥發(fā)怒啊。”
“他能怒什麼，事兒，不也是他告發(fā)的嗎，說起來，老傢伙們也真夠狠，說拉去沉塘，眉頭都不皺一下。”
“幾位族老將門風頭臉看得比命重，私通妖邪若是傳出去，這還得了。”
“這說頭，你真信啊？”
“我信不信無所謂啊，大夥信就行……”
草叢裡的青刺聽著眉頭緊皺，心裡隱約有一絲不好的預感，他便想招呼白鱗進村瞧瞧，轉(zhuǎn)過頭，卻見身旁空空如也。
大雨澆淋著河岸的碎石灘，一個蓋著草蓆的竹籠靜靜躺在那裡……
白鱗站在竹籠旁。
青刺走出林子，遠遠看到了他，埋怨著靠了過去，說道：“你怎麼亂跑呢，我們說好了一起行動，再讓人瞧見了。”
說著，青刺注意到白鱗盯著竹籠，於是也看了過去。
“咔嚓！”
天地驟亮，一切大放光明，
唯有兩個少年背對天光，深陷在自己的陰影裡……
許久後，青刺緩緩跪下，掀起草蓆，打開籠子，伸手摸著李月的額頭。
然而，那裡面什麼都沒有。
“月，不在了。”
白鱗說。
面龐逐漸扭曲的青刺顫抖著說道：“爲什麼會這樣？”
“村民，在雨裡，我聽到了。”
“他們爲什麼這麼做啊？”青刺咬牙切齒道。
“不重要了。”白鱗擡起手，雨水在掌心積累，他輕輕握拳，然後倒退著，身形消失在了雨幕裡……
一絲天光戀棧不去，綿綿雨幕不絕於山水。
青刺凝視著李月的遺體，少女面目安詳，好似睡著了一般。
忽然，青刺猛得回頭，只見洶涌的河水隆起而不回落，頃刻間，一座由暴雨山洪構(gòu)成的滔天巨幕遮掩了殘存的天色，將河畔徹底籠罩在黑暗下……
“你在幹什麼！”青刺仰頭大吼道。
無人回答。
青刺見河水越升越高，一把抱起李月，然後消失在原地，再現(xiàn)身時，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那處茅亭裡。
青刺摟著少女，隔空攝來一名村漢，冷聲問道：
“告訴我！你們爲什麼要害死她？”
舊茅亭裡的三三兩兩一鬨而散，餘下那名村漢竭力掙扎著，只想逃走。
“你是什麼人，放開我！”
“你們爲什麼！？”
青刺怒目圓睜，瞳孔泛起幽綠色的光芒。
“妖妖妖怪！”
村漢驚呼出聲，慌亂地回道：“不關我的事啊！是他們說李月勾結(jié)妖怪，不關我的事，都是他們乾的！”
勾結(jié)妖怪，難道是因爲我們……
青刺的瞳孔驟然擴散，體內(nèi)妖氣沸騰外溢，真元涌動而出，體表黑青之光流轉(zhuǎn)四散，衣袍膨脹收縮，幾度反覆，近處不得動彈的漢子當場昏死過去，就在青刺軀殼之內(nèi)有什麼東西要破出時，一道溫暖和煦的神念自無名處起，直奔他心神深處，那一瞬間猶如陽光普照，大地冰雪消融，冰封之下，紛紛過往走馬觀花般涌現(xiàn)——那如春風拂來的先生、多愁善感的嘮叨書生、外冷內(nèi)熱的劍客、以及那個愛笑的姑娘……
青刺腦海裡的雜念緩緩平復，一切異樣隨之消散。
他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摸了摸眼角的淚漬。
“白鱗……”
青刺迅速脫下外袍，裹住李月的身體，將之輕輕放下，又艱難地挪開了悲痛的目光，然後身化流光，飛出了茅亭。
在他慌神的間隔裡，不斷攀升的滔天巨幕已與四周的山嶽齊平，只待崩塌，竹河村和周遭的其餘村落都將被徹底淹沒。
青刺御空來到巨幕前，未做猶豫，徑直破開水面，遁入其中，眼前無數(shù)水泡涌現(xiàn)，耳邊轟隆作響。
沒過多久，青刺在水幕深處，發(fā)現(xiàn)了白鱗，其立於水中，眼眸緊閉，雙臂平舉於身側(cè)，周遭被一片銀白的光芒包圍著。
“住手！”
青刺靠近後，死死抓住白鱗的肩部。
