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閔敏鬼使神差的去了畫廊的辦公室,當看到票上印著的那兩個字的時候,她的心再也沒辦法平靜。
恍恍惚惚過了一天,快下班的時候她還是請了第二天的假,然後拿出手機訂了回S市的票。
許久未歸,她對這座城市已經有些陌生了,已經入冬,S市滿城的木槿花早已經過了花期,木槿花的花語是溫柔的堅持,就像它的每一次凋落都是爲了下一次美麗的盛開。閔敏從小就很喜歡這滿城的木槿花,她身上也有著S市人的特質,不妥協,堅持。
只是現在,她有些不喜歡自己這份看起來沒什麼意義的堅持。
終於她還是站在畫廊的門口,手緊緊地攥著那張票,門口有夏瀾的宣傳海報,她還是不愛笑,照片上都是淡淡的表情,閔敏站在門口認真的看了她的介紹,這麼多年,你的心願終於完成了。
她在門口站了許久,終於邁進去。
夏瀾真的很有繪畫天賦,閔敏慢慢地走著,一幅一幅看的那麼認真,好像又回到小時候,她坐在夏瀾身邊看她隨便拿著什麼都在畫畫的時光,那時候,她以爲她們永遠都不會分開,到頭來,捨不得,放不下的,只有自己。
閔敏走到最後一幅畫面前,畫裡是三個女孩子圍坐在一個小院中的竹桌前,她們笑的那麼開心。
閔敏站在那裡,淚流滿面。
畫裡面的她們最後無憂無慮的日子,這幅畫的原版完成在那年的夏末,金娜捧著裱好的畫在院子裡轉圈,笑著說這是她最喜歡的畫,沒有之一。閔敏拉著夏瀾的手說將來她一定會是最好的畫家,那時候的夏瀾,笑的那麼純粹。好景不長,那年入秋之後,夏瀾的外婆就病了,從此纏綿病榻,熬了一年多,最終還是離開了,那一年多夏瀾的日子有多苦閔敏都看在眼裡,金娜像個家長一樣保護著她們,就連外婆的葬禮都是金娜一手操辦的,還給夏瀾爭取了社會補助,甚至自己偷偷地添補了一些,那時候,她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而已。這一切,夏瀾都不知道,也是因爲這份掏心掏肺的好,在之後金娜因爲維護自己而和夏瀾發生爭執時候,她痛心的樣子讓閔敏一直有愧。
外婆去世後,夏瀾的日子更難過了,她也很少再笑了,話也沒幾句,整天就是畫畫。從來沒有求過父母什麼事的閔敏爲了夏瀾跟父母開了口,她是真的想要幫幫夏瀾,向來不愛管閒事的父母居然答應了,當她興高采烈的去找夏瀾時候,卻得到夏瀾要走的消息。
到現在閔敏都能清楚的記得夏瀾當時的表情和說的那些話,其實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夏瀾擁有才華卻難以實現,甚至連生活都困難,她拼命想要的那一份安全感,是金娜從不放在眼裡卻輕而易舉就擁有的。那些年她對夏瀾的關心始終比金娜要多,大概人都是這樣,從心底就會覺得相比一個連基本生活都困難的窮人家孩子,她一個富家小姐能有什麼缺憾呢?而金娜也倔強,再怎麼被誤解也咬著牙不肯低頭服軟。長大以後,見識到了這個世界不同的模樣之後,閔敏狠狠地爲自己曾經的不公正對待而怨恨過自己,她爲夏瀾付出那麼多,所以她離開的時候自己那麼難過,可是那時候年少的她只看到了自己的難過,沒看到身後同樣爲自己付出那麼多的金娜,有多失望有多傷心,所以她纔會遠走他國,連一句再見都沒留下。
閔敏站在那副畫前任憑淚水滴落,這幅畫的原版早已在那個夏天被金娜狠狠地摔碎了,她連碎片都沒有找到,夏瀾離開的時候,她以爲他們之間的一切都沒有了,沒想到,她又重新畫了一幅,還放在了畫展的最後。
夏瀾走後不久金娜也出國了,沒過多久,父母因爲工作的原因去了C市,那一年她16歲,所有的感情分崩離析,所以高考的時候她毅然決然的填了T市然後留下,不願意再回S市。
閔敏的眼前伸出一隻舉著紙巾的手,是塗望平,他的聲音溫和,“她重新畫這幅畫大概就是想要告訴自己,這個世界上,再不會有人像你們兩個對她那麼好了。”
“在實現夢想的機會和我之間,夏瀾選擇犧牲我;在夏瀾和我們多年的感情面前,金娜選擇放棄我;在工作和我之間,爸爸媽媽選擇丟下我。對這個世界來說,我就像是塵埃,渺小到微不足道,對他們來說,我永遠永遠都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無論我多愛他們,無論什麼時候,被捨棄的都是我?!遍h敏接過紙巾沒有擦眼淚,低下頭,輕聲說:“我不明白,我究竟做錯了什麼,爲什麼每一次被放棄被犧牲的都是我。”
“你很好,是她不懂珍惜。”塗望平的聲音裡透著堅持。
許久,她擦乾了眼淚,擡起頭看看著那副畫,眼裡帶著光,“我曾經無數次的幻想過她們結婚的時候我會有多開心,不管是誰先結婚,我和另一個都會先訛她老公一通,他會來向我們打探她的喜好然後我們一起給她一個大驚喜,我們會陪她一起操辦婚禮,親手製作婚禮的配樂送給她,去挑結婚禮物,然後製作堵門流程,穿上漂亮的伴娘裙送她出嫁,一邊跟新郎說:‘你敢對她不好老孃打斷你的腿’一邊哭的稀里嘩啦。這些畫面,我真的幻想過很多很多次。對我來說,她已經不是朋友而是家人,我懂她的孤獨,也心疼她的無助,所以我願意掏心掏肺的對她好,就像娜娜對我好一樣,我希望她們兩個都能過的很好很幸福。那些年,娜娜就像一棵大樹,總在庇護我們,任何事情她都像只小獸一樣擋在我們面前,而瀾瀾更像我的妹妹,我照顧她太多年了,總是不放心,我們在一起那麼多年,她處處依賴我,讓我在親情缺失的時候找到一份溫暖,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會不需要我,會離開我,會毅然決然的丟下我。”
塗望平沒再說話,只是伸手抱住了她,這個時候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她需要的,或許只是一個溫暖的懷抱。
這麼多年憋在心裡的話,她終於在這幅畫面前說了出來,當年的她們聽不到,往後餘生,她們都不會再見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