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上柳梢頭

沙子。一個非常普通的名字。一個平凡的不能再凡的人。男人。在這世上，幾乎沒人留意過他的存在。但幾乎，並不等於沒有。李奇就識得沙子，不但識得，而且深諳他的厲害。

無影幫，一個神秘而恐怖的殺手組織。李奇就是這個組織中的老大。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黃昏。初秋的黃昏。一彎新月剛剛升起。風有些微冷。風裡夾帶著野菊的清香。一身最普通的灰土布衣衫，一張隨處可見的最平凡的面孔——沙子緩步走向前方那片柳林。

那裡，正有一個女人在等他。但卻不是情人。女人很年青，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一件嫩綠色輕衫，下著淡紫色長裙，人長得嬌嫩稚氣。名字也很別緻，綠紫，殷綠紫。無影幫第十三號殺手。她雖只有十七歲，但從十三歲起就開始殺人了——神鉤奪魂李亮，漠北人熊餘人傑，以及神州第一鏢王麻子……這些曾經盛極一時的名字，都是被她一手從武林中抹去的。但當她站在你面前時，你卻很難從她身上看到絲豪殺氣。因爲，她給人的感覺，總是那麼青春，那麼稚氣。甚至，當你注視著她那澄澈的眸子時，你還會從她的眸底看到一些憂鬱。

“來啦”？綠紫淡淡的跟沙子打了個招呼。沙子點點頭。

於是綠紫又道：“老大讓我來找你。”老大，當然就是李奇。

沙子又點了點頭，毫沒來由的問了句：“你去了苜蓿園？”

“你怎麼知道？”綠紫不解。

“你身上有苜蓿花香。”

初秋，正是三茬苜蓿開花時節。倘這時誰從苜蓿園經過，身上自然會染上些微花香。但這香氣，卻不是每個人都能感知出來的。除非他有獵犬一樣敏銳的嗅覺，除非他是一個非常細心的人。而沙子，正是這樣一個人。

綠紫道：“我養了頭小羊，我帶小羊去吃草了”。

一個喜歡小動物的女人，照理說應該是比較善良的。但她，卻爲何要做殺手呢？沙子目不轉睛的注視著綠紫。綠紫問：“你總看著我幹嘛？”

“沒想到你也會喜歡養羊”。

“難道我就只可以殺人嗎？”綠紫不悅。

“我可沒那麼說。”

“但你卻是那麼想的”。綠紫不依不饒。

沙子無奈，只好一笑。

“你笑什麼？”綠紫沉下臉來。

沙子不答，依舊笑。

“你笑起來難看死了！”綠紫突然嚷了一嗓子。她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因爲她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這樣。她只是覺得心煩，想嚷幾聲，於是她就這麼做了。

這就是女人！

“你怎麼了”？沙子面現詫異之色。

“誰要你來管！”綠紫又是一聲銳吼，長髮一甩，一蓬細若牛毛的銀針突然自瀑發中激射而出，直奔沙子面門。但沙子卻沒動，也沒躲。於是一陣微風貼著他的頭面一掠而過，瞬間落入了身後的草叢裡。

沙子回頭，身後一片綠草，已紛紛萎蔫了葉子。

針上有毒。奇毒！

沙子看一眼那片衰草，笑了。綠紫要殺他，他居然還要笑！他究竟是一種怎樣的人呢？

綠紫瞪了一眼沙子，憤憤然向柳林深處行去。天很藍，星光如海，一鉤新月孤懸天頂，如同浮在星光海里的小船。風揚起綠紫的長髮，也浮動著她那狂躁不安的心緒。無邊的悄寂裡，她哭了。淚珠無聲滑落。她就那樣流著淚，又折身來尋沙子。

沙子平躺在草地上，口裡叼著一根草莖，正仰頭數著天上的星星。他喜歡數星。他一向是個安於寂寞的人。

“我很兇，很討厭，是嗎？“綠紫略顯憂鬱的注視著沙子。

“你剛纔怎麼了？”

“不怎麼，我只是很煩，不想見到你。你還是走吧，離開這裡，不要再爲老大做事了。你替他殺的人越多，他越是會提防你。我怕，真的很怕。我怕有一天老大會讓我殺你！”

“我知道，其實早在第一次見到你時，我便知道你對我暗懷殺機了。”

“那你爲什麼還不走？”

“因爲我知道你是不會殺我的。”

“但老大會，你應該知道老大是個怎樣的人。”

“正因爲知道，所以我才留了下來。因爲，我也很想除掉他！”沙子直視著綠紫。綠紫搖了搖頭，說道：“但他是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你應該明白，在你還沒來的及向他出於之前，也許你就已經死了。比方說這次，他就爲你選擇了一個極厲害的對手。”

沙子問：“誰？”

“史達。”綠紫回答。

“雙截棍史達？”

“是。”

“江湖排名第四？”

“應該說是第一。因爲李雪塵的武功劍術如今已全部落到了史達手裡。而這近百年來，若論武學修爲，又有誰能與李雪塵匹敵呢？”

“難道楊飄也不能嗎？我聽說洗劍峰一役，李雪塵便是死在楊飄劍下的。”

“你錯了，李雪塵表面上雖是死在楊飄劍下。但實際上，他在與楊飄鬥劍之前，卻已遭了史達暗算——史達在他的酒中下了毒，確切的說，應該是無色無味的化功散……”

沙子一怔，驚問：“但我聽說他們金蘭結義一向交好，他爲什麼要這麼做，難道他僅僅是爲了要得到李雪塵的武功劍術嗎？”

綠紫答道：“這只是其一。更主要的是他已與李雪塵的妻子暗中有染。他又怎麼能讓李雪塵知道這些事呢！”

“那你又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你可以去問呂平安，是他出一萬兩銀子要買史達的人頭。”

“呂平安”？

“對，呂平安，他原是李雪塵的紅人，但他現在卻做了史達的管家——就是他暗中要替李雪塵報仇的。”

聽到這裡，沙子心中已明白了**。於是便說了聲：“好，只要這事如你所言，這筆生意我便接下了。”

“你，”綠紫瞪了沙子一眼，才道：“但你應該明白，其實老大這是想借史達之手除掉你。”

“我知道。”

“那你爲何還要接這筆生意”？

“因爲我需要錢，因爲‘細柳營’中那些孤兒尚需要人來養活……”沙子說的卻是實情。他的確收養了幾十個無家可歸的孩子，的確需要錢，所以他纔不得不經常去替李奇作些殺人的勾當。而綠紫自小孤苦，因之不免對沙子的義舉多生好感，並因此漸漸喜歡上了沙子。所以她纔不願沙子去涉險。於是綠紫纔不無擔心的說道：“你這次對付史達，幾乎是沒一分勝算的。因爲，老大已派出了幾批殺手，他們全都命喪在了史達手中”——沙子接口道：“李奇是故意這麼做的，他就是要打草驚蛇，就是要讓我有去無回，對吧？”

綠紫點點頭。於是沙子就笑了，笑著緩步向遠方行去，甚至沒跟綠紫說聲再會！綠紫也沒理他，因爲這時已有一位奇高奇瘦的老者幽靈般閃到綠紫面前。那老者道：“好，只要你能讓那小子完全相信你，那他的死期也就不遠了！”

綠紫無言。一個是她的幫主大哥，一個是讓她心儀的男人，在這兩者之間她到底該幫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