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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閆寶書靠著火牆坐在炕頭,屁股下面鋪了一張四方塊的小棉被,被面是用粗布拼縫在一起的,看上去像極了大塊的補(bǔ)丁。由於小棉被的厚度不足,滾燙的溫度很快就透過高粱秸稈編成的炕蓆傳了上來。

閆寶書朝一旁挪了挪,坐定後他便和方纔一樣,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外面是雪白的一片,銀裝素裹倒把屋子照了個透亮。閆寶書盯著外面看了一陣子後收回了目光,轉(zhuǎn)而看向用來糊住窗縫的紙條。紙條的裁剪十分規(guī)則,長度和寬度拿捏的非常精準(zhǔn),正好可以將窗框的縫隙全部覆蓋,這是用來擋風(fēng)最常見的辦法,從前的“閆寶書”也曾幫著母親做過這些事情。

這是閆寶書醒來後又一次細(xì)細(xì)觀察這間屋子。火炕的正對面擺放著茶紅色的寫字檯,一行三抽屜的那種,或許是有些年頭了,原本的顏色早已變的黯淡,邊邊角角處也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損壞和掉漆。往上看,寫字檯上擺放著一些生活物件,掉了漆的搪瓷杯一個,疊放板正的抹(ma)布一塊,從顏色上來看,應(yīng)該是用破線衣做成的。除此之外,飯盔兒裡還有兩個正冒著熱氣的窩窩頭。

順著熱氣再往上看,牆上正中的位置掛著一面大鏡子,裡面映出了閆寶書五顏六色的臉龐,他無心注意這個,轉(zhuǎn)而看向鏡子兩旁尺寸小了一圈的像鏡子,嵌在裡面的相片不多,最爲(wèi)矚目的就是那張全家福了。

閆寶書的靈魂不屬於這個家庭,可就在他從全家福中看到“自己”的笑臉時,他犯起了嘀咕,他真的可以代替正主繼續(xù)在這個家庭裡生活下去嗎?

三天前,閆寶書還身在二十一世紀(jì)的大都市中拼搏,哪成想就是睡了一覺的工夫,他竟然就穿越到了1970年的東北通沅市,成爲(wèi)了現(xiàn)在的閆寶書。時光倒流,許多記憶都在充滿了復(fù)古的物件中得到了復(fù)甦,一幕幕地彷彿電影片段一般浮現(xiàn)於眼前,這是一個重要的年代,一個對待感情非常單純的年代,卻也是……

閆寶書此時正處於記憶的深海當(dāng)中,突地,一陣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從外屋地(廚房)傳來,他回過神,豎著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

“寶書這孩子隨你,要強(qiáng)。”金桂琴無奈的搖了搖頭,回身從牆角的大缸裡撈出了一顆酸菜,連湯帶水放在了菜板子上。

閆永貴一臉的陰沉,“要強(qiáng)也不是和人動手的理由。”說著,閆永貴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了半盒大生產(chǎn),抽出一根送到了爐口,點(diǎn)燃後銜在嘴角用力地咕嘟了兩口,“寶書這是在怪我啊。”

金桂琴站在竈臺前,低頭看著坐在木墩上抽菸的閆永貴說:“瞎說啥呢。”

閆永貴長嘆一聲,腦袋低的更深了,“當(dāng)年趕上了大動作,雖說現(xiàn)在帽子是摘了,但在某些人眼裡……”閆永貴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又說:“一會兒進(jìn)屋和寶書說,往後躲著那些孩子,惹不起咱躲的起。”

“躲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啊。”金桂琴這幾天著急上火的夠嗆,心疼兒子不說,就是這股子窩囊氣她也受夠了,“你是沒見著,鐵道東有幾個孩子一見到咱家寶書就罵狗崽子,你說這都過去多久了,怎麼還就過不去這個坎兒了呢。”

閆永貴心情繁亂,胡亂的揮了揮手:“別扯犢子了,趕緊做飯,晚上給寶書炒點(diǎn)肉吃。”

