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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何苒苒的雖然是皮外傷但傷勢卻不容忽視,但因爲擔心院長擔心,她堅決不去醫院。汪直銘勸不了她最終還是妥協了,答應她在汪家自行處理傷口。按照何苒苒的意思,他爲她拿來了用來消毒的藥物。做完這些,汪直銘識趣地走出了臥室,關上了門後,在外面靜靜地等待著。

時間過去了還不到十分鐘,何苒苒打開了門,結結巴巴地對他說;“我沒法給後背塗藥,你來幫幫忙。”

汪直銘雖然在開始時覺得不太妥,但輕重還是掂量得清楚的,因此,他跟著何苒苒進了房間。

“你把衣服撩上去,藥水在牀頭櫃上。”

何苒苒坐在牀頭,背對著他,因爲剛纔換了鬆垮的睡衣,汪直銘很輕易地將她的上衣撩了上去。他看到了何苒苒有一條條紅腫的鞭痕,有的甚至流血了,像觸目驚心的蜈蚣。汪直銘暗罵著鷹隼下手狠毒,一面小心翼翼地爲她塗藥。在這個痛苦過程中,汪直銘能夠察覺到她的身子在微微顫抖,只不過,她一句矯情的話也沒說,甚至都不吭氣。上完了藥,汪直銘替她放下了衣服,起身便要離開;“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何苒苒突然轉過了身,看向汪直銘的雙眼紅通通的,猶豫了良久,她張開了龜裂泛紫的嘴脣,用細微且沙啞的聲音在哀求;“能坐下來陪我說說話嗎?”

汪直銘明白她有一肚子委屈需要傾訴,因此沒有拒絕她的要求。他在她面前坐下了,說;“有什麼委屈儘量跟我說,雖然我不懂的安慰人,但你把我當作傾訴的木頭便好了。”

在剎那間,何苒苒雙頰上漩出了兩個淺淺的酒窩,眸子中的淚水忽然變得晶瑩剔透,像瑪瑙一樣美麗了,“汪直銘,你是不是從來沒有遇到過像我這樣傻的人?”在外人眼中,她寡言少語,可不想現在這樣,淚眼汪汪地傾訴苦水,也許,在這個時間上看到何苒苒脆弱一面的人屈指可數,而汪直銘就是其中一人。

汪直銘看著傷痕累累的何苒苒,爲她感到不值;“當初加入軍統,你後悔嗎?”

“我在被軍統的人用槍頂在了腦袋上時一點都不覺得害怕,只是覺得心中的信仰崩塌了。”何苒苒說,“老師曾經跟我說過,‘死在日本人的槍口下是我們的榮耀’,可萬萬沒想到,要殺我的卻不是日本人而是捨命效力的組織,他們不但忽視了我的貢獻而且把我當作無足輕重的工具!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支撐我去完成任務的動力。”

何苒苒之所以傷心到崩潰,並非是傷痕痕累累的軀體,而是被擊粉的信仰。

汪直銘站在她的角度設身處地去想,假設某天他守護的東西不存在了,也許,他會比現在何苒苒更狼狽。汪直銘沒有資格去勸她堅強,但從他們雙方共同的角度去考慮,他必須勸她重新振作。

他抓住了何苒苒無處安放的手,頓時像捂住了塊冰冷徹骨的冰塊;何苒苒沒有逃脫,用空洞的雙眼看著他。

“我想,你離開了軍統甚至燒掉了身份材料的那一刻,可能,你的信仰和那個冷酷無情的組織再無瓜葛了……別傷心,即便你所期待的人背叛你,所有期望的全都事與願違,可那又如何?我在,我一直都在啊,我們一起去實現彼此的信仰,去守護彼此想要守護的人和事。”到來後來,他會想到此刻說出口的“矯情”話,都會羞的臉紅耳赤,但不否認,他說的全是真心話。

何苒苒眼眶中的淚水徹底氾濫了,長長的睫毛上沾上了淚珠。汪直銘的話“刺穿”了她內心最深處,這麼多年來,她是在黑暗中行走的流浪者,承受著值得依靠的人的逝去以及背叛,這種痛苦是尋常人無法體會到的。而面前的這個男人,在幾十天前,他們還素不相識,她甚至還要殺了他,現在,他的臂膀卻成爲她的依靠。

她不知道接下來做什麼,但身體卻驅使她馬上投入到他的結實寬敞的胸膛中,她的第六感告訴她了一個正確答案,那裡有她所需要汲取的溫暖以及安放心靈的港灣。

汪直銘根本無法招架何苒苒突如其來的舉動,思緒亂成了麻。在之前,他們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而現在,他卻零距離的接觸到了她的身軀……剎那間,他有些不知所措了,兩隻手無處安放,只好擱置在半空中。汪直銘低頭看著她微微發抖的瘦小後背,不知道將雙手放上去合不合適,想了會兒,他最終選擇放了上去,希望盡一點“綿薄之力”給予她安慰。

