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無塵他們發現, 主人這幾天有事沒事都在看著手機,二十四小時都不離身,且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 主人看著手機的表情也越來越陰沉, 搞得葛無塵幾人都不敢湊到主人面前。
池尤並不想要顯得自己很急迫, 於是耐心等待著江落的電話。
幾天內, 他的情緒從遊刃有餘到黑雲罩頂。等到終於忍無可忍的時候, 他面無表情地撥打了江落的通話。
電話很快就被接通,但卻是另外一個男人的聲音,“喂?”
池尤倏地捏緊手機, 手機在他手裡碎成了渣。
窒息的沉默。
惡鬼眼神陰沉,猛地起身往外走去。
……
今天是江落被關在天師府的第七天, 江落吃完送來的早飯, 用紙巾疊了第七朵花扔進了花瓶裡, 自個兒欣賞了一會,靠著牀頭悠閒看書。
馮厲不準他出門, 也不準其他人和他說話,但卻允許他看書。江落要來了很多書,想要看看能不能在天師府的書裡找到有關於天師或者宿命人的記錄。
這麼一看,就看到了傍晚,窗外忽然傳來幾聲煙花響聲。江落擡頭往外看去, 看到了兩大一小三次煙花。
他頓時來勁了。
這是江落和聞人連提前約好的暗號, 如果池尤來找江落了, 他就會用這種方法提醒江落。
江落眉開眼笑地扔了書, 倏地從牀上坐起來, 三兩步走到窗前。外頭,天師府的弟子們腳步匆匆, 都在往大門口趕去。
大門口火光耀眼,好像失火了。
確實失火了。
外院濃煙滾滾,天師府的弟子也一頭霧水。不知道怎麼回事,今天突然來了好多人在大門口鬧騰,拿著打火/槍和電擊棒硬往天師府裡闖。
還有人拿著汽油就往門上潑,火機一扔,大門已經燒了起來。天師府是傳統木建築,一燒就能燒完,前院已經亂成了一團。
沈如馬等人忙得團團亂,但還是沒有攔住瘋狂往裡面衝的人羣。他臉色陰著,“報警了嗎?”
“電話打不出去,”王三嘆急得大腦門上都是汗,“你說奇怪不奇怪?天師府的法陣雖然主要對付的是邪祟,但對人也有用,但是這些普通人怎麼都沒入陣法啊。”
沈如馬一身焦味,看著眼前的亂景,額角突突地跳。見到周無度跑回來,連忙問:“你來的怎麼這麼慢?通知先生了嗎?”
“通知了通知了。先生被老天師叫走了,”周無度氣喘吁吁,“老天師正和先生談話,之前吩咐過,發生任何事都不準別人過去打擾他和先生,我求了好半天才讓老天師的人去告訴我們先生一聲,再堅持一會兒,先生肯定會來!”
王三嘆臉色一鬆,但一看沈如馬絲毫沒有喜色,他又緊張起來,“師兄,先生到了就沒事了吧?你咋這副表情?”
“你看這些人,一個個跟沒有理智一樣,”沈如馬指著爬上屋頂正砸著房屋和往樹根下放火的人,“天師府哪有這麼好闖,但他們就真的闖進來了,還弄得一地雞毛,這簡直就是在給天師府沒臉。咱們天師府的人顧忌著他們是人,不敢下重手,他們卻沒有顧忌,連報警電話都打不出去了,這明顯是有預謀的事。還有……”
他擡頭看著天空,“你們看到了嗎?”
王三嘆和周無度擡頭,凝神看了一會兒,才倒吸一口涼氣,“陰氣!”
陰氣在昏暗的夜色下扭動,幾乎籠罩了整個天師府。如果不是沈如馬提醒,他們根本就發現不了。
“對,陰氣,還是這麼濃的陰氣,”沈如馬苦笑兩聲,抽出一根菸,“來著不善,一定有東西在後面操控著這些人。在先生來之前,你們趕緊找地方把天師府的弟子給安頓好,讓他們別硬碰硬。不就是摔點東西破壞下環境嗎?咱們天師府不缺這點錢,人沒事就好。”
王三嘆不甘心地道:“師兄,就任由他們鬧嗎?這太丟天師府的人了!”
