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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年春節一過,壟斷龍踞建築工程領域多年的本省籍老闆們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深耕多年的行業裡忽然冒出許多外省籍面孔,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湖北人吳瑞舫,安徽人羅明輝,湖南人簡光亞以及福建人趙燦爛。讓本省籍老闆們懊惱的是,這些闖進來分蛋糕的外地佬一個共同特徵就是他們剛冒頭便直接站在了食物鏈頂端。這種感覺非常糟糕,怎麼形容呢,就好比你苦練半輩子武功,好不容易練就了一身金鐘罩鐵布衫,結果比武那天對方直接掏出把槍來跟你比劃,這實在沒有公平可言。
可事實就是如此,這些外地佬一律年輕得嚇人,年紀最大的羅明輝和吳瑞舫也才三十出頭,趙燦爛和簡光亞甚至不到三十。他們來勢洶洶,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他們中有的人甚至完全不瞭解這個行業,卻在學會看懂圖紙前就能輕而易舉拿下幾百上千萬的超大項目。他們的發展速度之快更是令人咋舌,從公司掛牌成立到拉起上百人的隊伍往往只需短短幾個月時間。本省籍老闆們辛苦打拼多年積攢的身家,還不如他們隨便接兩個項目賺取的利潤。更可恨的是,本省籍老闆們發現,這些人進來後,自己就很難再拿到優質項目了,要麼是他們不想要的雞肋項目,要麼只能去他們手裡分一杯羹,利潤被他們攔腰斬一道。
本省籍老闆們心裡其實非常明白,發生這種事不過是龍踞建築行業重新洗牌了而已。而龍踞建築行業重新洗牌,也不過是龍踞政壇換了當家人的必然結果。過去龍踞建築行業的大哥名義上是趙守政,其實趙守政很多事也做不了主,周澎一系的人都可以染指。如今阮如璋當家了,趙守政成了龍踞建築行業名至實歸的大哥,周澎的舊人自然得靠邊站。
本省籍老闆們奈何不了阮如璋,也不敢冒犯趙守政。但他們絕對無法容忍自己的蛋糕被幾個乳臭未乾的闖入者侵佔,更不甘心退出這個暴利行業。尤其是此時龍踞最大的民營建築公司“鳳凰集團”的老闆裴之萬裴之毅裴之旺三兄弟,看著自己多年打拼出來的江山就這樣被幾個外地佬侵蝕,心裡的不忿可想而知。跟陳嶺南一樣來自鳳凰城的裴家兄弟此時已經是龍踞最成功的企業家之一,早在八八年就已經進軍了房地產行業,身家過億。他們年紀也不大,“大裴總”裴之萬不過四十上下,老二裴之毅三十六七,“小裴總”裴之旺更是才三十出頭,正是幹事業的黃金時期。三兄弟在龍踞建築界算得上是老人,因爲改革開放初期就已入行。跟羅明輝等人不同,他們兄弟是從最底層的建築工人一步一步熬出頭的,一路走到今天,一是能力確實不俗,二是創業路上遇到了貴人。這樣的人有一個特徵,那就是多數時候給人的印象是謙遜低調八面玲瓏,可一旦觸犯到他的根本利益,他就會像被踩了尾巴的毒蛇一樣非狠狠咬你一口不可。這很好理解,因爲他們知道創業艱難,所以會不惜一切代價守成。同時,他們混到今天,也有咬你一口的實力。
