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月夜,在赤潞國都城城郊的樹林裡有兩個人影在竄動著,一個年輕瘦小,約莫只有六七歲大,而另一個則高大威猛,身上的鎧甲顯露他似是一個將士。避開繁茂低矮的枝椏一大一小二人一刻不停的向著前方奔跑。剛剛大雨初歇,林路上泥濘不堪,樹葉上殘留的雨水隨著風(fēng)吹紛紛滑動滴落,偶爾可以聽到野狼的低嚎以及樹上貓頭鷹的咕嚕聲。
“哈……哈……哈……啊……”噗通一聲,急促的喘息聲瞬間轉(zhuǎn)變爲(wèi)一聲苦悶的喊聲,瘦小的身影跌落水坑之中濺起渾濁的泥水。
“殿下小心。”高大的身影見狀連忙蹲下身子扶起倒下的人,還不時向身後望去,額間的密汗透露著他緊張的情緒。
“我沒事。”握住伸過來的手,藉著力氣站起身子,被稱作殿下的男孩回頭看了看即使遠(yuǎn)在深林之中也可望見的皇宮內(nèi)殿,那裡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看出對方的心思,男子單膝跪地一手立於胸前低頭道:“殿下,還是抓緊趕路吧,皇上一定會平安無事的,總有一天會接您回去。”話雖這麼說著,只是男子心裡也清楚得很,今夜,赤璐國怕是要改天換地了。
男子看著這張思忱的臉,這個年僅七歲的男孩,若是時勢順應(yīng)了他,必將能創(chuàng)出優(yōu)於他父親的盛世王朝,只可惜鋒芒畢露,讓他比他的兄弟們更接近危險的境地,只能說造化弄人,天妒英才。
“恩,走吧。”男孩轉(zhuǎn)身握住身邊人繼續(xù)向前跑去,翻過前面那座山就到了鄰城,而他也將和父皇母后以及自己的兄妹們越來越遠(yuǎn)。
兩個人只有一個希冀,躲過去,一定要平安躲過去,只是終未隨人願,男子察覺到某些動靜,快速將牽著的人摟進(jìn)懷裡聆聽著周圍舉劍防備,而利器穿透血肉的聲音卻讓他應(yīng)聲滑向地面。
“瑞將軍……”驚恐的瞪大雙眼,男孩眼看著護(hù)住他的人在自己眼前一點一點的倒下,血跡塗滿他的前胸衣襟,對方用僅存的力氣將手裡的東西塞進(jìn)他的衣裡,極盡耳聞的聲音對他說出最後一句未說完的話,“殿下……一定要活著回……”
隨著男子倒地,男子身後站著的人也顯現(xiàn)在男孩的眼裡,陰鷙的眸光冷冷的打在他的身上,一襲黑衣衣襬刺有暗紋,男孩撿起被稱作瑞將軍的人手裡沉重的佩劍橫在眼前,此時雲(yún)霧散去,月光射下,劍光折射,氣氛安靜異常,對方?jīng)]有任何行動,而他也沒有逃開,直到一絲輕哼從對方的鼻息中傳出。
收起手中還滴血的劍,男子走近他,“想要活命嗎?”
“你若殺我,我便與你拼死。”男孩毫不畏懼的回視對方。
仔細(xì)端詳著眼前的孩子,男子忽然大聲笑起來,“哈哈哈哈,這可怎麼好,這位將軍似乎希望你活著逃走呢,而你卻要和我拼死?”
“反正我必是跑不過你,同樣是死,不和你拼一下枉爲(wèi)皇子。”他知道今晚是難逃一劫了。
“哼,倒是有骨氣,小子,想活命嗎?”男子再次開口問他,一個想法在心中產(chǎn)生,眼中閃爍捉摸不透的光芒。
握緊手裡沉重的劍,男孩回答的不卑不亢,“如果你放我生路,他日我必爲(wèi)瑞將軍報仇。”
“哦?想不到你還挺看重主僕情意的……好,我就留你一命,看你日後如何來殺我。”
就在男孩怔愣之際胸膛傳來一陣劇痛,對方手一揮,指風(fēng)將他的胸口劃出一道口子,又是轉(zhuǎn)眼之際對方點住他的穴位,血瞬間止住,男子再次開口。
“從今天起,你便已經(jīng)死了,赤璐國再無三皇子羿星,而我則是你的師父,你以後跟著我一起,想要報仇隨時都可以。”
“你不殺我,你會後悔的,我一定說到做到。”
“呵呵,小子,等你真正做到的時候再說這樣的話吧,到時候誰後悔還不知道呢。”
“告訴我幕後指使的人是誰?宮裡現(xiàn)在是什麼情況?”
