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需要吃喝?”魔女愕然看向王堯。
“是啊,仙人都這樣,吸風飲露就足夠了?!蓖鯃螯c了點頭。
“做仙人這麼清苦啊!那豈不是少了許多樂趣?”魔女見王堯的神情不似作僞,竟對王堯大爲憐憫起來。
“口腹之慾罷了,其實也少了許多麻煩,總歸是餓不死啦?!蓖鯃蚩蓻]心情向魔女說明仙人其實是能夠吃東西的,只是他心裡對杏柳樹有些膈應而已,所以便含混著回答。
“那倒是有些遺憾呢,你都不知道,新鮮的野原魔用番薯魔的粉裹了,再用新榨的籽魔油一炸,那才叫香呢,當年我男人一口氣吃了整整三個野原魔,還嚷著沒吃夠呢。”
魔女說著話,臉上滿是可惜的表情。
“我今天也要吃三個!”廚房裡傳來小七興奮地叫聲。
“你放心,今天保管讓你吃個夠!”魔女溺愛地笑著轉頭大聲衝廚房道。
“那個……你男人從軍多久了?”王堯看著魔女問道。
“多久了?”魔女神情頓時顯出了一絲茫然。“自從他升了狂魔就應徵走了,那年荒原正在刮挫骨風,那風十年一次,前年臘月裡又颳了一回……這個死鬼,都十二年了,居然都沒回來看過我一眼……”
“那個……他人沒回來,總會捎信回來吧?”王堯見了魔女這個模樣,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鼻酸,十二年前,這魔女應該還年輕吧?可憐無定河邊骨,都是春閨夢裡人??!
“捎什麼信?打仗的魔人多了,一個個捎信回來,咱們魔界乾脆光送信,都不用做別的事了?!蹦負u了搖頭。
“那……你咋知道他在望海城的?還知道望海城的燉魚頭好吃?”王堯訝異地又問。
“鄉里大人下來時告訴我的,我男人應徵時好歹是個狂魔,若是沒上前線,幹個鄉長沒問題,唉,以前男人不到天魔軍隊都不要,我爹、我爺爺都是天魔從的軍,可現在聽說兇魔就要被徵發了?!?
魔女說到這裡幽幽地嘆息了一聲。
王堯聞言也不禁感覺有些悲涼,魔人的晉升情況他約略有所瞭解,說白了,劣魔是魔界的植物,戰魔是魔界的動物,這點和神界差別極大,魔界犧牲掉並不會太過心疼。
所以過去魔界對低級魔人是很照顧的,而且剛出生的幼年魔人極爲孱弱,不說戰魔,連劣魔也能輕易傷害。
但是幼年魔人只要稍有資質,一般無須修煉,七八歲左右戰力就能超過劣魔,十來歲便可以與戰魔比肩,魔界從保護他們的目的出發,統一都把他們當做普通魔人看待,戰事是絕不會讓他們參與的。
接下來在進行簡單的修煉之後,大部分魔人都能晉升爲兇魔,這樣的魔人才算正式進入戰鬥魔人行列,可以在魔界擔任一些低級官員、護衛等職,但據王堯瞭解,打仗還是極少直接派兇魔上場的。
既便遇著特別戰事,兵力緊張必須派兇魔上去時,也是按照資質由低到高有選擇地派遣,總之就是儘可能留下資質高的魔人,努力往高階培養,畢竟兇魔以後,再往上晉升就不太容易了。
正如岳飛所說,魔界低端實力非常強大,但是到了高階,魔族的晉升甚至比神族還要困難,魔族這樣做也是爲了魔界能夠長遠發展。
少數受資質所限,無法晉升兇魔的男子,以及絕大多數魔族女子就成爲了魔界最廣大的魔人羣體,魔人女子的晉升年齡相對男子稍稍靠後,但最關鍵的是,大部分魔人女子一旦生產,晉升就會中斷。
彷彿她們把全部的潛力都用來生養後代了,魔族軍隊中的女魔,基本都是沒有結婚、生育過的,如眼前這個魔女,顯是生過孩子,所以既便年紀不小,卻也僅僅只有差不多戰魔的水平。
但是不對?。⊥鯃蛲蝗灰庾R到了一個問題,照這魔女所說,她丈夫十二年前就走了,可她身邊的魔童,眼瞅著只有七八歲年紀,這……難道這魔女除了丈夫,還有個相好的?