次日早上,汪直銘特意坐在了客廳沙發上,裝模作樣地看著晨報,時不時地瞄一眼樓上,等待何苒苒下樓。昨晚,他該做的事都做了,該說的話也說了,真心希望她能重新振作,這時,樓上傳來了“蹬蹬蹬”的腳步聲,汪直銘擡頭看去。

何苒苒走下了樓梯,默不作聲地在汪直銘對面地位子坐下了,主動吃著他準備好的早餐。平常,何苒苒經常紮起辮子,現在卻披散下來了,刻意遮掩臉面上的瘀傷。

“鷹隼肯放了我,是不是你答應了他什麼事?”何苒苒問他。

“鷹隼已經知道你和方墨林的交易了,所以纔要決意除掉你,也因爲這件事,他連我也懷疑了。”汪直銘見她能詢問鷹隼的事,說明她已經逐漸走出了陰影,重新振作了,爲此,遮在他心臟上的烏雲散開了,“爲了澄清你我的立場,我答應替他拿到汝窯。”

“不會這樣簡單吧?我想你跟他提到了我將要爲龍川手術的事了吧?”

“什麼事都瞞不了你。”汪直銘說,“是啊,只要你和我都有價值,他絕對不會動我們一根毫毛的。”

“他徹底和我們掀了桌子了,我想,我們和他沒有合作的餘地了。”

“但他用我最珍視的東西來威脅我了。”

“他威脅你什麼了?我搞不懂,他應該沒有什麼把柄被他抓住吧?”何苒苒不理解,爲什麼他偏偏要跟一個冷血動物繼續合作下去,“我早對你講過鷹隼的爲人了,在他眼中,信仰,感情,道義……什麼都不存在,他只在乎官途,他來上海只是爲上位攢足政治籌碼,你和我以及軍統的那些情報人員將會成爲他的踏腳石,你願意跟這樣一個冷血的惡魔合作?”

“我知道我在與狼共舞,當然,想要撒手不幹了鷹隼那我一點辦法也沒有,但你呢?你沒有十笏行的庇護,而且,日本人不會去保護沒有價值的你,加上鷹隼愛屋及烏的個性,你覺得他不忍心處理了作爲老貓學生的你嗎?”

“犧牲我一個,保護那麼多人的性命,還有不讓日本人奪走黑百合,我毫無怨言。”

汪直銘臉色一變,猛然將盛滿牛奶的杯子重放在桌子上;“犧牲,犧牲,你腦子除了這個東西還有別的嗎?活下去,你就能保護想要保護的任何事,現在死了,無非是上海旮旯的灰塵,什麼都保護不了!”

何苒苒先是一愣,隨後仔細一想他說的是對的,因爲,死人是什麼都做不成的。看著汪直銘因爲發怒而眉頭緊蹙的模樣,她非但不生氣內心反而像點燃了堆篝火,暖洋洋的,就像一整晚都依偎在他的懷中的一樣。想到這裡,她耳朵根都紅了,只不過被頭髮遮擋的嚴嚴實實,汪直銘根本發覺不了。

“你打算怎麼在方墨林手上拿到汝窯?”何苒苒終於開了口。

汪直銘陷入了沉思,到了現在,他都沒想出在方墨林手上拿到汝窯的辦法。

何苒苒看出了汪直銘的難處,想了會兒,說;“我倒有一個辦法。”看著他投來了期許的目光,她接著說,“濱崎當初成立偵查處的目的之一就是爲了追查鋤奸小組,我們爲什麼不借助這個有利的條件呢?”

“你想讓鷹隼和方墨林狗咬狗?”

“既然鷹隼怎樣對待我,我也不會出賣他,畢竟他是軍統的人。”何苒苒說,“我的想法是,爲什麼不趁此機會藉助鷹隼的手徹底剷除掉方墨林呢?”

仔細斟酌何苒苒的辦法,汪直銘有種拍案叫絕的衝動。他們和鷹隼的目標都是殺了方墨林,如果設計一個讓他自投羅網的圈套,對他們雙方來說都是願意看到的結局;巧合的是,爲方墨林挖墳墓的條件很具備,其一,方墨林正在上海掘地三尺尋找鋤奸小組的下落,而他們知道鷹隼的下落,另外,日本人正在追查汝窯的下落,方墨林肯定整日提心吊膽,想要將手中那塊燙手山芋出手。這幾個有利的條件結合在一起,方墨林必死無疑了。

“我想,我們有必要去見一次方墨林,在他面前演一唱雙簧。”何苒苒說著,指著臉上的傷說,“有這些傷勢在,方墨林肯定不再懷疑我們跟鷹隼鬧掰了。”

汪直銘找不到恰當的詞彙來形容她的聰明瞭;“當初冒著生命危險選擇你這位搭檔,足以說明,我是聰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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