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笙透過簾子,看到不遠處另一輛馬車停靠著,什麼紋飾都沒有。
蘇老太披上大氅,將兜帽拉起,遮住半張臉,臨行前回頭深深看了柳笙一眼。
“保重。”柳笙低聲說道。
蘇老太微微頜首,拍了一張喬語特製的隱息符,拄著柺杖無聲下車。
簾子落下,遮去她的身影。
柳笙掀開一角,看著國書院的馬車似被風吹動,車簾輕掀又落,知道蘇老太應已上車。
心中一鬆,又平添幾分複雜的滋味。
這時候,那輛馬車裡有一物飛出,準確地朝柳笙這邊筆直飛來。
柳笙簾子一掀,擡手接了。
低頭一看,原來是一份信箋。
她展開信紙,字跡端正秀雅,內(nèi)容洋洋灑灑地介紹了一名侍者“凌聲”。
信中盛讚其勤勞勇敢、能力出衆(zhòng),在國書院表現(xiàn)優(yōu)異,將大學士們照顧得十分妥帖,甚至能輔佐研修,是雪山非常需要的人才。
落款:梅虞廷。
還帶著她的私鑑。
想來就是蘇老太所說的介紹信。
沒想到是梅院正親自寫的。
她擡頭望去,正巧通過簾縫捕捉到一張掠過的臉。
那正是梅虞廷梅院正。
確認蘇老太的安頓無虞後,柳笙心中安定不少。
沒想到梅院正響應如此迅速,一切都已經(jīng)安排妥善。
但這馬車僅僅稍作停留,很快便繼續(xù)向前。
就如匆匆過客,短暫停歇,便與她的方向交錯而行。
她收回目光,啓動馬車,緩緩前行,朝著雪山的方向駛?cè)ァ?
……
另一輛馬車內(nèi),蘇老太見梅虞廷忍不住一路頻頻回頭,輕聲問道:“怎麼了?你也擔心?”
梅虞廷微微嘆息,低聲道:“是啊,去雪山路途遙遠,要一個多月才能抵達,還得穿越漠北。她一個人……”
蘇老太輕笑,搖頭安撫道:“你多慮了。她如今已是高階修士,又是個聰明機靈的人。放心吧,她一定能逢兇化吉。”
“也是。”梅虞廷點頭道,“再想想你們能從那樣的局面中活下來,已是天大的奇蹟。”
“是啊……還真是九死一生。”
蘇老太想起前不久那接連不斷的險境,心裡頭還有些心有餘悸。
雖然有許多事情都還沒想明白,但她可以感覺到,自此以後柳笙身上的氣息全然不同。
甚至讓她都感到有幾分可怖。
所以,她原本心中還對柳笙一人面對未知感到擔心,但想了想,漸漸放下。
這麼想來,她認人家做學生還真是倚老賣老了。
蘇老太想來一笑,但是氣頭一緊,輕咳數(shù)聲,臉色隱隱發(fā)白。
梅虞廷趕緊輕輕拍著她的背:“看起來,昨日遭了不少罪,你的舊傷都觸發(fā)了……”
蘇老太不禁點頭嘆道:“是啊,而且,這天兒冷了,我的傷是一直隱隱作痛。”
蘇老太面對梅虞廷,倒是不必強撐,眉間露出了隱忍的痛楚。
“那剛好,我把你送到我一位朋友那兒,去南方好好休養(yǎng)一段時日。這天變了,確實不好受……”
說著,梅虞廷拿出一枚丹藥給蘇老太服下。
蘇老太苦笑著接過丹藥服下,嘆息道:“也不知……我還有沒有機會見到天色如常的那一天。”
“別胡說,怎能這麼咒自己?”梅虞廷眉頭微皺,語氣裡帶了幾分責備。
蘇老太輕輕搖頭,低聲道:“不是咒自己,只是身體大不如前,總覺得……”
說著,她雙手合十,低聲祈禱:“但願她能順順利利進雪山,成爲研修士,把那篇文章裡的計劃實現(xiàn)。”
“祈禱又有什麼用?如今,世間已無神明。”梅虞廷搖頭,甚是無奈。
蘇老太愣了愣,放下手,苦笑道:“是啊……糊塗了。”
“她的計劃本就難如登天,我也沒想到你們竟真能想到這一出。”梅虞廷搖頭感慨,“我雖然支持,但只是姑且一試,其他的……只能是我們盡力而爲。”
“要說來,還是她主動提出來的……”蘇老太哭笑不得道,“乍聽荒誕,可不知爲何,我對她能實現(xiàn),竟毫不懷疑。”
梅虞廷聞言一怔,片刻後輕聲笑道:“你這麼說,我倒也信了。”
兩人交談間,馬車漸行漸遠,駛向另一條道路。
……
茶鋪前,一名白髮蓬亂、滿臉鬍鬚的老者緩緩落下。
他的身形枯瘦,白衣破爛,沾滿血跡與塵污,手中握著一柄鏽跡斑斑的鐵劍,身上散發(fā)著凜然劍意。
老者低頭嗅著空氣,像是在尋覓什麼,在馬道上來回踱步。
茶鋪裡的茶娘子見狀,連忙出聲招呼:“老爺子,外頭天冷,您穿得單薄,不如進來喝碗茶暖暖身子?”
這位老者聽了茶娘子的話,驀然擡頭。
只見那雙眼是純粹的墨色,直勾勾地看著茶娘子。
茶娘子被盯得心裡發(fā)怵,但看到這眼睛便想起她爹病瞎了眼睛的時候,不禁心生憐憫,主動走出去,要將老者攙扶進來。
原本劍氣四溢的老者,在感受到溫暖的觸碰後,渾身氣息瞬間收斂,像被撫平的野獸,僵硬卻順從地任由茶娘子攙扶。
“老人家,您先坐著,我給您準備茶點。”茶娘子柔聲說道,扶著他坐下,還給他倒了一碗粗茶。
老者僵硬地點頭,低聲囁嚅:“錢……”
他摸了摸衣袍,神情窘迫。
茶娘子笑著搖頭:“沒關係,您先坐著。”
這時候她已經(jīng)看出來了,這位老者不僅是眼睛瞎,而且神智不清,雖然知道有錢這個概念,但顯然根本沒有錢。
老者呆了呆,還想說什麼,但是茶娘子已經(jīng)走了。
不久,她端來兩小碟點心和一碟熱煮花生。
老者本來還是雙目墨色,呆滯不動,此時一聞這吃食的香氣,立刻鼻翼扇動,嚥了好幾口口水。
等茶娘子放下托盤,急不可耐地抓起糕點塞入口中,就連煮花生的殼也不剝,直接嚼碎嚥下。
茶娘子還想阻止他,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看這情形覺得古怪至極,又不禁生出濃濃憐憫。
老者吃完,又灌了一整壺茶,肚子竟然奇異地微微鼓起,就像是懷孕一樣。
只是擡頭看著茶娘子,似乎還不夠一樣。
茶娘子猶豫著又拿來一壺茶和點心,但心中更覺古怪。
狼吞虎嚥後,他露出饜足的神情,拍了拍肚皮,歡快地說道:
“快哉!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