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山,三葉玄國安縣的東南部,綿延四十餘里。山下有一個小村落,因本地居民篤信某位能夠呼風喚雨的,叫做“大王”的神靈,因而喚作大王村的。
村內不過三十餘戶人家,家家只在山上、山下種得幾畝山田。其餘農閒時節,進山打獵採藥,去往城鎮換取銀錢,買進生活所需,算是靠山吃山。
舒乂,三葉玄國安河洲河間府一任同知。三葉葉定帝真玄二十一年進士及第,殿試名列二甲第二十七名。三年後出缺,候補閒雲縣縣令,一年後扶正,三年而閒雲安定,政通人和,小有功績。
其後六年往來安河洲內多地任知縣。又三年吏部考察列爲優,升任安河洲內河間府同知。期滿後本可到大洲連任知府,因疲於官場,故而辭官致仕,歸於大王山祖地。
舒乂往來做官雖不足二十年,但官場半生,四十二歲始歸祖地,膝下僅有一子,取名舒昱。昱者,陽光也,舒乂旨在希望兒子此生都能堂堂正正的站在陽光之下。
舒昱時年十六歲,生的相貌一般,才學一般,萬沒有繼承其父豐神朗韻之十一,素來愛穿黑白二色玄服。
其父任安縣縣令時,與當地一書香門第,定有婚約,說清楚舒昱年滿十八歲之後,即按玄國舊俗成婚。玄國婚俗,訂立婚約後,男方需在三年前,將婚書及聘禮送至女方家中,以示絕無反悔之意,如此方能年滿後如約成婚。
大王山村落裡的三十餘戶人家,零星的撒在山勢之中??删褪窃谶@零散之中,又好似圍著一座三層的竹樓,大王山只有樹木,從無竹林。
此間竹樓便是前河間府同知舒乂的祖地舊宅--清風樓。舒乂少時蒙學於竹樓中書閣,十餘載寒窗,終於得中進士及第。卻也看清了官場,因而從未強迫獨子苦讀聖賢書,求取功名,只說讀書識字明理即可。
此時舒昱正坐在書閣的地上,蓬頭垢面,頭髮散亂,衣服飄零,抱著一本《三玄遊記》看的如癡如醉。以至於舒乂提著紅色匣子進來半天,他都沒有發現。
當下舒乂輕咳兩聲,卻見舒昱毫無反應,繼續看書,不由生氣,上前便是一腳踢在舒昱身上,將人直接踢的轉了一圈,方纔醒悟過來。舒昱清醒過來,沒有先看人,而是急忙忙撿起剛剛甩出去的遊記,收在懷中。氣的舒乂更是難耐,開口便說:“明天拿上匣子,去安縣縣城找無憂書館的老闆去”。說完丟下夾子便要轉身離開。
舒昱這才慌忙起身,跑到父親面前,躬身問道:“父親讓我找書館老闆有什麼事,書閣中的書這麼多,怕是我看一輩子都看不完,不用買書”。
舒乂聽兒子這麼說,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只得深呼吸幾口壓下情緒說:“你老子在安縣做縣令的時候,給你定下一門親事,便是那無憂書館老闆李文先的女兒李攸寧,明日拿上婚書聘禮滾去交給你未來岳父去”。
說完就往外走去,卻聽得身後的兒子低聲說道:“哦,原來是去見我未過門的小媳婦啊,我記得我小時候見過一面的,長的可可愛,我還說一定長大來娶呢。恩,好,明早我好好準備一番就進城吧”。
