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 窗外下起了雨。
冬天的雨跟冰一樣的冷。江落被雨聲吵醒,他慵懶地在牀上伸了個懶腰,長髮在脖頸劃過, 青年舒展開來的身形修長而漂亮。
這一覺睡得江落口乾舌燥, 他翻身起牀去客廳倒了杯水。人蔘娃娃也掛在了他的身上, 睡眼朦朧地道:“爸爸, 我也有點缺水?!?
這是人蔘精在人類社會裡度過的第一個冬天, 第一次感受到了暖氣的威力。暖氣什麼都好,就是有點讓人乾燥。江落給它放了一杯水到桌子上,自己坐在旁邊慢慢喝著水。
水在脣內(nèi)短暫的停留, 再慢慢滑向喉嚨。客廳的桌子上還沒被收拾,殘羹剩飯冒著涼氣, 油都結在了一塊。人蔘娃娃喝完了一杯水, 恢復了一點精神, 它用鬚鬚戳了戳江落的手指,用氣音道:“爸爸, 門外有人?!?
江落往門外看了一眼,懶散地站起身,“在這待著?!?
他走到門邊,順手將鞋櫃上開快遞的美工刀握到了手裡,從貓眼往外看去。外頭一片漆黑, 什麼都看不到。但人蔘娃娃說有人, 那肯定是有人。江落緩緩握上了門把, 推開了門。
走廊燈驟亮。
門外靠牆的地方坐著一個溼漉漉的黑色身影。地面被這個人身上的水打溼了一大片, 他抱膝埋著頭, 不知道在這裡坐了多久。在江落打開門之後過了好幾秒,他才遲鈍地擡起頭, 露出了一張熟悉的臉。
江落皺眉,收起美工刀:“祁野?”
祁野臉色青白,脣被凍得發(fā)紫。
他眼神無神,沒有焦距地看了江落一會,嘴脣發(fā)抖著,“……江落?!?
他鼻音濃重,低低哀求著:“你能讓我見一見池尤嗎?”
*
誰也不知道祁野是怎麼找過來的,又發(fā)生了什麼事。
江落把他帶進家,又叫來了其他人。大家都被祁野這狀態(tài)給嚇了一跳,祁野的頭髮都結成了冰渣子,再拖下去估計就要被活活凍死了。
在其他人忙碌著安置祁野的時候,江落站在客房門邊看著,冷不丁問道:“你爲什麼要見池尤?”
祁野低著頭任由別人擦著頭髮,江落看到他的手指在不受控的發(fā)抖。祁野沉默了半晌,默默搖了搖頭。
江落雙手抱臂,靠在門框上。他瞇著眼審視地打量著祁野的神色,祁野這模樣像是受到了什麼人生觀崩塌的驚嚇。
他沒有再接著往下問,“庭審之後再說吧?!?
祁野的狀態(tài)很不對勁,這種不對勁一直維持到了庭審開始之前。整整一天他沒說過一句話,喝過一口水。等到江落他們要趕去玄靈聯(lián)合辦時,祁野卻開口要求和他們一起去。
葛祝不忍心地道:“我們和你的父親對簿公堂,你最好不要去?!?
祁野聲音乾啞,“帶我一起吧?!?
他們只好把祁野一起帶上了。
來到玄靈聯(lián)合辦後,徐院長已經(jīng)在等著他們。一個多月不見,老人家精神奕奕,滿臉紅潤。他瞧見江落幾人一個不少地準時來到,頓時笑了起來,“不錯不錯,一個個的都很精神。”
徐院長也看到了神志恍惚的祁野,但他卻沒說什麼,而是摸著鬍子笑瞇瞇地叮囑祁野先去旁聽席坐著。
等到祁野離開,徐院長的神色淡了淡,“他是祁袁那老傢伙派來的說客?”
