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嶺蒼蒼,綿延近百里,本就是綠洲門戶的它以東:宣城,便是靈泉州最遠之地。宣城再南是同樣富饒的玉石產(chǎn)地月州,偏西則是傳聞中那仙人一指截江斷流的淄果江,隔斷著天問州與淮揚州。就是這麼一個偏遠不便之地,百年來,誕生出許多仙典怪談;什麼坡腳道人除魔衛(wèi)道,寒雨仙子飛昇,還有便是傳的神乎其神,說是神仙降世,賜下金光福祿的天上寶貝云云。在蘇澈看來,估計是此地出了幾位想象力極豐富的小說家,寫了幾本流傳甚廣的志怪文章,沒想到竟真的吸引來不少冒險家與行者修士前來探尋,倒也爲(wèi)家鄉(xiāng)名氣謀上一份福祉。
“你是說,那天覆錦的消息也極有可能是好事者杜撰而來的?”章倩兮用她嫩白的指頭擦了擦桌面,見到手指上一層薄薄的灰塵,她有些不悅地皺起眉頭。
“倒不是說不求宮的門人傳的是子虛烏有的假事。但一天打聽下來都是這些明顯編造之事,也沒有半點秘境開啓之事,所以有些疑惑罷了。”蘇澈隨口道。他頗爲(wèi)無奈地看著在那挑剔的少女,她倒是真真正正的小姐個性,生活上的瑕疵總會讓她不爽上一陣,雖然在蘇澈眼中那些事兒都無關(guān)緊要罷了。
距離洛諾前往泉城的洛水道會,三人在官道岔路口分別已過了有些時日。南嶺之路狹長不便,饒是以蘇澈與章倩兮的腳力都耗費了不少時間。今天到了信中所說的宣城,二人去打聽些消息時,章倩兮二話不說地租下了當(dāng)?shù)匾桓蝗碎f置的二層宅樓,還差人來打掃整理一番。清潔的清潔,搬傢俱的搬傢俱,竟然還有專人來打理院子裡枯萎的植物,倒是讓蘇澈大大開了眼界:鏡鍾天下的服務(wù)業(yè),也許比他想象中要發(fā)達很多…
章倩兮用靈氣抹去所有的雜塵,灰塵隨著紫色的星元飄向暮色的遠空,“天覆錦是南嶺溫家之物,而據(jù)我所知,世代在宣城定居的溫家,在十年前便沒了聲音。”
蘇澈對此不甚瞭解,他問道:“他們搬去了其他地方?”
“不是,溫家被滅了滿門。”
“嗯…!?”蘇澈沒想到是這個答案,畢竟…
章倩兮拿出一枚木製的翅翼狀令牌,用手絹輕輕擦拭著道:“你想說,溫家在當(dāng)?shù)匾彩敲T望族,這麼大的事情爲(wèi)什麼當(dāng)?shù)劓?zhèn)民會不清楚是吧?”
“是。”
“這就是問題所在。如此大的事情,卻在當(dāng)時沒有引起任何的波浪,傳聞是溫家家宅一夜樓空,大家都以爲(wèi)是他們連夜搬走了,說是要保護天覆錦。其實事實是,兇手殺了溫家全族,還沒留下任何痕跡。”章倩兮道,她知道蘇澈想說什麼。
蘇澈有些驚訝,沒想到溫家與天覆錦還有這樣的秘辛,“等下,既然沒有任何痕跡,你確定是溫家族人已死?”
章倩兮白了好奇的少年一眼,她想了想還是解釋道:“你在城中穎林寺向那羣飯桶假和尚掏香火錢問消息的時候,我去了溫家的古宅。首先,人間蒸發(fā)本就值得懷疑,當(dāng)我去了宅邸時,我就確信,當(dāng)時有場殘忍的屠殺。嗯,你不用管爲(wèi)什麼十年前的事我都能確認,我的…功法比較特殊......”