“想知道何不自己去查,不過在你查出之前,恐怕你就已經(jīng)做了讓你後悔的事情了。”
“欲爲(wèi)之,必先付出代價,即使最後會是下地獄的結(jié)果。”
男子看著眼前沒有絲毫動搖的羿星竟產(chǎn)生一絲疑慮,這種選擇究竟是對是錯,又將會給今後的赤璐皇朝帶來怎樣的變局,回視男孩的目光,男子似乎有些明白皇上選擇他的原因以及那個人在幾個皇子中唯獨要殺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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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音大陸最南邊有一個女子世襲的國家叫做牙雁國,此時受到塞外荒蠻部落的侵襲兵臨城下岌岌可危,向鄰國求助還未得到迴應(yīng),皇宮院內(nèi),一名婢女牽著一個五歲左右的小女孩順著暗道前行,直到數(shù)日後走出一個地窖來到城外驛館的院內(nèi)。
“大人。”祁海正坐在石桌旁聽著驛館裡的人講述牙雁國現(xiàn)在的戰(zhàn)況猶豫著是否繼續(xù)前往,轉(zhuǎn)頭看向叫住他的人疑惑不解著,眼前的女子臉蒙面紗一身素白衣裙,身邊還領(lǐng)著一個穿著普通卻做工精細(xì)民服的女孩。
“你是……”
疑惑間,只見女子跪地行禮,“大人,請您救救我們公主。”
“公主?你且起來說話,究竟是怎麼回事?這個女孩……”男子的疑慮依舊未減,卻更添一絲愁容,似是猜測到什麼。
“大人,我是牙雁國的御前宮女,陛下知您近日來到牙雁國,怎奈我國突遭蠻人襲擊皇宮已成戰(zhàn)場,陛下命我?guī)е鞯钕抡夷笕耍业拿灰o,只求您能救救這個可憐的孩子,帶她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男子凝視著面前安靜的女孩嘆了口氣,不過幾日光景,他進(jìn)了牙雁國國境之內(nèi)時還是一片安詳之氣,沒想到,臨近皇城卻已是這般殘敗的景象,物是人非不過是轉(zhuǎn)眼之間的事,“她似乎精神不佳,是想她母后呢吧,你們連夜趕路真是辛苦了。”
“公主殿下只是喝了我的忘塵水,現(xiàn)在藥效發(fā)生作用而已。”
“忘塵水?我記得那是你們牙雁國皇宮秘製的一種毒藥吧,你怎麼……”宮女的話讓祁海心裡一驚,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竟然給這個女孩喝了那種東西。
“是,這是陛下的命令,忘塵水雖是毒藥,藥效也只是讓人忘卻過去之事,陛下希望公主離開這裡之後可以拋去煩惱重新生活,所以,大人,求求你帶著我們公主離開吧。”
“……恩,好吧,你們稍歇片刻就隨我回赤潞去。”起身吩咐下人收拾準(zhǔn)備返回,他能做的或許也僅此而已,回頭再看那名宮女似有難言之隱,“怎麼了?還有什麼事情嗎?”
看一眼拉著的女孩,女子隱忍的擡眸,“大人,身爲(wèi)牙雁國的子民,更是御前的護(hù)衛(wèi)宮女,我不能離開這裡,必須回去堅守我的職責(zé)。”
“什麼?難道你就打算丟下你們的公主不管了嗎?”
“小人知道大人曾和我們陛下來往深厚,她纔會將公主放心託付給您,如今我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該回到我應(yīng)該在的地方。”
“你這回去很可能也會犧牲。”
“死於戰(zhàn)場之上是我們的榮幸……公主殿下就交給您了。”
祁海思考了片刻又看向眼前帶著複雜眼神的宮女,“若是他日她記起當(dāng)年之事,又該如何?難道忍心丟她一人獨活於世上?”
女子低頭看看牽著手的女孩,女孩也正巧擡起頭看她,這讓她的眼神閃爍不定一下,可是隨即又恢復(fù)冷靜低眸輕聲開口道,“忘塵水的藥性很強(qiáng),或許她這一生都不會再想起牙雁國,這對她來說應(yīng)該是件好事,希望她可以無憂無慮快樂的長大,過著幸福的生活,我若留下,某天必會忍不住告訴她曾經(jīng)的過往。”
話說完,女子就鬆開女孩的手,對祁海行過禮,轉(zhuǎn)身又走進(jìn)那條暗道。
“……”看著那帶著隱忍之痛離開的女子,祁海深深的嘆息,低頭看向那個目光渙散的女孩,大大的琉璃眼此時毫無光澤,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邊發(fā)生了怎樣的鉅變,這對她來說真的是件好事嗎?
撫著女孩稚嫩的臉頰輕聲開口,“孩子,以後你就跟著我一起生活好嗎?”
女孩緩緩的擡起頭,注視著眼前充滿悲傷的男子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稚嫩細(xì)白的小手?jǐn)E起,點上那皺緊的眉心,祁海無奈的搖搖頭,輕輕將她摟進(jìn)懷裡,道不盡的感傷順著一行清淚緩緩流出。
誰的劍守了傷與悲,誰的笑化了疼與痛。盛世流年傷悲夜微涼;物換星移疼痛路無歸,獨劍光,隻身影,輾轉(zhuǎn)了誰的年華,斑駁了誰的宿命,是續(xù)寫了一世離殤,還是譜曲了新的邂逅。
從此,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一個男孩叫做羿星,也沒有一個女孩叫做蘇伊。
他們在刀光劍影下?lián)Q了生命,奔赴那場未知的生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