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微!”
“嗯?雲澤!”
“走!別哭了,我帶你去放風箏!”
“雲澤!你慢點兒,我跟不上!”年少時,每每夢微因爲施不好控雲布雨咒而受到父親責罵後她就總會給自己找一個犄角旮旯把自己給藏起來偷偷地哭,任誰去找都找不到,唯有那個叫雲澤的少年總能一下子猜到她的處所,然後便在別人急得焦頭爛額時將她領出來,再帶她出去放風箏。
就連夢微的母親也曾打趣道:
“這夢微和雲澤還真是天生的一對兒!”
他們不止一次地相互許下諾言,
“雲澤永遠都會相信夢微!”
“夢微也永遠都會相信雲澤!”
可偏偏就是在那年,他清晰地記得他一身狼狽,瘋瘋癲癲地躲在夢微的身後,就那樣假裝癡傻一般地看著她與她父親爲了他激烈地爭吵,可那時的他心中只有一點:他要報仇!
“夢微,聽爹一句勸,把雲澤交出來,就憑今天他看到他孃的死,我們兩家的恩怨就已經結成了,以他的天賦,日後定會給我們家帶來滅頂之災!”夢微清冷一笑,才淡淡道,
“既然是誤會,爹又何必這麼急著要處置他呢?何況他也已經瘋了。”
“正因爲此,他才更不可能瘋!”夢微眼神黯淡無光,對於她的父親的話語卻只是不作任何言語,突然她擡起頭眼中閃出一抹堅定地光芒,突然便在她的周身設下一道結界,這舉動就連她的父親都始料不及,
“夢微,你要做什麼!”
“爹,今天不管您說什麼,我都不會讓您將他帶走,無論他雲澤是瘋還是清醒,只要我活一日,就保他一日平安,說到做到!”說著便用匕首在自己和那躲在她身後的癡傻兒的掌心中各劃了一道傷口,接著夢微便緊緊以他們的鮮血迅速結下一個最爲狠毒的契約,雲澤心裡當然清楚,如有違約那便就是魂飛魄散,屍骨無存。可他不會阻止。
“孩子!你會後悔的!”她父親那抹痛惜的眼神,最後化爲了無可奈何的嘆息。而他也因此終於保下了一條命。
在一座僻靜的小閣中,夢微正用手中的帕子細心地擦掉男子臉上的泥污,眼睛中浸滿了深情。可嘴中的話語卻聽不出任何情緒,她只是平淡道:
“我知道你沒有瘋,你想要的我會慢慢地還給你。”
似乎也就是自那日起,他再未聽到她對他說過任何話,兩人也從未交談過。
直到報仇那日,她憤怒地衝到她面前,他知道她是爲了什麼而來,等再聽到她的聲音,他不知爲何心中隱隱約約竟有那麼一絲期待,
“雲澤,你可以恨我家,恨我,但百姓無辜,你不能動妖火鼎!”
他強壓下自己內心的衝動,以一種大仇得報的痛快語氣,對她詛咒道:
“好啊,我不動妖火鼎!那你去死啊!像我娘一樣從雲臺上摔下來,摔個面目全非!摔的連他親兒子都認不出來的那種!”那是他第一次從她的眼中看到那種眼神,不解、恍然、痛苦、嘲諷到最後是釋然。他看著她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自此再也沒有回來。
他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像兒時一般篤定了只有他才能夠找到她的所在,可他終究是失算了。那時他纔開始慌了起來,焦急、憤怒、咒罵、失落、悲傷那些莫名的情緒一股腦兒地佔據了他的心,他突然不由地對夢微開始痛恨起來了。
那些恩恩怨怨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就連雲中君他自己也早已弄不清楚了,又是從什麼時候起他對她的恨意已到了那般強烈的程度。當那些支離破碎的場景不斷地向他撲面而來,耳邊的話語也如同羣蜂起舞般攪擾的他痛苦不堪時,他才恍然想起,
或許他也本該記起,那兒時的雲夢水澤在沒原本一直都是歡歌笑語,喜樂安然的。而那些美好的一切也都是被他打破的。
躺在牀上地葉諾此刻已慢慢轉醒,臉上滿是疲憊,她靜靜地看著那因不安而蜷縮在角落裡的雲中君,不知爲何心口處的地方突然一陣絞痛,一滴淚水從眼中滴落,她緩了緩心神,片刻後,才慢慢開口道:“雲中君,你還想再見夢微一面嗎?”
