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幾人前往了小山村。
這次槐序沒有跟他們一路,而是在上車之後就馬上消失了,周離猜他是想打一個時間差,在小鄭姑娘那裡再吃一頓早飯。
依舊是由止洪觀上山。
小鄭姑娘家的大黃和奶牛早早的就在小路口等著了,天氣冷,一狗一馬毛髮上都沾了白霜。
途經(jīng)道觀,稍作停留。
今年老觀主給周離做了一些臘肉香腸和燻肉,還有一籃子雞鴨蛋,許是想回報他去年給自己買的衣服,但沒起到什麼作用,因爲(wèi)今年周離又給他買了一套衣服和棉鞋,還買了些過年的東西。
至於老觀主的東西,周離也都收了。
到時候在小鄭姑娘那裡吃一部分,剩下的拿回家,就給姜姨和老周他們老實說,是山上道觀裡的老觀主給的。
臘肉香腸這些東西,從來都是一家一個味,讓他們也嚐嚐老人家的口味。
越往山上走,便越冷了。
楠哥騎在馬上,忽然開口:“現(xiàn)在道觀裡已經(jīng)沒多少道士了麼?”
周離回頭眨巴了下眼睛,有些愕然,很快反應(yīng)過來:“現(xiàn)在您已經(jīng)能和楠哥自由切換了嗎?”
“技術(shù)總是在進步。”
“倒也是。”
周離點點頭說,覺得這或許也和楠哥的高度配合有關(guān)。
隨即他繼續(xù)回答著榆王殿下先前的問題:“也不是,準(zhǔn)確的來說,是那些偏遠的小道觀沒落了,而那些名山大川和有名的宗教單位里人氣香火還是很盛的。至於無人問津的農(nóng)村,別說道觀了,就連住民都越來越少了。未來我們國家的政策是收攏人口到城市,許多村鎮(zhèn)除非本身有存在的必要性,否則很可能會被逐漸取締,將土地退爲(wèi)林區(qū),以保護環(huán)境,這些小道觀是註定會沒落的。
“其實止洪觀已經(jīng)算很不錯了,鳴啾山雖然小,也是個景區(qū),人流量少,但也總有遊客來。景區(qū)還給道觀設(shè)立了路牌,現(xiàn)在的門票上也標(biāo)上了帶有道觀的路線圖,逢年過節(jié),香火也是不差的。
“只是老觀主奉行節(jié)儉,總愛把錢捐給山區(qū)教育,所以自己過得差,道觀也不富裕。沒有錢就沒有名氣,纔沒有後繼者。
“也許等到老觀主百年之後,會和長平觀一樣吧?也可能景區(qū)會安排人來接手。”
“這樣算不算一個時代的落幕呢?”榆王殿下望向遠方。
“我不知道。”
“我還記得在以前,不想賣藝與帝王家的天師多數(shù)都躲在山中,宮觀寺廟是他們常去的地方。”榆王殿下有些感懷道,“越是遠離城鎮(zhèn)朝廷和人煙就越不受束縛,在那時候,但凡有妖怪作亂,顯靈的宮觀寺廟總是在不起眼的小地方。”
“以後也很少有妖怪了。”
“是啊。”
身後的小表妹費力的走著,不斷呼出白氣,默默的聽著他們聊天,腦子裡一頭霧水。
很快到達松樹林,地上已積了雪。
小表妹哼哧哼哧的喘著氣,少有的體會到了又冷又累的感覺:
“好冷呀!”
“都給你說過了。”
“比我想的還要冷一些。”
“出太陽了會好一些,在這種天氣曬著太陽超級舒服,而且不像春明,會被曬傷。”周離提著臘味和雞鴨蛋對她說,並且冬天是最適合縮在竈前燒火的季節(jié)了,“到了穿厚一點吧,小鄭有烘籠,你可以用它取暖。”
“這可能是我這輩子過的最冷的一個冬天了。”
“那還不快謝謝表哥。”周離連忙說,“表哥帶你體會了另一種冬天,大大豐富了你的人生經(jīng)歷。”
“……”
包子默默轉(zhuǎn)頭,看了表哥一眼,沉吟片刻纔開口:“表哥,聽說你讀大學(xué)以前很自閉,很內(nèi)向,不愛說話,是真的嗎?”
“真的。”
“現(xiàn)在爲(wèi)什麼不那樣了?”
“現(xiàn)在變開朗了。”
“哦。”包子點頭頓了頓,“其實那樣也挺好的。”
“……這麼拐彎抹角著實沒有必要。”
“我怕。”
“表哥很溫柔的。”
“……”
包子沒有吭聲,繼續(xù)哼哧哼哧的往前走。
穿過鬆樹林,周離不由停下腳步,往遠處眺望了一眼——
山谷裡依然積蓄著白雲(yún),對面蒙著淺雪的高山也依然險峻,泥石流沖刷的痕跡與去年一樣,這幅畫卷依然魔幻。只是沒有了那道在雲(yún)層中肆意穿梭的身影,山巔之上也空蕩蕩的,讓人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冬日萬物休眠,萬籟俱寂,安靜得有些不適應(yīng)。
糰子從他揹包裡冒出頭,四下掃了一眼,又怕冷的把頭縮了回去,只從揹包裡傳出她甕聲甕氣的聲音:
“那個很大的大妖怪不見了喔!”