這特麼倒也可能,誰都不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丈夫走了十二年無聲無息,她從其他男子那裡尋找一點安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王堯的印象裡,魔族一般結婚很早,生養也非常容易,好像比凡人十月懷胎要短促得多,兇魔時就有十來個孩子都屬於正常現象。
這魔女喚那魔童叫小七,看來她前面還有六個孩子,那些孩子既便都已晉升當差從軍去了,但也應該是成婚以後的事情,這魔女的孫子孫女估計不會少,膝下按說不至於太過悽惶。
在魔界這個村莊中的所見所聞似乎在告訴王堯,如今魔界對低階魔人的照顧大不如前,大量的兇魔、狂魔被直接徵發去了戰場,這對魔界的未來可是災難性的。
“那個……我想在這兒住一段時間,你看村子裡還有沒空屋子之類,可以暫時棲身的地方?”王堯想了想,還是放棄了心中八卦、岔開話題問道。
神魔戰爭對兩界生靈來說,無疑都是極其悲慘的災難,這種事他是沒什麼辦法好想的,畢竟這是神魔兩界相連所造成的後果,只能更提醒他警惕那種把六界混同一界的思想。
從現實的角度看,這個村莊比較偏僻,村裡也沒什麼真正的威脅,在這裡等待羅老師他們幾位,還算是個蠻合適的地方,於是王堯就和魔女打聽起此地能夠存身的所在。
“有的有的,就在隔壁,我幺兒的屋子空著呢,幺兒運氣不好,早早和兄弟們一起戰死了,小七他娘是個死腦筋,不願接受鄉里的催生令,也跟著自盡了?!?
“不過她沒死在屋子裡,屋裡乾淨著呢,我經常打掃的。”聽了王堯的問話,魔女急忙指著門外說道,王堯這才恍然那魔童小七原來是這魔女的孫子。
“催生令又是什麼鬼東西?”王堯聽得催生令能夠逼死人,忍不住又多問了一句。
“唉,咱魔界的律法,不是天天打仗嗎?就是哪家老公死了,那女子若是還能生養,上面便會指定一個男子來與那女子……”
“反正就是讓她繼續生孩子啦,說這是關係魔界千秋萬代的鐵律,不能違抗。我那媳婦就是個死腦筋,我都說了沒事,可她卻說自己已經生了七個孩子,對得起咱魔族了?!?
“上面誰能理會她這個?逼得緊了,她……她便在一個夜晚跑去荒原上自盡了?!蹦樕坏睾屯鯃蚪忉尅?
王堯愕然看著眼前的魔女,完全沒料到這位看著年紀也不甚大,外表更不顯得如何悲傷的魔女,居然經歷過這等慘劇,他愣怔了半晌,方纔想起了一個問題。
“她……你……他們咋知道你兒子戰死了的?”王堯問道。
眼前這魔女的丈夫駐守望海城十二年,沒有片言隻語回來,是死是活她一無所知,還做著要去望海城看丈夫的夢,她又說魔人上了前線,與家裡根本沒法通信,說明魔族在這一塊管理極爲散漫。
可她兒子戰死的消息又是怎麼被知道的?難道魔界真有戰死證明那種東西?連通信都做不到,居然會發戰死證明?王堯委實感覺有些困惑。
“阮大人死啦,他是咱蓬丘的真魔,我家林兒、花兒、山兒、明兒、川兒、興兒、成兒、瑾兒、歸兒、安兒、幺兒,還有我那青兒、源兒、騰兒……都是跟著他的,他死了,我家兒孫自然也都死啦?!?
