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7月。
a省某貧困山區。
夏季晝長夜短,黎明總是早早來臨。
早上七點左右,一戶普通的農家小院裡,一陣嘩啦啦的水聲響起,一個穿著廉價t恤褪色發白牛仔褲的女孩子正坐在小矮凳上淘洗衣服。她的皮膚帶著陽光健康的麥芽色,臉型是圓圓如蘋果狀的,眉毛好看秀氣到根本不用修飾,一雙堪比趙薇的大眼睛又黑又亮,鼻子俏挺靈動,一張櫻桃小嘴晶瑩潤澤,讓人浮想聯翩。
此時她正搓洗著一個大塑料盆裡的衣服,有婆婆的,有孩子她爸的也有孩子她大伯的。
她今天明顯顯得心不在焉,一邊洗著衣服,一邊敏銳地四下張望著什麼。
她,孟儀慧,今年剛滿二十二歲,但卻已經有了一個五歲的女兒。
她是不幸的,在十四歲那年,被母親誘哄著上街,然後將她交給了一位所謂的熟人,她的命運從此改變。
她被層層拐賣,然後嫁到了這個交通閉塞的窮山村裡。
一個三十三歲的光棍花了三萬塊錢買下了她。
一個還未成年懵懂無知的少女,就這樣開始了她的無望生活。
然而她又是幸運的,因爲她的這個丈夫還算對她不錯,雖然一開始她反抗不從,會遭到丈夫的毒打,但至少他不會像別的男人那樣,把自己的妻子和其他兄弟一起分享。因爲,他的大哥也打著光棍。
整座村子簡直成了有名的光棍村。
因爲重男輕女,許多女孩子剛出生就被溺死,等到成年後男女比例失調的矛盾才劇烈地凸顯了出來。而村子裡倖存下來的女子便成了寶貝,自然是優先選擇條件好的嫁了。於是,那些歪瓜裂棗或是家境寒酸的,自然成了光棍一族。
而且,隨著越來越多的男孩長大,光棍的形式越發變得嚴峻起來。
於是,全村的人幾乎都靠花錢買老婆才能成婚生子。
孟儀慧也曾想過逃跑,但是跑了兩次都沒成功,每次被抓回來便會被丈夫吊起來毒打。
而其他的女人比她更慘,常常被抓回來便脫光衣服在衆人面前直接強姦,然後活活打死。
膽戰心驚的孟儀慧只好忍氣吞聲下來,先順從那個男人,消除他的戒備,取得他的信任,然後再伺機逃跑。
八年過去了。
她過了八年生不如死的生活。
就在前不久,鄰居家的小花妹子偷偷跟她說,她願意協助她逃跑。
而逃跑的時間,就是今天。
今天,她的丈夫跟著採石隊上了山,最少也要三天後纔會回來。
她的婆婆去了廟裡燒香,家裡只有她和五歲的女兒。
不過,村裡人都很團結。當有解救被拐婦女的偵察小組前來調查時,他們一致對外,不惜以生命爲代價阻撓他們進村。
所以,即使沒有自家人在家,任何一個人女人想逃跑,除非路上不會碰到別的鄰居。
她正在觀察著情況,等待著小花來給她傳遞消息。
這時候,她五歲的小女兒丫丫甜甜地跑了過來,蹲在了她的面前,伸手進盆裡跟著搓洗衣服。
“媽媽,我來幫你洗衣服!”
丫丫遺傳了她的美貌,圓臉大眼睛,小嘴俏鼻子。
對於生女兒,一家人都表示很高興。
因爲,他們受夠了只有男孩的苦。
丫丫也成爲了一家人的寶貝。
而她的美貌,也是全村人公認的,所有人都羨慕她男人的好福氣和好運氣,這也許也是他男人不像別人虐待老婆那般的原因之一吧。
“不用幫媽媽洗了,你現在力氣還小,自己去玩兒吧!”看到肖似自己的女兒,孟儀慧一陣鼻酸。
“那我給媽媽捶背!”
聰明懂事的丫丫脆生生地說著,迅速起身小跑至她身後。
這個落後閉塞的地方,沒有幼兒園,五歲的孩子還在漫山遍野地到處瘋跑。
“媽媽,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丫丫舉起肉乎乎的小拳頭,生怕把媽媽敲痛一般,輕輕落在她的背後,一邊歡快地說道,“是小花姐姐教我唱的!”
“好啊,丫丫唱的歌最好聽了。”孟儀慧回頭朝女兒笑笑,雖然她對那男人無愛,但丫丫到底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她又這麼乖巧,不喜歡是不可能的。“小花姐姐又教你什麼歌了?”
“天晴朗那花兒朵朵綻放/聞花香我想起年幼時光/我的家那甜蜜好似蜂糖/幸福呀小妹妹一起唱/我今天陪爸爸帶著全家去玩耍/池塘邊荷葉下躲著一隻小青蛙/我快要長大了別再叫我小朋友/車窗外雨好大青蛙一個人在家……”
是趙薇的《撥浪鼓》。小花是趙薇的粉絲,趙薇的歌她幾乎都會唱。
丫丫的聲音又甜又脆,奶聲奶氣,而敲在她背上的小拳頭也跟著有節奏地擊打著,孟儀慧想到馬上就要和丫丫從此別離,鼻間越發酸楚,緊接著眼中迅速蒙上一層霧氣。
“山青青水藍藍看日出看雲海/搏浪鼓咚咚咚妹妹笑得臉通紅/彩虹橋路彎彎牽著手兒不怕摔/
爸爸說你們是甜蜜的負擔……”
丫丫還在興高采烈地唱著,絲毫沒有覺察出母親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等到她唱完了,然後將一雙小手套在母親的脖頸間,探頭到前面問道:“媽媽,我唱得好聽嗎?”