爲了證明自己也不是吃素的,九二年夏天,在“大裴總”裴之萬的授意下,老二裴之毅牽頭,龍踞最大的七家本省籍建築公司老闆坐在一起經過一番秘密磋商,最後決定拿湖北佬吳瑞舫開刀。趙燦爛和羅明輝肯定不能動,這兩個是趙守政的人。湖南佬簡光亞更動不得,動了他就別在龍踞混了。但“眼鏡”吳瑞舫不一樣,他不過是一個賣菜的,也跨界分蛋糕,顯然是不知天高地厚。既然他吳瑞舫是流氓,那我們就用流氓手段對付他——做了他。
“眼鏡”吳瑞舫這次命不該絕。本省籍老闆們對吳瑞舫的日常行蹤摸得很清楚,計劃也天衣無縫,趁吳瑞舫離開自己地盤上的時候下手,速戰速決,殺了就跑,絕不拖泥帶水。他們認爲計劃天衣無縫,可這只是他們的一廂情願。他們忽略了兩個事實,一是這是一個臨時湊起來的決策小組,幾個決策者在這之前存在競爭關係,並不同心;二是幾個決策者都是生意人,而非亡命之徒。幾個生意人坐在一起討論殺人計劃,首先就不專業,其次還各懷心思。因此,在這個計劃落實的階段,團隊裡有人扛不住壓力,做了叛徒,把消息走漏了出去。
第一個得到這個消息的是陳嶺南,不但知道下手時間,就在當天晚上;而且知道下手地點,就在“耗哥”的歌舞廳。陳嶺南是本省籍,由於當初投靠的碼頭不一樣,一直以來被本省籍老鄉孤立,更沒有機會參與他們的秘密會議。但這並不等於陳嶺南在老鄉當中沒有朋友,因爲還是那句話,都是生意人。有的老鄉也不願意把事做絕,場面上跟陳嶺南保持距離,私底下跟陳嶺南還是有互動。裴家兄弟要做了吳瑞舫,這消息是誰透露給陳嶺南的,陳嶺南至死也沒有說。
得到消息的陳嶺南猶豫該怎麼提醒吳瑞舫。陳嶺南跟吳瑞舫不熟,只是同一個陣營的人而已。本省籍老闆們顯然沒搞清楚狀況——吳瑞舫身爲一個批發果蔬的流氓頭子,如果在龍踞沒有靠山,他也活不到今天,更沒可能有機會進軍建築行業。
吳瑞舫的靠山是林炳輝。吳瑞舫的父親跟林炳輝是戰友,屬於生死之交。這樣論起來,吳瑞舫是林炳輝的世侄,只是兩人的這層關係並不被大衆熟知而已。吳瑞舫在龍踞的這些年一直是林炳輝罩著,兩人關係密切。這也就是說,本省籍老闆動吳瑞舫,等於動林炳輝。陳嶺南不知道這個消息則也罷了,既然知道了,肯定不能無動於衷,畢竟他跟林炳輝也有多年交情。
陳嶺南猶豫的,不是要不要提醒吳瑞舫,而是該如何提醒吳瑞舫。陳嶺南肯定不能親自提醒吳瑞舫,因爲自己的身份太敏感,將來無論是本省籍還是外省籍知道這裡面的情況,自己都會有麻煩——本省籍會把我陳嶺南當眼中釘肉中刺除之而後快,外省籍會懷疑我腳踏兩條船。落不下任何好,還左右不是人,這買賣陳嶺南自然不會幹。思前想後,陳嶺南想到了小舅子林子燁,叫林子燁把消息透露給跟自己有業務往來的趙燦爛。
趙燦爛收到林子燁的消息,轉身打電話給吳瑞舫,說“眼鏡”你在哪。
吳瑞舫說我在“麗迪”歌舞廳呢,燦爛過來玩啊,今晚是何必的主場,我叫他演唱你最愛的《友誼之光》。
趙燦爛說哈哈哈,命都快沒了還《友誼之光》呢——趕緊跑,有人在那設了埋伏,要做了你。
吳瑞舫說我向來與人爲善,誰跟我有仇。
趙燦爛說沒跟你開玩笑,趕緊跑。
