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每天早上,他起牀叫醒我,兩人梳洗過後,分道揚鑣,一個去上早朝,一個去寧心殿,過了大半個月,想必是看在涼唸的份上,太后、女師對我倒也不算太刁難,時間一長,我也就習慣了這待遇,每天對女師似有似無的嘲諷視而不見。
偶爾,我也會突然想起太后的那個男寵,背女德、宮規背的累了,便偷溜去鳳陽宮,美男的臉,總好過楚嬤嬤的那張褶子臉吧,每次去,他總是一個人待著,或下棋,或撫琴,頂多身邊跟個小太監,小日子過得悠哉遊哉的。
“喂,你就不能讓著我點兒?我黑子都被你吃光了!”我惱火的看著棋盤上的殘局,每次都是我輸,“不玩了!沒勁兒!”我不悅的抓了一把棋子轉身走到湖邊,對著池中的錦鯉一顆顆砸去。
他淡淡一笑不語,沉默著收拾好棋局,我朝他丟了枚棋子,“喂,來了這麼多次,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他伸手接住墨玉製的棋子放入棋籠中,眼都沒擡,隨口道:“知道了又能如何?”
我翻了個白眼,“你難道要我以後都喊你喂嗎?”
他擡起眼簾,朝我望來,脣畔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漆黑深邃的眼睛透著些許薄涼,“還有以後?姑娘最好還是離鳳陽宮遠一點,否則受了牽連,太后不會饒了你的。”
我冷笑一聲,轉過身繼續往湖裡丟棋子,“我想上哪兒,她也管不住,難不成,她還怕我把你這個男寵怎麼了?”
背後傳來輕笑聲,他走過來,站在我身側,負手看著那不遠處的宮牆,雪白的紗袖微微蹭到我的衣袖,我下意識的往另一邊挪了挪,就聽到他微笑道:“姑娘總是來鳳陽宮,難道……還真的對在下有什麼想法嗎?”
我手一頓,緩緩側臉望去,他亦轉了臉對上我的視線,近距離下,我方發現他的輪廓果然與涼念有幾分相像,尤其是那張紅潤的薄脣,似笑非笑時幾乎和涼念一模一樣,但是,他的笑,從來不達眼底。
就像,所有的表情都只是一張面具而已。
我聳了聳肩,繼續逗魚,“真是個冷笑話。”
安靜了一會兒,我丟完了棋子,拍了拍手,“走了!”我轉身,背後響起他清淡的聲音:“舜瑛,暫且叫我舜瑛吧。”
我扭頭看他,他神情平淡從容,袍擺微動,頗有些像那人,我笑了笑,“雲熹。”
回到寧心殿,卻未見太后,楚嬤嬤難得神情焦急不安,見我回來,來不及追究我去了哪裡,便道:“雲姑娘,陛下暈倒了!”
“什麼?!”我一驚,轉身朝崇陽宮跑去,涼念怎麼會好端端的暈倒了呢?
一進寢殿,便見一堆太醫跪在地上,一向溫雅賢德的太后滿面冰霜正在厲聲呵斥,“皇上身體不適這麼久你們居然都不知道!留你們在宮裡吃白飯嗎?茗新,你是怎麼伺候皇上的?他哪頓沒有用餐你還不清楚嗎?”
“娘娘息怒,茗新該死,只是陛下勤政……總是誤了吃飯的時辰,奴才勸他用膳,他總是說等會兒,可一等就等到了下頓,奴才見皇上和幾位大臣日夜談論國事,不敢出聲打擾,請娘娘責罰……”
我聽得怔然,目光穿過菱紗帳,隱約可見安靜的躺在牀上的涼念,我分開衆人疾步上前,太后看了我一眼,沒有阻攔。
“念兒……”觸及他暗沉無光的面容和失血變得粉白的雙脣,心口一痛,我拉住他的手,喚了他許久,可他一直閉著眼睛,突然很害怕,他會像父親母親一樣,明明是睡著了,卻一覺不醒,永遠的拋下了我。
不知何時淚如雨下,我撫上他明顯消瘦的臉頰,期許他能快點醒來,我扭頭望向跪在殿中不敢吱聲的太醫,喝道:“陛下到底怎麼了?爲什麼會昏迷不醒?”
“陛下憂心國事,操勞過度,休息不足,再加上飲食不規律,元氣大損,傷及脾胃……卑職已爲陛下針炙過,陛下只是一時昏睡,用不了多久便會清醒,只是以後萬不能再飢一頓飽一頓,並且要得到充足睡眠和休息,方能逐漸恢復元氣……”
太后揮退了衆人,轉身看了我一眼,臉上終於不再掛上笑容,她坐到牀沿上,輕輕拂去涼念額上的汗珠,眸中溢滿疼惜,那一刻,我方明白,無論這個女人如何重視皇權,如何壓制涼念,她都不會害自己的孩子,那雙眼睛裡的關切與溫柔,真的無法裝出來。
我對太后大媽的印象,也難得好了那麼一點兒。
“皇上畢竟剛接手朝政,一時有些吃力,短期內,奏摺還是送到寧心殿批閱吧,他若是醒來,你告訴他,隨時可以去寧心殿與哀家共同批閱奏摺。”太后道。
我斂了眸,涼念如今身體不適,實在不宜繼續操勞,就算是要奪回皇權,也要一步一步慢慢來,太后的意思,應該是想教教涼念如何處理國事,共同批閱奏摺……也不算什麼壞事,總強過太后獨攬大權的好吧。
“知道了。”我輕聲道。
太后看著我,緩了口氣,道:“雲姑娘,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歡皇上的,皇上年輕,身邊從未有過女人,你既然已經選擇了陪在皇上身邊,就要盡心盡力的伺候,照顧好他,想必,雲姑娘也不願意看到皇上現在的樣子吧……”
我眼眶再次一熱,心底第一次泛起瞭如此強烈的愧疚和自責,低頭道:“我知道了,我會照顧好他的,請太后放心。”
太后點了點頭,起身欲走,卻又停下,“鳳陽宮那種地方,以後,你還是少去吧。”
我一怔,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太后,“我只是好奇——”
“他的身份,不是你可以好奇的。”太后撂下這一句話,徑直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