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白且,這是我種下這棵樹的第十五個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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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吧,以後好好活著。”
昏暗的天空淅瀝瀝的下著小雨,男人拍了拍跪在公墓墳前的小男孩,手裡撐著一把黑色的大傘。
男孩呆呆的看著眼前兩張黑白照片,對男人的話語充耳不聞,眼角有乾涸的淚痕,手裡好像還緊緊攥著什麼東西。
撐傘的男人搖了搖頭,俯下身去溫柔撫摸著男孩的頭髮:
“小白且,別太難過了,你父母肯定也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走吧。”
男孩扭過頭看著男人苦楚的微笑,眼中的淚花有些閃爍,點了點頭。
無人的小巷子裡,撐傘的男人手裡牽著一個小男孩,地上的水花隨著腳步輕輕濺到了男孩的褲腿上。
“舅舅,我想把這棵種子種在家裡的院子裡可以嗎?”
男人停下腳步,點燃了一根香菸,蹲在男孩的面前,雙手放在男孩肩上,微笑著看著男孩:
“當然可以,以後我們一起過來給他澆水施肥,你說好不好?”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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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後,一座老式平房裡。
一個二十來歲的小青年赤裸著上身蹲在椅子上,面前的電腦上是一些零零散散的求職信息。
小青年眼睛死死的盯著電腦,鼠標不斷的向下滑動著,許久,他崩潰的往身後牀上倒去。
“早知道當時就考個研了,破專業,工作都找不到。”
桌上的手機適時的響了起來。
青年起身拿起手機看了看,嘆了口氣:
“喂,舅媽?”
“小白且,今天來家裡吃飯嗎?”
“啊?不來了吧,公司裡還有事,有些走不開。”
“可是今天不是中秋嗎?”
“啊....我今天加班。”
“再忙也要注意身體啊,要不我給你送點湯圓來?你公司在哪,一會我到了......”
“舅媽,剛剛老闆在微信裡通知今天可以早點下班,我晚點過來可以嗎?”
“好好好,那你先忙,掛了啊。”
白且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仰頭目光空洞的看著天花板。
六歲那年,父母旅遊期間意外身亡,無家可歸的他住進了舅舅家裡,天意難料,誰知道在白且15歲那年舅舅也莫名失蹤了,還好舅媽和表妹也沒有嫌棄他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一直把他當做一家人。18歲那年,爲了避嫌,白且從舅舅家裡搬了出來,住進了童年住的平房裡,舅媽每個月把生活費和學費打進白且的卡里。21歲,好不容易在本地的大學畢業了,現在卻依然靠著舅媽接濟,這讓白且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關掉電腦,穿上衣服,白且走出門外,一顆鬱鬱蔥蔥的大樹聳立在門前。
當年白且父母留下的,只有一顆種子和這座房子,父母去世那年,他和舅舅親手種下了這棵樹,每個月都會過來給它施肥澆水,這棵樹也像小白且一樣,生長的極快,十多年過去了,竟已經快比房子高了。
白且躺在樹下,似乎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享受片刻的寧靜。
九月份的嘉市,依然炎熱得讓人有些煩躁。
一陣涼風吹過,頭上樹葉沙沙作響,一片葉子掉在了白且臉上。
白且揉了揉眼睛,將樹葉掃到一旁,可是這樹葉竟像長了腿一樣又飄回白且臉上,白且依然沒有在意,轉了個身繼續躺著,結果這樹葉居然緊緊的貼在臉上,沒有絲毫落在地上的想法。
有完沒完了?
白且拿起樹葉,坐起身來仔細研究起這片頑固的樹葉。
這片奇怪的樹葉周圍鑲了一圈爲不可見的金邊,完整的像個藝術品,沒有一絲蟲蛀或者風蝕的痕跡,在陽光下好像還隱隱發出光芒。
白且愣住了,擡頭瞇著眼睛看了看頭上的大樹,依然和往常一樣,沒有絲毫異變。再低頭看向手裡的樹葉,上面居然慢慢一字一字的浮現出了字跡!
?!
“小呀小兒郎,半歲登高堂,要問何處尋,不如跟前停。”
臥C!白且嚇的一哆嗦,手裡的樹葉滑落在腳邊,這大白青天的,鬧鬼了?
“大哥哥,你是在找我嗎?”
頭上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白且瞪大眼睛,慢慢擡起頭。
一個白白胖胖的稚童坐在大樹的枝頭上,看起來不過幾歲的樣子,卻吐字清晰,眼神清澈,頭上頂著個怪異的烏紗帽,身上卻穿著紅肚兜,膚色慘白,處處透露著詭異。
稚童垂下的小腳在樹上一晃一晃,看到白且逐漸煞白的臉龐,嘻嘻一笑,跳到了白且肩上,貼著白且的耳旁,輕聲道:
“大哥哥,你知道我的家在哪嗎?”
白且耳邊陰風陣陣,雞皮疙瘩從腳底冒到了腦門,強忍著把這個稚童從肩上甩下來的衝動,假裝鎮定道:
“你是鬼?”
稚童見自己的捉弄沒有預料中的鬼哭狼嚎,有些詫異,咦了一聲後說道:
“你不知道這棵樹是什麼?”
白且嚥了下口水,搖了搖頭。
稚童從白且肩上一躍而下,揹著手作老成樣,左右踱步,搖頭晃腦。
“此樹乃是陰陽樹,十五年一成,三十年開花,六十年結果,可溝通陰陽兩界,我乃此地陰司掌印,你在此地植下此樹,便是向我申請了陽司掌印。”
白且聽得一頭霧水,什麼陰陽樹,什麼陰司陽司的,這不就是棵父母留下來的普通槐樹嗎,沒開出槐花,結出一個小鬼來了?
“陽間人,白且,21歲,壽終75歲,嘉城人士,今申請陽司掌印考覈,可有遺誤?”稚童乾咳了一聲。
白且連忙擺手。
“等等等等,意思也就是說...你是鬼?”
“...是。”
“你現在在招我做員工?”
“準確的說,是同事。”
“有工資嗎?”
“......有。”
“待遇怎麼樣?有五險一金嗎?不對,如果我死了不是還要接著工作嗎,也就是說沒養老保險?”
“......”
“還有什麼員工福利嗎?雙休還是輪休?績效和獎金都有嗎?還有......”
“要不給你搞個員工公寓?”
白且有些羞澀:
“這倒不用了,家裡住著挺舒服的。”
稚童強忍著沒有發作,一個字一個字的從嘴裡吐出來:“你要不想,我這就把樹伐了去找其他人。”
“別別別,我當我當。”白且連忙說道。
稚童立即眉開眼笑,掏出一本有些泛黃的書遞向白且。
“這是守則,你先看看,不過。”稚童神色突然變的嚴謹起來:“我得跟你說清楚,陽司掌印人是橫跨陰陽兩界的執行者,但說到底還是個凡人,以凡人之體接納陰陽,後果不用我說你應該也能體會出來。”
白且有些愣神,稚童繼續說道:
“當然,既然是同事,我肯定會想辦法讓你脫離凡人之軀,這些都得在你通過考覈後我們才能繼續談。”
白且接過書來,封面上幾個燙金大字:《陽司掌印守則》,只是因爲年代久遠,邊角有些缺損,有些泛黃,翻了幾頁後,再擡起頭,發現那個奇怪的小鬼已經消失不見了。
此時,陰陽樹上又緩緩飄下一片葉子,落在白且的臉上,白且拿起葉子,放在陽光下,定睛一看。
“建設路35號,清風小區,月下哭喪女。”
清風小區?這不就是舅媽的那個小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