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流淌，亙古如常，章倩兮看著跪在那微蜷的少女，卻感覺彷彿是那洛水凍結乾枯，露出那犬牙交錯的卵石河牀，悲涼驚心。

像是掉進了冬日裡的寒河中，無法呼吸也越感麻木冰冷；洛諾這些時日來的溫馨，歡快，交心，如那晚夜空的流星，嗖然間遠去，那白米街的盛陽，溫暖的爐底蒸汽，露宿河畔的烤魚蘋果，玩笑話與嚴肅話，都在這血色中紛飛，掉下錯綜複雜的洞窟迷宮，不見蹤影。

此時烏雲已散，章倩兮柳眉微蹙，她早過去想要安慰安慰這少女，看她那樣子，章倩兮有些懷疑剛從生死法鬥中脫離的少女會不會氣急攻心，走火入魔。

“嗯…你…”

章倩兮一時語塞，從小便遭人背叛，受盡冷漠與待人冷漠的她從不擅長安慰他人，只是看洛諾的樣子，她恍惚間涌起回憶的碎片，讓她心生憐意，也不再像之前敵人般那樣無情。

洛諾完全不在意將後背暴露給別人，顫顛的從懷裡拿出一塊玉墜，長呼一息，她站起身，雖然臉色仍舊蒼白，但已經不再顫抖。

“茉霏翼佩？”章倩兮眼尖，看到洛諾手上玉墜的樣式。

“我現在要下去找他。你最好選擇離開，我不想與救我的人不死不休?！甭逯Z恢復了之前的冷靜，眼神銳利，玉墜顯示蘇澈還未身死，他現在顯然就在懸崖下的某處，少女重燃起新的希望，服下一枚丹藥，就要準備下山去。

“不用了，你那朋友幫我解決了袁斬狴，也算是另一種助力了?！闭沦毁饪聪蛞贿叺?，那星主一直是摘星閣另一勢力的擁躉，與師傅互不對眼。這次插手這件事，果然不懷好意，只是沒想到他躊躇滿志地出關，第一次對敵就身隕道消。

洛諾點點頭，她看出了些端倪，但現在的她對這些宗門齷齪毫不關心。繞過了章倩兮準備離開。

“等會?！闭情w的少女叫住了她。

“你那玉墜光芒黯淡，顯然能量快要消散，況且就憑你自己，如何能在靈氣複雜的隋埔谷找到你那心上人？”

洛諾揚了揚眉，沒有反駁她最後那稱謂，停下來問道：“你想說什麼?！?

“我可以幫你?！?

“代價是？”

“欠我個人情。”

洛諾沉默片刻，“可以?！?

章倩兮道：“把玉墜給我。”

洛諾遞了過去，既然她答應下來，就不會再猶猶豫豫，疑神疑鬼，她一向是果決之人。

章倩兮睜開眼睛，食指一抹，鋒利的翎羽劃開了嬌嫩的手掌，血滴在玉墜上，有茉霏翼的悅耳長鳴迴盪山間，玉墜光芒大盛，洛諾甚至能感覺到裡面信仰的力量無限的強大，與蘇澈的血脈隱隱約約連成飄渺的線。

現在，章倩兮與洛諾一樣都有些面色蒼白了。洛諾神情複雜，“你是青州章家的……”

“是啊，很不幸吧？”章倩兮笑道，夜裡更顯慘白。

————

空氣裡瀰漫了類似硝火的嗆鼻菸味，周圍靜籟無聲，漆黑中有幾朵熒光，那是嵌在巖上的不知名晶石，在沒有陽光的照射下也能散發出柔和的光，與曾經世界的蛇眼石類似的礦石。

“那是夜鶯石，之所以發亮是因爲蘊含星元，你若是頭陳國來的土元素，吃了它們就能恢復了?！蹦芥下曇魰r虛時實，飄在不知名的崖下石洞。

“對不起，我莽撞了?！碧K澈苦笑道，牽動了傷口，只覺得渾身都燒了起來，全身無哪處不痛。他咳嗽起來，因爲血嗆住了喉嚨。

“你真是，瘋了！瘋了！”女孩再也掩不住情緒，急切喊道，聲音也不再那麼虛無，而是充滿了焦急，“剛纔都和你說了，進那法陣便絕無生還的可能，你怎麼?！蹦芥险f不下去了，但她的情緒，蘇澈都能清晰感覺的到，因爲他與她靈魂相連。

費力撥開身上的血屍，那是袁斬狴的屍體，被他刺穿了胸膛，與他一同掉下懸崖。若不是他的緩衝，此時的蘇澈已經和這修士在另一世界相見了。

頭頂是個不小的洞，顯然他們倆的衝擊撞進了四通八達的地下洞窟。蘇澈緩了緩氣息，還有少許的氣練，壓制著致命的內臟傷，蘇澈閉眼道：“慕嫦，我們聊聊天吧?！?

“不行，我不聊！我要你出去後再和我聊。”慕嫦知道蘇澈的意思，剛剛平穩下來的情緒又波動起來。

蘇澈還是閉著眼睛，他不想看著黑洞洞的石頭，那會讓他心生無力之感，“但我的傷……”他很清楚自己現在糟糕的狀態。

“但你還沒死不是嗎，蘇澈，答應我，”慕嫦說道，裡面有讓蘇澈靈魂都微顫的堅持，“答應我，不要放棄?！?