魔女一雙眼睛空洞地看著王堯,嘴裡念著一個一個兒孫的姓名,長長的一串,以王堯仙人之資,一下子都沒法記得明白,而那魔女卻唸叨得清晰無比,直叫王堯無法聽將下去。
“額……原來真……真魔死了是有死訊的啊……”王堯默默點了點頭,真魔已經是僅次於主魔的大能,魔界損失一個自然會非常重視,而他也在這裡真正見識到了魔界連坐之法的殘酷。
他早就知道魔族大軍是有人身依附關係存在的,簡單來說就是真魔依附主魔,煞魔依附真魔,如此下去,即便劣魔也是依附於戰魔的,就像剛剛王堯經過的曠野,一定基數的劣魔之上,必然會有戰魔存在。
這種依附關係是一種既算律法、又如同執念一般的制度,主魔死了,他手下所有依附於他的真魔、煞魔、天魔、狂魔、兇魔都得死,不是戰死就是自裁,沒有任何道理可講。
儘管大部分高階魔族戰死時,他手下的依附魔族普遍也已經死得差不多了,但畢竟也有高階魔族與手下附庸分開的情況。
所以岳飛纔會那般在意擊殺高階魔族,除了高階魔族晉升困難的原因以外,畢竟殺一個就等於殺了一大批魔族。
王堯在岳飛軍中對此雖然有所瞭解,卻也沒去太過在意,直到此時他才清晰地感覺到魔族這種連坐的可怕,魔女子孫依附的大魔頭死了,她的子孫不用去猜,也一定是隨之死去了。
那些戰場上死掉的魔族一個個都渺如煙塵,可在他們母親、妻子的心裡,他們是有著一個個名字,一個個鮮活的形象與記憶的,失去他們的悲痛將永遠如毒蛇般啃噬著這些女子的心靈。
這麼說起來,這位魔女的老公跟得應該是另外一位真魔了,那位還活著,所以魔女也就篤定她的老公還活著,這其實根本經不住推敲,畢竟連坐只是單向的?。?
王堯已經不願再想下去了,這魔女的話語就好似一座大山般沉重,他不敢去細細體味那種令人窒息的壓抑。
見王堯堅決不吃不喝,魔女也就沒再客氣,她衝魔童簡短交待了兩句,就將王堯送去了隔壁一幢和魔女所住石屋差不多的屋子。
王堯進去一看,發現屋裡果然如魔女所說,打掃得很乾淨,傢俱什物擺放有序,像是隨時都準備著讓人入住似的,不過王堯還是在屋裡嗅到了一絲腐朽的氣息,那是長期沒人生活產生的。
千恩萬謝送走魔女,王堯在她身後關上屋門,趕緊恢復了“瞞天過?!毙g,“呱呱……”王堯無意識地叫了兩聲,心情逐漸放鬆,他坐在桌邊椅子裡,耐心等待著羅老師等仙友到來。
鑄造期間的領悟絲絲縷縷在王堯心頭泛起,那是他對於法寶紅線的認識,他在鑄造時突然意識到,有沒有一種可能,他系統自帶的三項職業技能“好人”、“問心”、“點化”都與法寶有關呢?
畢竟法寶紅線是他與月老職業之間的唯一聯繫,離開了紅線,他現在與月老簡直就找不到任何相關的地方。
是不是系統將法寶的若干功能進行了簡化,方便通過系統來施展?而現在他如果想要重拾過去的月老專屬技能,就只能是通過法寶紅線?
一念及此,他的心神再次潛入了緊緊纏繞在金丹上的紅線,經過三次金丹、兩次元嬰鑄造,王堯的金丹比過去大了不少,而紅線也由過去幾乎難以感知變得觸手可及,但依舊還是無法真正掌控。
紅線上粒粒碎鑽熠熠生輝,“生拉硬拽”、“東拉西扯”兩道法術似乎一經召喚便可使用。
王堯心神細細感應著紅線,突然之間,一股強大的吸力自紅線內生出,王堯只覺渾身靈力竟如決堤之水,完全不受控制地瘋狂灌入紅線之中。
僅僅片刻功夫,王堯一身的靈力就去了一半,那紅線卻依舊像個無底洞般吞吸不止,王堯曾經經歷過全身靈力徹底枯竭的窘境,早已經是驚弓之鳥,發現這個狀況哪裡還不亡魂大冒?
他大駭之下不及多想,急忙用盡全身的力量把心神撤回,總算是及時切斷了靈力流失,然後他就感覺紅線中的靈力似乎又在絲絲縷縷地緩緩逸出,回哺著王堯略顯空虛的仙體。
“這……等回去鑄煉空間一定要好好試上一試?!蓖鯃蛐闹邪碘?。
就在這時,他突然聽見石屋外面傳來了淒涼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