雲中君猛地擡起頭,眼中是期待,又是糾結,葉諾緩緩伸開手,畫軸飛出,於空中緩緩展開,將屋內所有人都帶入了那未知的幻境,或許更是那破碎了的真相。
那是一場漫天的大火,
漫天到幾乎要吞沒了整個雲夢水澤,也不知是在何處,一個女子悽悽惶惶地站在一片尚且還未被火焰波及的空地上,身旁只有一棵已斑駁了的粗壯大樹,除此之外滿是荒涼。她臉上滿是淚水,突然戚然一笑,才自言自語道:
“我答應過你,活一日便會保你一日,我夢微說到做到了,今日我把我的這顆命珠給你,也算是踐行了那個諾言。剩下的就只能聽天由命吧……”她一步一步堅定地走進那火焰之中,
“不!夢微!你回來!”雲中君瘋狂地抓著眼前虛無的幻像,似乎是極想要抓住那眼前的女子,可這一切也終究不過是那洛圖所營造的一個幻境,夢微緩緩閉上眼,嘴邊揚起了一抹微笑,才以一種極爲釋然的語氣嘆道:
“不過是一場夢罷了,黃粱,南柯,不過如此,夢微啊夢微!那場屬於雲澤和你夢微的夢也該醒醒了!”烈火燃燃,不過瞬間便吞沒了女子的身形,也就在女子被火焰吞噬後不久,一抹綠光遍及了整個雲夢水澤,熄滅所有的妖火,一股清泉於那荒瘠的土地緩緩而出,似乎是要慢慢潤養土地,一道雷電閃過,天空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果然上天有好生之德,那場大雨似乎傾注別樣的神力,雨過之後,被妖火肆虐的雲夢水澤竟瞬間就恢復了原本的生機,大地之上絲毫沒有任何妖火的痕跡,水面上波光粼粼,樹木枝繁葉茂,只有那些在火焰中消失了的人似乎能夠清晰地提醒著人們剛剛他們究竟經歷怎樣可怕的事情。自此畫境消失。
雲中君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葉諾收起畫卷,有些不適地捂住心口處,析木有些擔憂地看著她,正想上前,只見葉諾微微搖了搖頭,這才作罷。
“其實你心裡早就應該清楚的,夢微不可能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你究竟還有什麼要執著的呢?”葉諾冷淡地說著,可一滴淚卻於不知不覺中從臉盤劃過。
“雲夢水澤,夢氏掌雨,雲氏掌谷,雲氏和夢氏相輔相成,才能使雲夢水澤風調雨順,而生活在雲夢水澤的人們也才能夠安居樂業,我的母親和夢微的母親出自同族,可夢微的母親只是養女,明明母親出生更高貴可當時雲氏和夢氏家主卻都只心儀夢微的母親。爲此我的母親嫉妒也那個人一輩子,也從來都認爲雲氏家主之所以娶她只不過是因爲她是與那個人最親近的人也同樣是爲了成全,不讓她所嫉妒的人爲難罷了。”
雲中君淡淡地陳述著過去的往事,似乎完全是爲了一種解脫,絲毫沒有在意葉諾和析木的存在,只想將這段塵封往事做一個最透徹的了結。
“父親未死之前,我尚且還能對母親的那些對他人尖酸刻薄猜忌之言做到不聞不問,可自從父親死後一切都變了。”雲中君落寞的搖了搖頭,嘲笑了一聲才又說道:
“父親死後,夢氏一家獨大,不過幾年光景,雲夢水澤中人便只知夢氏而不知雲氏,夢微也是在那個時候改名爲夢澤的。微,細小輕微,一點兒也不好,比不上澤字,惠澤萬物。”
“夢微改名,慶生那日,我是最爲她感到高興的,因爲她終於成了雲夢水澤中最耀眼的那個姑娘,可我也最後悔的就是那日去了夢澤,去了她家,如果不是那日去了她家,我們兩人的母親便也不會爭吵,這樣她們也就都不會死了。”
“他們吵了什麼?”