金桂琴知道要閉嘴了,伸手從碗架子裡拿了菜刀出來,開始悶頭準(zhǔn)備晚飯。

閆寶書坐在屋裡聽了個大概,再結(jié)合正主零星半點(diǎn)的記憶,一切謎底就都解開了。老閆家一共有七個孩子,四男三女,閆寶書排行老三,由於老大閆寶山和老二閆寶福一個下了鄉(xiāng)一個進(jìn)了土建隊(duì),都已經(jīng)是掙錢養(yǎng)家的人了,接觸的人大部分都不會把過去的事情掛在嘴邊,反倒是還在上學(xué)的閆寶書經(jīng)常會遇到同齡人的嘲笑和謾罵,至於下面的那個弟弟閆寶龍嗎,他則是個例外,沒心沒肺的從來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閆寶書長久以來都是這樣度過的,他開始厭惡去學(xué)校,走路的時候更是深埋著腦袋,當(dāng)真是一副見不得人的樣子,或許是在這樣環(huán)境下久了,當(dāng)他再次被人罵做“狗崽子”的時候,他選擇了爲(wèi)自己正名,其結(jié)果可想而知,他被人削了個鼻腔臉腫滿地找牙,也正是這個時候,一縷孤魂從另外一個時代飄來,徹徹底底的取代了他。

記憶中,有關(guān)於閆永貴是如何犯錯的記憶並不多,興許那個時候的閆寶書還小,大人們選擇對他隱瞞了事情的經(jīng)過,在他的腦海深處,能記住的也只有閆永貴被廠子裡免了職,在一些老朋友的幫助下,成功地讓閆寶山下了鄉(xiāng)。從那往後,閆永貴落下了心病,日積月累地鬧出了毛病,儘管那場大病沒有奪走他的生命,卻也讓他不如從前那般硬朗,重活實(shí)在是觸碰不得了。

閆寶書對老閆家有了大致的瞭解,他真的可以在這裡生活下去嗎,捫心自問,他並不想這樣,他非常想回到屬於自己的那個年代,坐在辦公室裡喝喝茶吹吹空調(diào),趕上心情好的時候還能去泡個酒吧消遣娛樂一番,而這一切終歸是無法實(shí)現(xiàn)了,他回不去了,他只能代替閆寶書留在這裡,好好地活下去。

老閆家掐飯點(diǎn)向來很準(zhǔn),前一刻屋裡還是冷冷清清的,下一刻就變的熱鬧了起來。閆寶龍是家裡年歲最小的,可謂是閆永貴的老來子,縱使家裡的日子不好過,卻也從未苛待過這最小的。

閆寶龍比閆寶書小了四歲,正讀小學(xué),這會兒不僅是飯點(diǎn),也是他放學(xué)的時間。閆寶龍斜挎著金桂琴用粗布給他做的挎包進(jìn)了門,由於外面冰天雪地零下二十多度,閆寶龍的兩頰被凍的通紅,睫毛上掛了一層薄薄的霜,他斯斯哈哈的摘了腦袋上棉帽子,線脖套往下一拉,不顧金桂琴的勸阻跑到水缸前面,用水瓢舀了半下子水,咕嚕咕嚕的喝了一通,末了就用袖口擦了嘴。

“喝涼水鬧肚子,都跟你說多少次了,咋就不長個記性。”金桂琴假模假樣地訓(xùn)斥,接著從門後拿出笤帚開始清掃閆寶龍腳上那雙棉烏龍(棉鞋)上的積雪。

閆寶龍低著頭,情緒不如往常高漲,金桂琴掃完雪多少有點(diǎn)察覺,暗地裡朝閆永貴瞥了一眼,問道:“寶龍,咋不高興了呢?”金桂琴非常擔(dān)心,生怕閆寶龍遇上和閆寶書一樣的事情。

“媽……”閆寶龍哇地一聲就嚎了起來,梨花帶雨哭的十分悽慘,“媽,我沒選上紅小兵。”

“啥玩應(yīng)?”金桂琴瞪大了眼睛,“咋就沒選上呢?”

閆寶龍猛搖頭,“我……我也不知道。”

金桂琴一時間沒了主意,轉(zhuǎn)頭看向閆永貴,“孩子他爹,你到是說句話啊。”

閆永貴心裡窩火,但又無處釋放,無奈之下還是老樣子,大生產(chǎn)一根叼在嘴上,語氣盡量平緩道:“沒選上就沒選上吧,日子還得照常過。”說著,閆永貴擡起頭朝金桂琴使了個眼色,“碗架子裡不是還有一個鹹鴨蛋嗎,切開給寶書寶龍分了吧。”

金桂琴按照閆永貴說的,把碗架子裡的最後一個鹹鴨蛋切成了兩半,遞到閆寶龍手裡說:“進(jìn)屋和你哥吃去。”