舒乂聽完,加快步伐走出書閣,心中默唸道:“上輩子做的什麼孽,生下如此兒子。早知這樣,趁他年齡小的時候,就逼他好好求取功名,也好過每天坐在書閣看些閒書、筆記,混吃等死的強。也許,等昱兒成婚後,也該收心科舉了,我雖看透官場,但也許我兒比我能混,將來也可成就一番功業”。
說回舒昱,年僅十六,就讀書千卷,學識自然是不差的,只是沒有刻意的去專研三葉玄國的科舉考試,一身所學頗雜。相貌上雖然比不上舒乂,但也在中人之上,生的輪廓清晰,耳聰目明。
第二天清晨,陽光還沒有完全照進大王山,剛剛出現一縷光芒的時候,舒昱就早早起牀。收拾書籍,提上紅色匣子又放下,來來去去,反反覆覆,焦急的不行。早上辰時未到,就刻意洗漱打扮,倒也看的過去。
此時的舒昱看上去,白白淨淨,稍顯瘦弱,一身尋常的白衣,甚至洗的隱隱泛黃??删褪沁@尋常的衣服,穿在這少年的身上,和他目中的純澈、安靜搭配在一起,透出一股子出塵和靈動。
“爹,我要去安縣提親了?!鄙倌甑ǖ目粗母赣H舒乂。
舒乂見兒子梳洗過後,不再是之前的頹廢模樣,也就鬆了口氣,平和的說道:“安縣的縣城你也去過,無憂書館就在三槐街,你去之後要恭敬點。雖然我與老李乃是同窗故舊,但畢竟是許多年前定下的婚約,如今幾年我退居祖地,不再爲官,不知人家有沒有改變主意,你去之後權且聽憑你李伯父吩咐”。
“好的,爹,孩兒知道了,我進了城,就直接去書館提親,完事就早點回來,不會耽擱的。”說完,少年一身白衣,迎著剛升上來的陽光,慢慢的走遠了,身後的父親,好似將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兒子的身上,好像要把兒子看穿,又或者他已經知道,兒子此去,怕是再難回來了吧。
竹樓外,舒昱還沒等走遠,舒乂的身邊就多出了一個賢淑的中年美婦,容貌上和舒昱有著五六分相似,特別是眼角脣齒,特別相像,想來就是舒昱的母親了。
“老爺,昱兒長大了,況且又不是第一次出門,怎麼今天老爺看起來怪怪的?!眿D人說著就將手自然的挽在舒乂的左手上。
“淑嫺,你嫁給我也快有二十年了吧?”人到中年的舒乂磚頭看向婦人,半晌說出這一句?!岸?,是吧,快要十九年了吧,昱兒也都十六歲滿了,老爺今天怎麼問這個?!眿D人沉吟,又或是愣神了一下回道。
舒乂看著身邊的妻子,好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握緊又鬆開牽著妻子的左手,平靜的說道:“二十餘年前,我剛中舉人,青年義氣,志得意滿,和一幫同年在倚翠閣飲酒?!?
說著頓了一下,看向婦人又接著說:“只是單純喝酒,咳,喝到一半,我尿急下樓去茅廁。結果不想不勝酒力,轉來轉去,就是找不到廁所,反而離倚翠閣越來越遠,那倚翠閣在安河洲州城內,繁華所在,結果,第二天我被人發現,已經倒在安河城外幾十裡的小村子裡?!?