“妖火鼎自創立以來,每二十年便需要封印一次,數百年來都是由雲氏和夢氏家主各施一道封印。可偏偏那一次父親和夢氏家主在封印的過程中卻出了問題。”
雲中君在手中凝起一團雲霧,然後隨手一揮便在屋內形成一塊雲幕,而云幕之上正展現的是兩位婦人爭吵的場景。
“雲升就連死的時候都在爲你考慮,什麼我心性堅硬,就算沒有他在,我也能夠支撐整個雲氏況且澤兒身爲男子終究要撐起一個家族的。而你就是柔弱無力,你也同樣生了一個好女兒,騙得了所有人的同情!雲升就這樣祭了妖火鼎,拋下了我和澤兒!”
“你天生生的這狐媚模樣誆得所有人都要爲你爲你生爲你死,先是你自己的父母然後是我父母如今又是我的夫君,憑什麼,我纔是純純粹粹的正統的血脈,你不過一個養女,他們究竟憑什麼要爲你付出那樣多!而你又爲什麼不去死!”
“雲升救的好人家啊!你知道我和澤兒在他死後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嗎?澤兒還未弱冠繼承不了家主之位,他的那些好宗親就像餓極了的野狗一般,整日虎視眈眈盯著我們!就連這雲夢水澤中百姓也是那般狼心狗肺,雲升白白犧牲了一條性命!如今卻無人記得雲氏之恩,而你們又做了什麼你們讓我死了夫君,讓我苦苦支撐著一個破敗不堪的雲氏家族,就連如今澤兒的名字你也要搶去!今日你那個小狐媚子稱爲夢澤,日後這雲夢水澤又還有誰能記得當日的雲澤啊!”
“姐姐……不!我不知道……是這樣的……”
“你就是個禍害!你就應該去死!”
衣袖輕揮,雲幕散去,他才又緩緩講道:“那次爭吵之後,夢微的母親便鬱鬱而終,接著便是我的母親被她的父親推下雲臺,活活摔死。”
他痛苦的回憶著這些往事,歪頭頹廢地輕蔑一笑:“我太傻了!我活生生充當了母親手中的一把刀!呵!真是荒謬!”
“我的母親爲了報復竟將自己的骨肉作爲利器,我的親人竟是這般自私……她從未爲自己的子女著想,你們知道她最後留下的一句話是什麼嗎?'我不好過!我就要讓這雲夢水澤之中的所有人都不好過!'”
“後面就如你們知道的那般,我裝瘋賣傻,欺騙夢微,報了一個最荒謬的仇!”
“很可笑吧!”他的手慢慢扶上心口,眼中餘下一片深邃,他明白心口處那裡運轉中一顆不屬於他的命珠。片刻的沉默之後,葉諾才緩緩開口道:
“曾聽聞上古時期有攝魂一族,其族人死時可向其親人種下執念,以傳承攝魂之力,攝魂能力越強,執念便也就越深,也就越難根除。她的命珠放在你身上其實就是爲了壓制你的執念。”
“呵!原來是這樣啊!”他不禁輕笑一聲,
葉諾依舊道:“夢氏一族的血液中自古以來便有一種能夠操控雲雨的神力,而云氏一族掌谷則是擁有大地孕育萬物之力吧,所以妖火爐鼎也歷代都是由你們兩大的家族來鎮守。命珠是你們使用神力的媒介。”
“真不愧是玄隱部,手握織魂之力還能將其他家族的能力瞭解得這般透徹,也難怪你們部落會有那般大起大落了!”他那看似嘲諷的話語,如今聽在葉諾耳中如今也只是不痛不癢,相反更令葉諾覺得他甚是可憐。她慢慢踱步至門前,眼神黯淡,看到那雲霧散去而露出的陽光,嘴邊揚起一抹淡笑,
“熙熙攘攘,萬物大道,從沒有任何你可以白佔的便宜,所有你無意得到的饋贈,終有一日都會讓你以令一種方式償還。”
“我真正想要告訴你的是當日夢微捨生取義,天雷降罰,她本該是有一線生機,只可惜她的命珠當時在你身上,陰差陽錯,竟變成了罰也是你,賞也是你。如今你既已封神君,就請你也擔負起這雲夢澤君的稱號吧!這樣便也算是替夢澤守護了這雲夢水澤的百姓這樣也便算是向她還債了!”