鹹鴨蛋一到手,閆寶龍立刻停止了嚎啕大哭,擡手用袖子胡擼了一把臉後轉(zhuǎn)身進(jìn)了大屋。

閆寶書就坐在大屋的炕頭,而閆寶龍的哭聲又大,實(shí)在是讓人無法忽略啊。

“三哥。”閆寶龍大鼻涕浪湯地進(jìn)了門,傻笑著把手裡的一半鹹鴨蛋遞了過來,“媽給的,咱們趕緊吃,一會兒那幾個丫頭片子就回來了,別讓她們看到。”說完,閆寶龍把身上的挎包一摘扔到了炕梢,也不洗手直接就從飯盔兒裡抓了個窩窩頭,“三哥,給你窩窩頭。”

閆寶書抽動了下嘴角,不好婉拒便伸手把窩窩頭接了過來,低頭一看,苞谷面做成的窩窩頭上清晰可見五個指印,卻黑卻黑的……閆寶書實(shí)在忍不住了,剛要開口教育他一番,就聽見閆寶龍說:“三哥,你嫌我埋汰啊?”

閆寶書很無奈,僵硬的笑了笑說:“你自個兒也知道埋汰啊,那爲(wèi)啥不洗手就抓東西吃,講衛(wèi)生懂禮貌,難怪你選不上紅小兵了,不夠積極上進(jìn),這就是你落選的理由。”

閆寶書似乎沒想到閆寶書會這麼說,一雙眼睛瞪得老大,急赤白臉的說:“我……我告訴咱爸去。”

閆寶龍?jiān)陂Z家的地位非同小可,老來子是白叫的嗎,別看閆寶書現(xiàn)在有傷在身,如果真被閆寶龍告一狀,不捱打也得挨頓罵。閆寶書手疾眼快地把人攔了下來,賠笑道:“咋地,還生你哥我的氣啊。”閆寶龍硬著頭皮咬了一口窩窩頭,先不說這口感如何,就說那爪子印就夠他受的了。

閆寶龍這下高興了,擤了鼻子後搬著小板凳坐到了炕沿邊上。

哥兩一人一半鹹鴨蛋就著窩窩頭吃了起來,閆寶書看著頭不擡眼不睜的閆寶龍吃的倍兒香,忍不住打量起這個小子來。閆寶龍才十二歲,很大程度上說還是處於未長開的年歲,眉眼中除了幾分稚氣外看不出什麼,而眼下的裝扮又都建立在灰黃藍(lán)大色調(diào)的基礎(chǔ)上,再怎麼愛美的人除了要考慮有沒有錢和布票之外,更多的還是要注意現(xiàn)實(shí)問題,想要特立獨(dú)行搞“臭美思想”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另外,東北的冬天極冷,雪花飛舞天寒地凍,外衣外褲可以是灰黃藍(lán)的單衣,但裡面是絕對要穿二棉襖二棉褲的,稍微富裕點(diǎn)的人家可以絮厚厚的棉花,而家境不好的,依舊是很薄的一層,凍出毛病的有,凍尿血的更有。而現(xiàn)在,閆寶龍狼吞虎嚥吃的熱了,便把黃色補(bǔ)丁的外衣脫下,露出了裡面的灰布二棉襖,通過觀察,閆寶書發(fā)現(xiàn)閆寶龍身上的二棉襖的厚度絕對是這個家裡最厚的。與此同時,閆寶書還注意到了閆寶龍棉襖袖口上的黑鏽,那不是油漬或者是其他什麼的,完全就是擦鼻涕擦出來的,更甚的是可以看到上面還沒有掉落的鼻涕嘎巴。

閆寶書原以爲(wèi)他會看不下去,沒想到的是,看著看著他竟然聯(lián)想到了自己,小時候的他也是這樣嗎?

閆寶書沒什麼胃口,便把窩窩頭和鹹鴨蛋放在了炕蓆上。

“三哥,你咋不吃呢?”閆寶龍吃的鼻子上蒙了一層細(xì)汗,不解地注視著閆寶書。

閆寶書淺笑道:“吃不下。”

閆寶龍想把那半鹹鴨蛋要過來吃,可話都到嘴邊了,他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三哥,我今天放學(xué)回來,看見鐵道東揍你的那幾個小子了。”

閆寶書一愣,“你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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