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了甩手上的水,我從衛(wèi)生間走出來,突然就被一把拽住了。拽我的是個男生,他力氣很大,我彷彿聽到校服袖子布料開線的聲音。他的聲音從比我高二十釐米的地方傳來:“同學,能借我一本政治書嗎?我下課還你。”
我擡頭看向他,逆光之中,他的面容在氤氳的光線裡有些曖昧不清。
我點點頭示意他鬆手:“好,你等一下,我回教室給你拿。”
他鬆開手,我從後門跑進教室裡自己的位置上。我的同桌關柯正在大口大口吃著早飯,她肯定又起晚了。
從書包裡掏出政治書我就往外走,關柯嘴裡還塞著漢堡,吐字含糊不清地在我身後喊:“馬上就上數(shù)學課了,你幹嘛去呀?”
“隔壁班有個同學沒帶政治書,管我借。”我邊快走邊回答關柯。
男生站在門口,接過我的書說了聲“謝謝”,踩著上課鈴往回走。我也趁數(shù)學老師進教室之前回到座位上。
關柯還沒有吃完,偷偷摸摸地把頭埋進手臂之間,嘴巴在底下動個不停。我把桌上的書立向她那邊推了推,正好擋住老師的視線。
關柯兩三口吃完後,小聲對我說:“你把政治書借給誰了,以前的同學嗎?”
我搖搖頭也小聲說:“不認識,應該是三班的吧。”
這屆文科一共就三個班,一班是年級前四十名的重點班,我看他不像學霸的樣子。
“你不認識,那你怎麼朝他要?”關柯翻了個白眼:“肯定是三班的,一班人才不會不帶書呢,就政治老師的脾氣。這纔剛分完班,誰敢惹她。”
關柯這麼一說,我想起來高一時聽到的“東方不敗吳政治”的威名,有點想笑,但在課堂上還是忍住了。
高二第一天,分班第一天,我想至少不要讓數(shù)學老師注意到我。
上午的課結束了,去食堂吃過午飯,在回來的路上我突然想起來上午那個男生還沒把政治書還我。
我跟關柯講了這件事,關柯聽完後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我陪你去問問三班的同學吧,你還記得那男生長什麼樣嗎?”
說實話,我早就忘了。但我怕關柯罵我,趕緊說:“記得記得。”
我們兩個往教學樓走,路上遇到了江池,還和暑假前一樣圓圓的,像憨態(tài)可掬的小熊貓。分班後她去學理科,所以我們現(xiàn)在才見到。江池看到我和關柯那刻臉上露出興奮的笑容。
“你纔去吃飯呀!”關柯說:“食堂都不剩什麼好吃的了。”
“不吃了,減肥。我堅持不下來運動,只能靠這種辦法。”江池對我倆十分坦誠:“我在新班級還沒交到朋友呢。就因爲我不去食堂吃飯還說要減肥,總有幾個女生背地裡嘲笑我。”
我對江池的遭遇憤憤不平,握住她的手說:“你不要管她們,你只是想變得更好而已。這是上進心,你不用因爲這件事感到羞愧。”
江池點點頭,對我說:“謝謝,道理我都懂的,我也不在乎有沒有朋友。”她又扯開話題,轉頭問關柯:“你和沈魚淵還是同桌嗎,你們班有幾個男生?”
“是,”關柯笑嘻嘻地說:“一共八個男生,我和沈魚淵關係穩(wěn)定著呢!”
江池聽完也笑了。我跟她講了政治書的事,她讓我和關柯趕緊去要書,我們只好依依不捨地說了再見。
到三班門口,教室裡嘰嘰喳喳的吵鬧聲混在外賣的香氣裡。學校明令禁止訂外賣,可三班分班後還是一如既往的三班。
文科班男生少,好認。我簡單地向坐在第一排的女生描述“高高瘦瘦不戴眼鏡”,她就知道是誰了。
“顧軒,就是他。上課鈴響他纔拿著政治書進來的,我還納悶他下課拿著書出去幹嘛。”女生給我指了顧軒的座位,在教室最後一排,巧的是我和關柯也坐在我們教室的那個位置。
“坐在那兒進來還能讓你看見,他從前門進的啊,夠拽。”關柯的語氣像是發(fā)自內心的讚歎。
女生附和道:“他厲害著呢,從奉明書院來的。”
話音剛落,關柯驚訝地吸了口氣:“原來是他啊!”
不是顧軒出名,是奉明書院很出名。
新聞去年報導過,書院其實就是一家封閉管理的寄宿學校,“有問題”的學生被送到這裡。書院體罰制度很嚴格,每年都有學生被打得殘疾,逃跑的被抓回來。家長對裡面的情況一無所知,因爲學校規(guī)定家長和學生半年只能見一次。
顧軒是因爲網癮被送進去的,學校倒閉後他纔出來,沒中考,花錢進了我們學校。我和關柯高一的時候就聽人說過他,但這個人在學校沒鬧過事,風平浪靜的,慢慢也就忘了。
看起來不像傳言裡不學無術的富二代,還知道管我借政治書呢!
我突然有些擔心政治書的命運,怕他給我扔了。
“他去打球了,得午休結束纔回來。”女生說。
“下午第一節(jié)就是政治課,來不及了吧。”關柯問我:“要不去操場找他?”
我拉著關柯的胳膊,在她耳邊小聲說:“人打球的時候情緒會比較激動,萬一他生氣了咱倆可打不過他。”
“我借你吧!”女生豪爽地從書桌裡掏出一本政治書,還是嶄新的,連書皮都沒包:“這樣,你加我微信,晚上我去班級羣裡找顧軒的微信號推給你,你再和他說還書的事。”
我感動地接過書和寫著她微信的紙條:“謝謝,書我下課就還給你。”說完我又從口袋裡拿出兩顆薄荷糖給她,是上午課間在學校超市買的。女生收下糖後,我和關柯帶著一本政治書回了二班。我想還好這次要書之旅沒有一無所獲。
“糖呢?”關柯問我。
“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想了想說:“薄荷糖?沒了,我一共就買了兩塊。”
小賣部收銀臺旁邊擺了兩架子糖,立著一個廣告牌“吃糖提神,上課不困”,和關柯一起排隊結賬時我隨手拿了兩塊。
“不吃糖政治課怎麼辦,”關柯裝作生氣地掐我胳膊:“吳師太的聲音跟催眠似的。”
我也掐了她一下,笑著說:“你放心,我肯定不讓你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