章倩兮閉上眼睛,努力驅(qū)散腦海中白日裡見的那一幕。她踏進溫家院子的那一刻,十年前的血腥竟有如實質(zhì)出現(xiàn)在她眼前,她低頭看去,臉面潰爛的男子緊緊扒住門檻,努力向前蠕動著,他的身後,是一片濡溼。
“喂?”
“嗯…?”章倩兮恍惚回神,依舊是之前的昏黃暮氣,與少年乾淨(jìng)的面容。
“我怎麼…”章倩兮嘆氣一聲。她思索著之間的聯(lián)繫,蘇澈倒好一杯熱茶,放在她的手邊,
“累了就不要再想了。”
少女靠在椅背上,沒有應(yīng)聲,緩了會,她開口冷然道:“溫家一事有人刻意隱瞞。此事做的極爲(wèi)隱秘,溫家古宅有結(jié)界陣法,不讓有心人找到絲毫線索,若不是我正巧進入,那幕後人的瞞天過海便還可繼續(xù)。呵呵,恐怕這次天覆錦的消息也是從那幕後人中泄露出來,我們要面對的可不是什麼秘境內(nèi)怪靈,而是叵測詭詐的人心。”
“我知道了。”蘇澈坐在另一張椅子上,他頓了頓,認真道:“謝謝你,章姑娘。”
“喊我章倩兮就行。還有,這些小事以後不用說謝謝,顯得小氣。”少女恢復(fù)了之前的高傲中帶著一絲無所謂的模樣,抿著熱茶淡然道。
“章倩兮…其實你沒必要這樣幫我。”蘇澈也爲(wèi)自己倒上一杯,他隨口說道,隨意的好像是問今晚要不要打個牙祭。
章倩兮放下杯盞,看向蘇澈,“是不是我做的這些事讓你不安了?”
“不安?”
“你在害怕,害怕我現(xiàn)在這樣幫你,以後要你償還相應(yīng)的…‘債’。”章倩兮揚眉道。
氣氛靜默稍許,少年有些啞然失笑,他才明白章倩兮說的什麼意思。
“害怕…哈哈哈,講真的你啊,從我第一眼見你開始,覺得你很神秘,很富婆,很有故事有心計,但從沒覺得你令人畏懼。”蘇澈看著因爲(wèi)他的笑聲而變得稍微有些氣鼓鼓的少女,笑道:“我只是,有些擔(dān)心罷了。”
這回輪到章倩兮問了,“擔(dān)心什麼?”
“這次事情顯然非同一般,兇手既然能做出滅族的冷酷舉動,爲(wèi)了他的目標(biāo),當(dāng)然可以採取其他殘忍手段。你不是爲(wèi)了天覆錦,沒必要捲進來。”蘇澈說道。
若說是害怕,那細說也確有此事。只不過,蘇澈害怕的不是章倩兮指的那層意思,而是他不想章倩兮遭受未知且不必要的危險。儘管他們曾經(jīng)是敵人,但一個月的相處下來,足以讓蘇澈將她視爲(wèi)夥伴。
“…。沒事,我正好在宣城有些私事。”聽到蘇澈這段話,章倩兮怔了怔,重新垂下目光。青色的茶葉在杯中沉浮,點起一圈圈的漣漪,“你儘管放心,以後有要你償還的地方。”
“你做了這麼多,我良心不安吶。”
“哼。”
“感謝您的饋贈,美麗的女士,澈謹聽您的調(diào)遣。”蘇澈一腳向前疊在一起,擡手彎腰鞠躬道。
“噗,你這是什麼奇怪的姿勢。”一向毒舌冷然的少女都忍不住笑出聲來,她聽著蘇澈奇怪的詠歎腔調(diào),打趣著他學(xué)習(xí)那北洲傳教士亂七八糟的習(xí)俗習(xí)慣。
蘇澈梗著頭辯解,那可是宮廷貴族的禮儀。
檐下燕子巢裡嘰嘰喳喳,嗷嗷待哺的幼崽飢餓地昂著頭等待母親的哺育;院子裡,靈泉州浣熊在悄咪咪地路過這處人家;屋內(nèi),笑聲隨意,燭火生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