雲中君緩緩擡起頭,眼睛緊盯著葉諾的臉龐,沉默良久,彷彿仍有些期望的問道:“她死前就再沒有其他的話留給我了嗎?”
葉諾轉頭看了看他,片刻後才又冷冷回道:
“洛圖之中幻境皆以實情爲錄,你也都看到了,她要說的死前都已經說了……”
“你能不能再叫我一聲雲澤……”雲中君突然說道,葉諾眼中充滿震驚,只見他的嘴脣微顫,很久之後,葉諾才又隱約聽到一句囁嚅聲:
“對不起……我其實一直都很想再對夢微說一句這句話的……”
他默默垂下頭,眼中滿是哀傷,頹喪地倚坐在屋內一角,嘲諷一笑,隨後身形便如雲霧一般消散在屋內。
屋內只留下他剛剛黯然離去的話語:
“她既無意中救了你,那這黃粱便也就留給你們了,南柯、黃粱本是一對兒,就不要再像我和夢微一般生死相隔了。”
“最後……謝謝你……”傳音符散,只餘那塊兒晶瑩剔透的玉石孤零零地落在雲中君剛剛坐著的地方。也同時留下了無盡悵惋。
析木走去緩緩拾起那玉,靜靜地看著葉諾,只見她眉頭緊鎖,愣出了神,等走到她身邊時,一指輕撫她的眉間,葉諾困惑地看著析木,未做任何言語。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手掌打開,畫軸顯露於手中,她輕輕翻開畫卷,左手劍指於空中畫出一個符咒然後移向自己心口,只見她從心口處抽出一縷金絲,再擡頭看向析木時,析木似乎已知曉她要做什麼,只見他將手中的黃粱玉佩遞過,那縷金絲瞬間緊緊纏繞著玉佩,隨即便消失於畫卷之中。
“就讓夢微的記憶和黃粱一起留在洛圖之中吧!這樣也算圓了她的心願,儘管只是個幻境,但終究一切如初。”
析木無奈地嘆道:
“沒想到當年我千方百計地想將她那記憶從那玉石上剔除,今日它竟是以這種形式離去。”
葉諾會心一笑,感慨道:“或許就是爲了能夠再見到那人一面吧。”
合起的畫卷此時突然跳出一縷金光,附著於剛剛葉諾臉上的傷口之處,不過須臾,她的面龐便又恢復如初,裙邊的彼岸花的金色花紋也似乎變得更加耀眼奪目。
等木鬼進屋之時,二人正在桌前研究一副地形圖,頓時他一股子酸味道:
“我的天爺,我這都躲了半天了,你們還沒卿卿我我完?”葉諾臉色雖好了許多,只一聽見木鬼的言語便就厭惡地皺起了眉頭,只析木倒是沒有太在意,只淡淡道:“你要是嫌你那嘴巴留著太過礙事,我倒是不介意再多費些力氣將你那嘴巴給磨掉。”
那話倒是頗有震撼力,只見木鬼聽完這話瞬間面容失色,忙捂起自己的嘴巴,訕笑一下就慢慢挪到了門邊,接著便如同碰到什麼洪水猛獸一般慌忙離去。
葉諾很少見到木鬼這樣,一時竟忍不住笑了出來,突然門口又露出木鬼那鬼精靈的腦袋,飛速說道:“誒,那陰臉神君應該走了,天氣不錯,你們要不出去散散步?這樣你們花前月下,蜜裡調油,又甜又香。嘿嘿,挺好挺好啊!”
“滾!”話音剛落,木鬼已一溜煙跑了個沒影。
析木這時滿臉尷尬,偷偷瞟了一眼葉諾,只見她一臉震驚地看著他,“你竟然還會罵滾!”她笑得倒是前俯後仰,這邊析木早已是憋得滿臉通紅,半天才支吾出一句“那木鬼說話說話驢頭不對馬嘴!不知所謂…不知所謂…”
“是嗎?哈哈!”
“對,對,確實是不知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