聞人連搖了搖頭,“他是來找江落的。”
徐院長稍顯驚訝,又沉思了片刻,直到有人來提醒他們該走流程了,徐院長才帶著學生們走到了原告處。
玄靈聯(lián)合辦是專門處理玄學界事件的法庭,和普通社會中的法院有些功能和流程上的出入。
聯(lián)合辦的領導們面色嚴肅地端坐在高位,江落剛剛站定,就看到祁袁和池中業(yè)被人領到了被告處。
他們眼底青黑,衣服凌亂,應該好幾夜都沒有睡過覺,形象很狼狽,原本盛氣凌人的氣焰也消散了許多。而且看這兩個人互不相理的份上,應該已經(jīng)鬧過了一場矛盾。
他們兩個人也看到了江落。黑髮青年站姿筆直,身材高挑,他因爲昨天休息得很好,此時精神飽滿,容貌都好像發(fā)著光。被祁袁和池中業(yè)看了一眼後,還堪稱挑釁得朝他們勾起了脣角。
祁袁的怒火蹭地燒了起來,這個小輩怎麼敢這麼囂張!他差點就要發(fā)火,關鍵時候想起了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想到了天師府和宿命人的態(tài)度,一盆冷水從頭澆下,徹底熄滅了他的火氣。
早晚有一天……
他的眼神陰鬱地在暗中掃過江落。
他遲早會把江落和池尤一塊解決了。
旁聽席上也坐了三三兩兩的稀少人羣,因爲這次庭審牽扯的事情很大,所以不宜公開,只有關係密切的幾個人才能進入法庭中旁聽。
打量完祁、池兩家的家主狼狽如落水狗的姿態(tài)後,江落愉悅地挑眉,不經(jīng)意地往旁聽席上一瞥,就看到了旁聽席正中間坐了一個從容自若,模樣俊美的男人。
惡鬼長腿交疊,在扶手上支著頭懶洋洋地看著場內(nèi)。他換了一身稍顯復古的黑色西裝,像是爲了配合這個季節(jié)的寒冷一般,外頭披著一層黑色大衣。禮帽若隱若現(xiàn)地遮住他的眉眼,只露出下半張屬於鬼怪的蒼白的臉。他看起來就像是民國時期的紳士一般,雙手戴著嶄新的白色手套,正拄著一根細長的手杖。
惡鬼這模樣簡直顯眼,但所有人都好像看不到他一樣。包括聯(lián)合辦的領導、徐院長和祁袁池中業(yè),這些業(yè)內(nèi)大佬沒有一個人察覺到了法庭中正坐著一個氣定神閒的惡鬼。
惡鬼察覺到了江落的視線,他從帽檐下擡起頭,一雙被陰影覆蓋的晦暗雙眼和江落對視,他原本冷漠拉直的薄脣突然勾起,露出一個迷人卻邪惡的微笑。
江落就好像看到了一個令人意外的刺激有趣的禮物,心跳都不由跳快了兩拍,又很快恢復了正常。他盯了惡鬼看了幾秒,脣形無聲地道:“神經(jīng)病?!?
池尤這是什麼打扮?
在玩角色扮演?
不過別說,這模樣看起來有些眼熟。
江落漫不經(jīng)心地一邊看著惡鬼,一邊在記憶中搜尋眼熟的原因。沒過多久他就想了起來,他曾經(jīng)在鏡中世界少年池尤的房間裡看到過一張中年男人的黑白照片。那男人三十歲左右的年紀,穿得和池尤現(xiàn)在的模樣差不多。按照民國和現(xiàn)在的時間差,再加上池家嫡系每一輩只能活三十年的時間來算,那位應該是池尤的祖父。
不過池尤爲什麼要用他祖父的穿著打扮來參加這場庭審?
江落的心裡好似有貓爪子撓了他一樣,讓他從靈魂都開始好奇得發(fā)癢。忍不住被池尤的異樣吸引,想搞明白其中的原因。
身旁的葉尋奇怪地拉了拉江落,朝江落看著的地方望去,“江落,你在看什麼?”
江落道:“你沒看到?”
葉尋問道:“我該看到什麼?”
“沒什麼,”江落收回眼睛,故意道,“一個臉長得還算可以的神經(jīng)病而已,沒什麼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