蘇澈很想笑著開玩笑說什麼，這可不是放不放棄的問題，我現在這傷走路都困難誒，但慕嫦的話讓他鼻子一酸，說不出來打趣的話，只是低聲說：“可我…”

慕嫦不讓他再說了，“我會讓你睡一覺，我的祝福對你的癒合會有幫助，到時你應該能走動了?！?

“說好的，要一起去雪山的?！痹谄岷陔y視的硝煙洞穴中，她的聲音空靈美好，彷彿那在陽光下耀眼潔白的雪景就在不久的將來，觸手可及。

更深的黑暗席捲而來，蘇澈竟感覺有些暖意。

“是啊，好久沒滑雪了呢”他也有些憧憬道。

…………

————

嗆鼻的煙味已經散去了不少，朦朧的熒光更加顯眼。蘇澈費力地睜開眼睛，不知什麼惹得他臉癢癢的，驚醒了還在沉睡的他。

向下看去，一隻冒著紅豔火花的蜥蜴狀小獸正趴在蘇澈胸膛上，瑪瑙般的雙瞳緊盯著這不知名來客，奇異的是，它長有一對肉翅的身軀虛虛實實的燃燒著，正是它的舔舐弄醒了蘇澈。

“??！”蘇澈嚇得單手撐了起來，把那蜥蜴小獸震落在地上，也無怪他反應這麼大，任何人醒來看見一隻不認識的動物在自己身上，總會下意識地撥開這不速之客。當然，對蘇澈自己而言，貓咪除外。

蜥蜴小獸仍舊懵懵地看著嚇一大跳的少年，對他胸口上一個燒黑的大洞沒有絲毫愧疚之情，它努努鼻子，啪嗒啪嗒地往蘇澈身上拱去。也幸虧它的火焰沒有那麼灼人了，不然這一路爬上來，蘇澈的褲子就徹底遭殃了。

這蜥蜴小獸一看就是不常見過人類，或是它從未見過其他生物都有可能，這蜥蜴毫無防備地在蘇澈身上聞來聞去，完全沒有把他當作可能有危險的捕獵者或者什麼。

“慕嫦，慕嫦？”蘇澈輕聲呼喚著女孩，但沒有任何迴應。他能感覺到她已經非常疲憊了，也許她也在沉睡，只是他先醒了過來。

一會的功夫，蜥蜴小獸鑽進了蘇澈的口袋，叼出一塊嫩白的月州玉雕成的精美玉幣，啊嗚一口，好幾天的吃住錢消失在這小恐龍的肚子裡。

蘇澈哭笑不得地捧起這小獸，也不知該生氣還是如何?；鸺t小獸還在巴咂巴咂地嚼著另一枚月州錢，懵懂地擡眼看著蘇澈，誤以爲這會動的食材庫想要搶食吃，連忙仰頭把剩下的錢幣吞下肚中。蘇澈笑著摸摸它的腦袋，示意它慢點吃，他總覺得這小獸對他有著超常的善意，喜歡親暱地磨蹭他的手掌。當然也得益於這蜥蜴小獸萌的不行，蘇澈對萌物有著非凡的好感，若是尋常的野獸吃著世上最昂貴的月州錢，蘇澈肯定一巴掌拍翻過去了。

“咳咳，先往前走看看吧?！碧K澈甩著燙著的手，自言自語道。這洞穴裡難聞的氣味讓他有些心神不寧，既然答應了慕嫦，還有洛諾在外面，也不知現在她怎麼樣了。蘇澈拖著受傷的右腿，慢慢一步一步地挪向前路。

蜥蜴小獸安靜地趴在蘇澈肩上，咕嚕嚕地打呼，彷彿完全不在意這移動的食材庫把它帶向遠方。

蘇澈倒是苦了臉，嘟嘟囔囔地抱怨有動物仗著自己可愛，完全在他肩上做了窩，還不時嗷嗚幾聲，要他投喂月州錢。

“希望你是條絕世古龍的子嗣，長大後報恩，在千鈞一髮之際救我一命。”蘇澈嘟囔道，“不然你的可愛已經超值了?！?

皎潔的月色下，亂石嶙峋，洛諾面有疲容，但神色堅定。這片隋埔谷靈脈錯亂，靈氣衝撞下讓她很難準確找出蘇澈的位置。章倩兮遠遠跟在後面，倒是沒有直接離開，只不過就算以她們二人的博學廣聞，想要在這奇異的地界找出不知方位的一人，也是難上加難。

“蘇澈……”茉霏翼佩讓人不安的顫動使得洛諾莫名的感到心悸，總覺得蘇澈正面臨著什麼她所不知的風險。

洞穴下，蜥蜴小獸跳下肩膀，一晃便不見了身影。

蘇澈也不不上它跑到哪個角落躲了起來，他凝了凝神，確定那是之前的生死大敵，只是現在他與它俱是虛弱無比。

蘇澈下意識摸摸了腰間，卻摸了個空，影秀在剛纔跌落山崖下時不知何時掉在了別處，不在袁斬狴的身上。在蘇澈愣神之際，白羆低吼一聲，撲了過來。

一人一虎，滾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