“別急,”沈如馬道,“背後的人還沒出現,咱們靜觀其變,看看他們到底想幹什麼。誰想踩天師府的臉誰就得磕頭賠罪,一切等先生過來再說。”
周無度和王三嘆點點頭,沈如馬突然想起了江落,“糟了,小師弟還被關在房間裡!我去找他,你們照看點別人。”
江落一看窗外的場面,就知道池尤這一次是要鬧一場大的了。他半點猶豫都沒有,用寅虎撞開了門就往樓下跑去。
在這七天,江落的腳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他動作利落地跑到客廳,找到自己需要的東西放在了一個包裡,提包跑了出去。
外面一片混亂,江落趁火打劫,一路跑到了禁閉室。
這一次,他成功地見到了被關在地下的女人。被稱作女人還有些不準確,應該稱其爲老人。
和馮厲內景中的模樣相比,這個女人明顯蒼老虛弱了許多,年齡瞧著有五六十歲。她昏睡了過去,連江落進來都沒有分毫動靜。
江落小心地撩開她的頭髮,一張佈滿皺紋被毀容的臉出現在江落眼前。
從她的臉上,依稀能看到馮厲的影子。
老人脈搏微弱,渾身臭味濃重。江落在地上擺設幻境陣法,他想要看一看這個老人到底隱藏著什麼過去。
將一面鏡子擺好在陣法中間,江落在老人的耳朵邊打了一個響亮的響指。
老人顫顫巍巍地睜開了眼,低垂的頭正好對上了陣法中的鏡子,她渾濁的眼睛逐漸失神。
……
章楠見過一次宿命人之後,她就對宿命人一見鍾情了。
但宿命人身份不同尋常,也絕對不沾染情愛,章楠用了很多辦法都沒法接近宿命人。她不甘心,於是一狠心,給宿命人下了藥。
爲了這次下藥,她用了很多手段,還把自己的身體調養到了最佳,想要一發入魂奉子成婚。宿命人很少沾染世俗,他成功被章楠算計到了,但等章楠得意洋洋地打算威脅宿命人娶了自己後,她卻被自己的長輩給迅速關了起來。
章楠都快要瘋了,她以爲家裡人最多隻會把她關上一陣,卻沒想到直接把她關到生了兒子。
她的兄弟來把她兒子抱走的那天,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章楠抓著頭髮崩潰,“你們放開我,這是我和宿命人的兒子,我是宿命人的女人,你們憑什麼關我!”
“宿命人從來沒有過女人,我是他的第一個女人,等我出去,我一定要讓你們好看!”
即將成爲下一任天師的兄弟面色複雜地看著她,“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錯誤嗎?”
章楠不知道。
“你就在這裡待著吧,”兄弟轉身離開,“至少這樣,你還能活下來。”
……
老人聲音嘶啞,劇烈掙扎,“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是宿命人的女人……不,別殺我,我錯了,我錯了……我不應該給宿命人下藥……”
江落被這句話震成了石頭。
他緩了老半天,不敢置信,“馮厲竟然是宿命人的兒子?!”
宿命人竟然有孩子?!
江落只知道馮厲和宿命人的關係不怎麼好,但怎麼也沒想到馮厲和宿命人竟然會是父子關係。
這太讓人震驚了,江落緩了好半天,忍不住瞅了老人一眼又一眼,“……玄學界真的夠亂啊。”
他將老人一個手刀劈暈,收起地上的東西,帶著這個驚天大秘密心滿意足地離開了禁閉室。
天師府裡更亂了,吹過來的風都帶著燒焦的味道。被江落放出去探查消息的金文小老鼠跑了回來,在江落手心“吱吱吱”地叫了幾聲。
“池尤進來了啊。”江落眼中閃過笑意。
他收起小老鼠,四處看了看,選中了天師府裡最高的一層樓。說是最高,其實也只有三層,江落爬到房頂上,從高處往下看,將一片狼藉的天師府盡數納入眼底。
從騷動發生到現在,其實才過去不到二十分鐘,但到處都有火光和倒塌,天師府的損害卻尤其嚴重。
在夜晚的黑暗中,這些火飛著火星,竟然還有些浪漫的感覺。
江落坐在地上,將從醫藥箱裡拿出來的紗布和紅色藥水把自己的左腳給綁成了一個大饅頭。他滿意地看著自己的腳,估計不知道的人看了還會以爲他腳斷了,弄好形象之後,江落悠閒地等著池尤過來。
他預計一分鐘就能被池尤找到,結果纔剛剛數了二十秒,天臺就多出了一個人。
池尤冷冷地站在天臺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當他看到江落包起來的腳時,身上的氣息一沉,陡然陰森了起來。
江落佯裝驚訝地看著他,“你怎麼會在這裡?”
池尤面無表情地朝江落走進了一步,“怎麼,我不能來嗎?”