“是的呢。”
“躲起來了喵?”
“他回家了。”
“回家了喵?”
“是的呢。”
周離一邊說著一邊邁開腳步繼續(xù)往前,沿著山腰上臨崖的小徑,前往那座休眠中的山村,隱隱可見一縷炊煙升起。
那是這山上唯一的生氣了。
大黃跑在了前頭。
等他們到達時,小鄭姑娘依然站在院子前,安靜的等待著他們。
“早啊。”
楠哥騎在馬上,笑著對她打招呼。
包子也連忙伸手揮了揮,小臉上沒有表情,反正她也看不清:
“小鄭姐姐早!”
“早。”
小鄭姑娘點了點頭,看向他們的手上和馬背上,不由好奇的問:
“帶的什麼?”
“路過道觀,老觀主給我們帶的臘肉香腸,還有燻肉,土雞土鴨蛋。”周離對小鄭姑娘說,“有一半是帶給你的。”
“老觀主身體還好嗎?”
“還算硬朗。”
周離說著已越過她往屋裡走,看見了坐在桌旁抱著一個大茶盅喝水的槐序,隨即他把東西放下,往竈屋裡瞄了一眼:
“都在做飯了?”
“嗯。”小鄭姑娘點頭,“先把米煮一下,放甄子上蒸,還沒炒菜。”
“我去燒火。”
“嗯。”
於是周離來到竈屋,剛想友好的對清和說句“你辛苦了,去休息吧,我來吧”,還沒開口,就見清和主動站了起來,只瞄了他一眼便跨出了燒火區(qū)域,與他擦肩而過,走出竈屋。
周離:……
這很好。
把話咽回肚裡,周離在竈前坐了下來,偏著身體和頭往竈裡看了一眼,又把竹竿往裡送了一截,讓它燒得更好。
隨即抱著膝蓋坐下,感受著竈裡傳出的溫度,舒爽得毛孔都張開了。
楠哥和小鄭姑娘一同走進來,楠哥調(diào)皮的不斷撥弄著小鄭姑娘腦後扎的小辮子,小鄭姑娘則安安靜靜,似乎對此毫不在意,又似乎只是對楠哥的行爲(wèi)選擇了放任。
“惡神大人離開了,你還適應(yīng)嗎?”周離擡頭看向這個文靜的姑娘。
“我……不知道怎麼說。”
“很快會適應(yīng)的。”
“嗯。”
“等你眼睛好了就下山吧。”周離頓了一下,“眼睛沒好也下山吧,和我們在一起。等以後年紀(jì)大了我們再回來,像是星迴大人和季白大人一樣在這裡隱居,慢慢享受晚年。”
“下山……”小鄭姑娘又遲疑了,有些茫然,“下了山又去哪呢?”
“和我們在一起啊!”楠哥說。
“去春明吧。”周離說道,“按楠哥說的,在城市的邊緣買個帶院子的房子,到時候我們可以做鄰居,或者我們置辦一塊地,自己建一棟合心意的、有竈或壁爐的房子,說不定比別墅區(qū)住著還愜意呢。”
“春明……”
“嗯,春明。我和楠哥商量好了,等以後畢業(yè)了,就留在春明瞭,逢年過節(jié),或者什麼時候想回了,就回益州看看。”周離說著又將幾根竹竿往竈裡送了一截,先前那截?zé)炅耍廊豢聪蛎嫒萸逍恪⒀劬s渾濁的少女,“春明是個很好的城市,四季如春,到時候把你喜歡的花都搬過去,我也喜歡花,在春明它們會從春天一直開到冬天。再包下一片地,種你喜歡種的東西,養(yǎng)你的狗。”
“春明……”
“嗯,對了,彩雲(yún)還是我們國家最盛產(chǎn)菌子的一個省份,它有各種各樣的、全國最好的菌子,清和也一定會很喜歡的。”
“對頭,你好好考慮一下。”楠哥暫時放過了她的辮子,爲(wèi)周離補充道,“不用那麼快做決定,你慢慢想,別有心理壓力。等今天晚上我睡你的時候,我會再說服你一下,然後過幾天再問你,要是你還沒想好,我就再說服你一下,多半就想好了。”
“嗯……”
小鄭姑娘點著頭,盯著鍋蓋出神。
見她沒有再多說話,周離也不催促,也歪著頭看著竈裡的火焰,發(fā)起了呆。
外面堂屋裡。
包子面無表情,雙手直直伸出,捧著自己的水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
在她對面,槐序舔著嘴脣,將自己茶盅裡的銀耳湯往水杯裡倒,心裡不斷默唸著:不要倒多了不要倒多了、紅棗不能倒出去了……
“好了!”
槐序收回了茶盅。
包子也收回手,低頭看了眼杯中,捧起和槐序一同喝了起來。
半杯熱騰騰的銀耳湯下肚,很快驅(qū)散了寒冷,這冬天好像也沒那麼冷了,包子搓了搓逐漸暖和起來的手,吸了吸鼻子,已然聞見了從竈屋裡傳出來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