“嗯,好聽!我們丫丫將來一定能當大歌星!”孟儀慧趕緊逼退了眼中的淚意,衝女兒寵溺地笑了笑。“丫丫唱了半天口渴嗎?媽媽有點口渴了,去幫媽媽把那邊那碗水端過來一下好嗎?”
“好!”丫丫脆聲應著,然後蹦蹦跳跳地奔向了放在旁邊不遠處的用石頭搭成的長凳上,上面放著一碗清水。
此時用木柵欄做的院門那邊響起一陣咳嗽聲,一道白色的裙角一飄而過。
孟儀慧心中一緊,她知道是小花來接她來了。
丫丫已經端了水過來,因爲怕碗裡的水灑了,她雙手捧著碗,雙眼死死地盯著瓷碗,小小的雙腿因此更加邁不開腳步。
孟儀慧一狠心,站起身來,主動朝丫丫迎了過去,然後停在丫丫面前,笑著哄慰說道:“丫丫真乖,媽媽最喜歡我家丫丫了。這碗水,我們一人喝一半好嗎?”
“好!那媽媽你先喝!”丫丫把碗遞到她面前。
“不,我們丫丫先喝!”孟儀慧笑得有些勉強,聲音裡似乎都在發抖:“你是我們家的公主,不管什麼,都要你先用的嘛。媽媽喜歡喝丫丫剩下的。”
“好!”心無城府的丫丫乖巧地將碗湊至脣邊,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然後再一口,生怕多喝了,會只留下一點點給媽媽。
雖然在家裡,確實是不管吃什麼,都讓她先吃,然後纔是奶奶和爸爸媽媽再吃。
不過她愛她的媽媽,她想把好東西都先給媽媽。
等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差不多一半,門外又響起了催促的咳嗽聲。而丫丫也喝了一半的水,看看碗裡還剩下一半,不由得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遞給媽媽:“媽媽,快喝吧!”
“嗯,我家丫丫真乖!”孟儀慧再次忍不住地迸發出淚意,然後,伸手輕輕撫摸著丫丫的頭顱,叮囑說道:“丫丫以後要聽奶奶和爸爸的話知道嗎?將來……將來媽媽會想辦法來接你的……現在我們的丫丫是不是困了,想睡覺?”
“嗯,媽媽,我有點頭暈,我想睡覺了!”丫丫只覺得頭腦裡迷糊起來,意識有些渙散,雙腿也失去了力氣,馬上便要軟倒下去。
孟儀慧趕緊丟開碗伸手接住她,然後抱著她飛快地進了房間,將她平放在小牀上,眼中的淚卻是再也抑制不住地落了下來:“丫丫,對不起,媽媽不能帶你走!不過媽媽保證,一定會回來接你的!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地,不要怨媽媽,好嗎?”
她話一說完,便狠下心來,從牀底下取出早就打包好的行李,再次依依不捨地看了陷入昏迷中的女兒一眼,轉身朝房門外走去。
而與此同時,似乎感覺到媽媽就要離開的丫丫突然帶著哭腔呢喃著:“媽媽,不要走!媽媽!媽媽!”
更多的淚壓眶而出,但孟儀慧緊咬了咬牙,終是朝房門外衝了出去。
……
小花掩護著她逃離了村莊,並讓搭上了鄰村那個暗戀他的小青年二毛運送生豬到鎮上賣的拖拉機,還塞了一卷錢到她身上:“儀慧姐,這是我積攢下來的壓歲錢,不過不多,只有兩百塊,應該夠去離開縣城的路費。你回家和家人團圓吧,不要再回來了!丫丫我會幫你照顧她的!”
“小花,謝謝你,我……我現在一無所有,也不能說報答你的話。”她熱淚盈眶地握住了小花的手,發自肺腑地說道,“但是將來,只要我們還能相見,不管你讓我做什麼,我都會去幫你做的,如果今生不能報答,那就來生,來生我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你的!”
“儀慧姐,快別說這樣的話了,快走吧!”小花心急地催促著,然後叮囑二毛說道:“好好把儀慧姐送上車知道不?她要是出了意外,我們的事你也別想了!”
“我會的,你放心!”二毛如立軍令狀般地承諾說道。
……
篤篤聲起,拖拉機引擎處冒出汩汩的白煙,然後快速馳上了碎石子鋪就的公路上。
看到朝她揮手的小花的身影越來越小,那個她居住了八年囚禁了八年的地方漸漸遠離,孟儀慧終於忍不住地放聲大哭起來。
雖然車裡氣味難聞,旁邊還有幾頭豬哼哧哼哧地叫喚著,但甫得自由的她是如此的欣喜與感慨,別說是坐在運豬的車裡,就算是旁邊是一堆豬屎,她也可以高興得淚流滿面。
終於,終於,她得償所願了。
迎面,是自由的天空,鼻間,呼吸的是自由的空氣。
她,解放了!
她,新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