寅虎兇猛地擋在了池尤面前,池尤腳步一停,直直看著江落。
眼神可怖,像是下一瞬就要發瘋的野獸。
江落勉強站起身,單腳往後方天臺邊跳去,坐在了邊緣矮牆上。他警惕地看著池尤,但好像不小心碰到了腳,突然倒吸一口冷氣。
池尤心裡突然升起了一股戾氣,怒火瘋狂席捲,他聲音壓抑,“過來。”
江落乾脆利落地拒絕,“不要。”
池尤沉著臉往前走了一步,寅虎猛得朝他撞去,被池尤用手掌攔住。他的手和寅虎相觸的地方發出硫酸腐蝕的煙氣,轉眼就將池尤的手燒炙到了骨頭。
但池尤的表情分毫沒有變化,他一直在和江落對視,那雙漆黑的眼中有暗涌在波濤起伏。
江落心裡一悸,竟然有些不敢和池尤對視。他偏過了頭,往下方看了一眼,緩和緩和了情緒,“這個三樓還是挺高的,如果我頭朝下地摔下去,三樓也會摔死吧。”
他說完就頓了頓,餘光又瞥過池尤。池尤還在死死盯著他。
江落咳了咳嗓子,手指抓著屁股下的矮牆,右腳跨了出去,橫坐在矮牆上,“池尤,你想讓我死嗎?”
惡鬼表情可怕,“你不會死。”
“爲什麼這麼說?”江落認真地反駁,“我是人,不是你這樣的惡鬼,也不是滕畢那樣的活死人。我會生老病死,壽命好的話還有六十多年,壞的話說不定只有一分鐘。我跳樓當然會死,會流血,說不定腦漿都會流出來。你如果想說我死了也會變成鬼的話,那你就想錯了。池尤,不是人人死了都能成爲怨鬼的,況且是像你這樣死了也有記憶也有理智的鬼。你能從鬼變成超脫人鬼之外的東西,我不行。就連神仙都不能斷言說誰誰不會死,你爲什麼能斷言?”
惡鬼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你之前問過我是誰,所以你知道我不是原本的‘江落’,”江落,“那你說,我死了之後靈魂會不會消失在這個世界?這些不穩定的因素都擺在面前,死了成鬼這一條就更加沒法確定了。”
“我說了,你不會死。”惡鬼獰笑一聲,推開寅虎大步往江落走去。
江落伸出手,示意他停下,“你要是再上前一步,我就跳下去了。別以爲你可以攔住我,陰陽環可以攔住你。只要能攔住你,哪怕是幾秒,我也著地了。”
池尤知道江落在說謊話。
他了解江落像瞭解自己的半身,江落對活下去有堪稱偏執的執著。他的求生慾望很強,所以在一開始就敢編排池尤來冒死引起他的興趣,也絕對不會跳樓自殺。
他是在演戲騙他,但即便知道江落是在騙他,池尤還是停下了。
他的皮鞋踏過了天師府的狼藉,踩過無數的屍體血液和求饒淚水,竟然就停在了一個小小的人類虛假的謊話面前。
煩躁暴虐越強,這樣強烈的情緒幾乎讓惡鬼眼中滲出了猩紅,他盯著江落的眼神,像是要生吞活剝了江落。
見他竟然乖乖停在原地,江落也有些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他雖然有猜測這個結果,但等真正發生時,卻還是忡愣住了。
江落收回眼,他額頭流了汗,他知道這汗不是因爲緊張,也不是被火氣薰的,而是因爲池尤的視線。
他甚至張了兩次嘴也沒組織好語言,江落在心底怒罵了自己一聲,終於順利說出來了話。
“我知道你爲什麼來,因爲我沒有聯繫你,”他笑笑,側頭看著池尤,笑吟吟的,似有若無地勾人,“其實我已經打算聯繫你了,但是天師府的人不讓。我的師父馮厲,他收走了我的手機,還扭傷了我的腳,讓我只能老老實實地被關在房間裡。”
“他有時候還會偷偷地在半夜進來我的房間,像個變態一樣地盯著我,”江落眨眨眼,眼尾風情十足地斜睨池尤,他輕輕地道,“像你一樣變態。”
這些話無疑更加激怒了惡鬼的殺心,他道:“我會殺了他。”
江落狐貍似地笑了一下,“你現在是不是很生氣,是不是氣得想把整個天師府都毀了?”
池尤沒有說話。
但從他的面無表情,江落就已經知道答案了。
他道:“但你不能殺,不止不能殺,你還要停止這些騷動,忍住你的火氣,帶著我離開天師府。”
池尤心中有另外一股無名火燒得更旺了。
幾乎將他的面容燒得扭曲了一瞬,隨後又被掩飾下來,惡鬼優雅而短促地笑了,笑裡含著刀尖嘲弄,“你以爲你是什麼東西,還在命令我?”
江落靜靜地看著他,“如果你不聽我的話,我就會跳下去。”
“跳吧,”惡鬼冷冷地道,“最好死得快一點。”
江落反而笑了,像個戳人心臟的豔鬼一樣,“那你爲什麼還停住了腳步?”
惡鬼一窒,江落道:“因爲你害怕了,池尤。”
他晃了晃被紗布包起來的左腳,甜膩的像情話的字從他嘴裡裹著纏綿味道,像不可見的針一樣順著喉管直達五臟六腑。
“因爲你害怕我受傷,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