吳瑞舫接完趙燦爛的電話,跟帶來的兩個兄弟和情婦招呼了一聲,匆匆往外走。四個人前腳剛出歌舞廳,六個懷揣砍刀的殺手後腳就跟了出來。裴家兄弟請來的殺手早就佈局好了,當時分成兩撥坐在吳瑞舫兩旁的茶幾前,跟吳瑞舫近在咫尺。“麗迪”歌舞廳經營者是四川佬“耗哥”,而“耗哥”多年前就加入了“和勝和”,跟14K的大佬燦哥也是生意夥伴,背後有多個香港幫派撐腰,殺手們自然不敢在他的場子裡惹事,所以計劃在歌舞廳外面動手。看到吳瑞舫接了個電話就匆匆離開,他們馬上意識到情況有變。
看著殺手們追出來,吳瑞舫爲了活命,也顧不上情人和兄弟了,一個人撒腿往自己的地盤飛奔。然而殺手們的目標也非常明確,只要吳瑞舫,對落在後面的兩男一女根本不感興趣,在後面緊咬著吳瑞舫不放。吳瑞舫想,今天肯定完了,離自己的地盤還有幾條街,絕對跑不回去了。
能在龍踞闖出一片天,吳瑞舫自然也不是一般人。吳瑞舫意識到無論如何也跑不回自己的地盤,一不做二不休,拔出身上的砍刀殺了個回馬槍,衝著六個殺手迎了上去。殺手們完全沒有料到吳瑞舫如此勇猛,頓時被吳瑞舫的氣勢給嚇住了。就在殺手們發愣的這個間隙,吳瑞舫衝到了他們跟前。回過神來的殺手們舉刀便砍,吳瑞舫無心戀戰,一肩膀掀翻擋在面前的殺手,飛奔著跑回了“麗迪”歌舞廳。
吳瑞舫此舉無疑絕頂聰明——往自己的地盤跑,肯定橫屍街頭。躲進“麗迪”歌舞廳,反而安全了。首先殺手肯定不會是“耗哥”的人,“耗哥”不至於傻到在自己的場子裡殺一個跟自己實力相當的江湖大哥,何況兩人也沒有深仇大恨。殺手既然不是“耗哥”的人,投鼠忌器,也就絕對不敢在歌舞廳裡面動手,不然“耗哥”也不會坐視不理。而且,躲進歌舞廳,“耗哥”也不能把吳瑞舫趕出去,這不符合江湖道義,否則會跟湖北幫直接結下血海深仇。
見吳瑞舫衝進來,“耗哥”幸災樂禍,說吳總,你好狼狽啊。
吳瑞舫上氣不接下氣,說哈哈哈,李總,不會是你要做了我罷。
“耗哥”說瞧你這話說的,我要做了你,陣勢不會這麼寒酸。
吳瑞舫說我想也是。今天差點栽了,借貴地躲躲,不影響你做生意罷。
“耗哥”說進來的就是客,你隨便玩,出了這個門就不歸我管了——給吳總來杯扎啤壓壓驚,算我請。
吳瑞舫說謝了,來杯白的——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耗哥”說才這麼折騰一下就直不起腰,腎虧了罷。
吳瑞舫說你不說我還忘了——你叫個小弟出去找下我的兄弟和女人,看看死了沒有。
“耗哥”說我日你媽,瞧你這大哥當的。
“耗哥”的小弟跑去外面找了一圈,回來說沒找到。
吳瑞舫說沒找到那就是還活著。
“耗哥”說你不會躲在我這過夜罷,我很難做哦。
吳瑞舫說不會叫你難做,緩過氣了就離開——何大帥哥,來首《友誼之光》罷,給我鼓鼓勁,我腿都軟了。
長話短說,吳瑞舫那兩個脫身的兄弟跑回去把兄弟們悉數叫了過來,吳瑞舫這才成功脫險。回到自己的地盤,吳瑞舫連夜打電話給趙燦爛,問趙燦爛是從誰那裡收到消息的。
趙燦爛說這個我不能說,我只能告訴你,這一次可不是簡單的江湖恩怨,人家是直接衝你這條命來的,哈哈哈,你自己小心點。
吳瑞舫說是不是虔州佬。
趙燦爛說哈哈哈,我不知道。
吳瑞舫說肯定是虔州佬,他們到現在還認爲是我點了“熊老師”。
爲什麼吳瑞舫首先想到是虔州幫要他的命,所以這裡又要說一下他跟“熊老師”的恩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