“月不在了。”
白鱗睜開眼，眸子裡泛著白光。
“我知道。”
“他們傷害了月，我要……”
“不行！你不可以這麼做！”
“爲什麼？你不是也做過……”
“那不一樣！殺了人，就回不了頭了！”
青刺大聲喊道：“我們讀書、修行、體悟到的一切，都將化爲泡影，再也無法回頭了，李月……李月絕對不想看到你這麼做。”
白鱗聞言眼眸低垂，身周光芒漸淡。
正當青刺以爲他要收手時……
白鱗低著頭，輕聲道：“村民也回不了頭了吧，那我要把他們……”
青刺聽著，突然察覺到什麼，迅速看向身側(cè)，只見一頭巨大無比的銀色光魚，搖擺著尾翼，裹挾著層層水浪，從幽暗的水底深處直衝而來……
“化爲泡影。”
……
“……說時遲，那時快！電光火石間，我以天涯化咫尺的身法，躲開了那頭以‘妖力化形’法門催生的大魚，然後如法炮製，捏出了一隻可比山嶽的水蛙，驅(qū)使它與那死魚頭戰(zhàn)成一團。
一時間，巨浪滔天，風雲(yún)變色！
我心知今日不能善了，必要拿下白鱗此妖，否則生靈塗炭，但我念及往日情分，遲遲不願對其下手，豈料那小子竟主動出手，只見他雙手虛合，聚水成團，水團內(nèi)妖元熾烈，爾後一掌拍來！
我當即手成劍指，高指向天，喚出了珍藏得十來把飛劍，同時大喝一聲——來得好……”
“額，前輩，先停一下再出劍哈。”
青刺正說得興頭上，商葉卻突然出聲打斷道：“那個，咱能不能……”
青刺問：“什麼，你不會不信我吧？”
“怎麼會，呵呵……”
商葉笑了笑，說道：“就是關於您和湖山主動手的細節(jié)，能不能講得細緻些，真實些……或者說寫實一點？”
“啥意思？你還是不信我。”
“不是，您之前講得那些，我都信，就是打架這部分有點似曾相識，好像街頭說書人口中的仙道決鬥一般，未免有些……”
青刺撓了下鼻子，略顯吞吐地回道：“這、這有……什麼關係嘛。”
“肯定有關係啊，前輩，我大老遠趕來傳訊，還願隨同赴險，您總不會還有所隱瞞吧？”商葉嘴上說著，心裡翻了個白眼，心想咱是去下本，能談妥的話，那叫過劇情對話，談不妥的話，肯定是全武行，對方壓關底的是個正兒八經(jīng)的大妖，這邊全指望您老凱瑞，不聽聽歷史對戰(zhàn)的細節(jié)，哪裡放心哦……
“我……”
青刺張了張嘴，有些不好意思。
商葉目光灼灼。
青刺微嘆道：“誒，我被那個偷襲吧，咳……”
……
暴雨滂沱。
水幕高牆炸開了一朵水花，一人從中飛出，徑直落向地面，緊隨其後的光魚在水幕邊緣略一虛晃，並沒有追出來。
那被一擊打飛的青刺只覺頭昏眼花，氣血倒逆，即將砸在河灘亂石上時，他後腰處被什麼東西提了一把，身形落勢驟然停滯，然後穩(wěn)穩(wěn)落地。
青刺趴在地上，一臉茫然地看向身後，只見先生當日送他的那捲《聲律啓蒙》正懸浮在半空裡，其自行翻開，書頁“嘩啦啦”作響，一道散發(fā)著微光的人影隨之憑空顯現(xiàn)，並接住了書。
青刺看清那人面貌後，鼻子一酸，頓時涕淚橫流。
“先生嗚嗚嗚……”
“好了，我都知道了。”
青陽俯身摸了摸青刺的腦袋。
“先生！”
青刺摸了把臉，急切道：“你快出手阻止白鱗，他想淹了村子。”
“我不在此地，這只是我留在書上的一縷念頭。”
“啊？”
青刺癱坐在雨水裡，喃喃道：“那怎麼辦？”
“沒事的。”
青陽看著滔天水幕道：“他在。”
“他？”
這時，天邊有旭日之光冉冉升起，那光劃破了雨夜天幕，如域外星隕跌落蒼穹，盪開了厚重無邊的雨雲(yún)。
一時間，風雨驟熄，光起，劍至……
張安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