“怎麼會這樣,老爺你人沒事吧?”婦人急忙問道。
“如果僅僅是這樣也就罷了,可是我醒來,就感覺腦子裡多出了一段記憶,好像是曾經經歷過一樣。罷罷罷,不說了,進屋吧?!闭f完,就搖著頭,走進竹樓去了。
暫且不管舒乂是如何的天人交戰,那出門的舒昱,辰時不到就已經出發,安縣離大王山不過二十里,想來巳時就該走到了。
可偏偏舒昱少年心性,一路上走走停停,偶爾遇到一起去安縣行人,還要拉著別人說話,剛開始各色行人見他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還都願意跟他說說話。
再加上舒昱從小讀書,學識不差,聊起天來,胡吹瞎侃,倒也聊得開心??蓾u漸的跟他走在一起的行人,就越來越少了,爲什麼呢?因爲舒昱實在是太能說了,別人插不上話就罷了,他還不管別人高不高興聽,就一直說一直說,說的別人都慢慢的走開了,或者跟他拉開距離。
本來一行人,走在一起,速度還算可以,偏偏舒昱異常的能說,說來說去反而耽誤了趕路。到了最後一羣人見到舒昱就躲,始終和他保持十米以上的距離,舒昱見此,只能搖頭苦笑“這不是一個人在家憋壞了嗎,沒人陪我說話的啊,跟你們才說了不到十分之一,你們怎麼就不高興聽了啊,算了算了,時間不早了,還是抓緊趕路吧。”說完,緊了緊一直搭在手上的紅色夾子,心想著:這玩意可不能丟了,丟了老婆就沒了。
走來走去,終於在巳時三刻前走到城門前,說是城門,其實不過兩米來高的青磚城牆。安縣屬於安河州,分屬三葉玄國中南部,內陸小城自然不會有多高的城牆了。
這時候的三葉玄國,正值葉思帝重玄十一年,國家寧定,國泰民安。上一次的戰爭還在葉真帝在位時發生,也不過是和周邊的小國扯皮混戰。戰爭也只侷限在邊境城市,從未擴大。像安縣這樣的小城,偏居內陸,又不是名城大關,因而城池格局偏小,就連城門也只僅能容兩輛馬車同時進出。
巳時三刻,安縣城門口。
舒昱晃晃悠悠一個上午之後,終於還是來到了安縣城門,看著眼前的城門,對照著三玄遊記的內容,舒昱輕輕在心裡評價:“小城市到底是小城市啊,書裡說鎮明府的城門,那可是清一色的巨石城牆啊,而且還說安河州的州城城門,那纔是真正的城門樓子啊,得有十幾丈高。”
“我這輩子除了大王山,還沒見過這麼高的地方呢,一定要去走走看看。要不,等提完親,我就跑出去遊歷一番吧,反正成天困在大王山裡,什麼意思都沒有。說不定還能遇到仙人呢,老玄不是說在他的遊記裡,遇到過三次仙人嗎,我也想見見到底什麼是仙人?!?
混著人流,舒昱走進了這座內陸小城。說起來,出生這些年,隨著父親各地做官,也算是小有見識了。可到底年輕心性,進了城門就四處觀看。
說起這安縣只十多萬人口,算是真正的小城了,縣城也算不上繁華,只有些三三兩兩的客商,趕著馬車隊,從身邊走過。
說是車隊,其實不過是員外老闆僱傭的三五輛車,請一個掌車舵把子,招攬十幾個保鏢,裝上滿車的生活用品,食鹽之類的山區稀缺的東西,去往山村。一路走一路販賣,在繼續買進貨品,去往最深的山區去。
終點站大多是比大王山還要偏遠的山村。從那裡的獵戶、農戶那裡收來山貨、野生動物、藥草什麼的,販賣到城池裡雜貨鋪、地攤、藥店,賺取差價。
往往一趟車隊下來,除了掌車、保鏢的工錢報酬,員外老闆大多賺的盆滿鉢滿,幾十輛銀子不在話下。幾年車隊來回,就迅速積累起財富成爲安縣當地有名的財主。
要知道幾十兩銀子就已經足夠普通人家吃喝一輩子的了,這些靠著車隊發起來的財主,哪一個沒有個萬兩銀子的身家。就因爲財富動人心,所以也經常有掌車的舵把子貪圖錢財,夥同熟悉的保鏢一起捲了銀子貨物,銷聲匿跡,不在安縣出現,讓僱傭的老闆賠個半死。
這樣的事在安縣,甚至整個三葉玄國都屢見不鮮。其中傳的最狠、最兇的,是一個掌車舵把子,從深山裡帶來的一株藥材,引來了兩位“神仙”注意。結果兩位“神仙”大打出手,光芒驚飛,翻雲覆雨,一場大戰下來,整個車隊的人都死光了,整個事件被山裡獵戶看的一清二楚,因此才傳揚開。
這件事被老玄聽聞,記在了遊記裡面,舒昱清楚的記得是第三章開篇的時候,豪光現驚現“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