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豐城——
吳嘉在稍稍清點了自己部隊的傷亡後,悲痛的發現自己的部隊傷亡接近半數。
但是他沒有什麼對主事者楊軒的憤怒情緒,因爲駐守沈豐城的守軍不止有他,楊軒也將大部分的兵力用來協助他守城,同樣損失嚴重。
在整頓好城內事務後,楊軒和吳嘉立刻帶著尚且可堪一戰的部隊向北而追,斥候快馬先行,不斷傳來敵軍部隊的大概情況。
兩人且追且趕,卻始終與敵方保持著相當的距離,無法追上。
吳嘉有些鬱悶,看了眼楊軒道:“我說賢弟,就我們這種速度,如何能追上啊?”
楊軒笑著搖了搖頭,道:“大兄,自我於襄陽起家,三萬人可遠不是我能拿出兵力的極限。”
吳嘉心思電轉,略有明瞭,不再多言。
前方五六十里外,一支同樣著荊州軍服飾的部隊,背對著陽城的方向列下陣來。
它卡在陽城與陽翟之間的馳道上,人數近兩萬,大多面露懼怕、猶豫之色,顯然是剛剛訓練不久的新兵。
爲首之人,身材平常,臉色紅潤,面相和善,但行爲舉止之間,卻透露出一股久經世事的氣質。
此乃尚書令,上官徽是也。
這位執掌長沙事務的命官突然出現在此,乃是因爲半個月之前收到的一封密信。
那日,信差林俊進城後便急匆匆的衝入他的府邸,手捧密信,面容疲倦。
上官徽且招呼其去休息,連忙打開了信件,卻見其上僅有一句話:
“陽翟之圍可破,敵寇卻難以全殲,望上官大人親領一支荊州之軍,往陽城方向阻擊敵軍,軒,拜謝。”
就這一句話,讓上官徽緊急徵召了襄陽與長沙的所有預備兵力,襄陽太守鍾昌並沒有阻攔,反而相當的配合。
整軍後,上官徽踏上了征途,他於森林小道繞至陽城與陽翟之間的寬闊馳道上,在那隱藏埋伏。
另外遣人送信給楊軒,通知自己已經抵達。
沒錯,這就是楊軒在開戰之前收到的消息。
一收到這個消息,楊軒即刻出擊,讓早已抵達的武當修士們逼退了王雙軍。
而早早等在路上的上官徽部將攔截王雙軍,爲他的追擊創造條件。
話歸原處,王雙軍至馳道,遠遠便望見一支不知何人的部隊橫在此處,頓時心頭一緊,隱隱有不祥的預感。
後方忽然有煙塵四起,楊軒所領軍隊竟已追至十里開外,王雙感覺自己的身體在顫抖,惱羞成怒的情緒油然而生。
緊握拳頭,他陰翳低頭,生了死志。
他先是合手向洛陽方向作揖,心中悲哀道:“恩公,雙再不能爲恩公征戰沙場,有愧於恩公栽培……今願死戰明志,縱然身死,也要重創楊軒所部!”
擡頭回望,看向頗顯疲態的楊軒軍,但是他自己的軍隊也沒好到哪兒去。
他揮舞戰旗,高聲的喊道:“諸君!我軍已無路可退,至死地而後生者,賞千金!”
然而,反響並沒有他想象中的熱烈,他清晰的看見,有些士兵的臉上已滿是躊躇。
王雙心下彷徨,無端的冒出些悲涼。
也是,恩公只是對他有恩而已。
罷了,不必奢望士卒們能與自己同生共死,但他王雙,絕不貪生。
號角吹響的前一秒,他想到了六年前的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作爲一個幽州人,在這個時代生在薊縣是不幸的。
那時的匈奴猖獗,
半個幽州淪陷,而他的家鄉就在那些敵佔區中,匈奴人對漢人的迫害可以說無所不用其極。
他們視漢人如豬狗,燒殺劫掠。凌辱侵犯,他的妻子,他的父親,母親都死在了那場災難之中。
於是,帶著滿腔的仇恨,他組建了一支反抗軍,帶著寥寥尚有血性的漢人,深藏在暗中默默的反抗著匈奴人的惡行。
每當夜黑風高之時,他便會帶領同伴去獵殺那些放縱慾望後孤身一人的匈奴。
雖然屢次得手,但對全局而言成效甚微,且多次遭到圍剿,險象環生,可一如漢人之鏗鏘精神,他們從未放棄過。
他們要在北幽,畫下屬於自己的符號,建起屬於漢人的燈塔!
但這顯然不是那麼容易的,在一次行動之中,有漢人爲了一口吃的出賣了他們。
於是,他們被團團包圍了。
那日,王雙拼死廝殺到最後一個夥伴喪盡, 他的臉上盡是血淚,他望向匈奴人的目光滿是仇恨。
他恨不得現在就將所有匈奴人都趕盡殺絕,但他做不到。
他像是這亂世中的每一個平平無奇的人,就要死在這個北方人的墳墓中,死在這片獨屬於漢人的地獄裡,死在這片國家竟十年之功未能收回的土地上。
突然,圍住他的敵軍團團散去了,外圍的喊殺聲中,他彷彿聽見了那羣匈奴,那羣畜生都不如的匈奴人,在吶喊,在哀嚎,在奔逃。
他們嘴裡說著他聽不懂的語言,但緊接著,那振奮人心的,獨具中華魅力的文字,傳入了他的耳中。
“北封軍,來也!”
在那天的夜晚,那場淋漓的大雨中,他第一次見到了李會,對方是個很好的人,他溫和的扶起了跪地不起的王雙,笑著對他說:
“你很好,加入北封軍吧,和我一起奪回屬於漢人的家園。”
王雙只覺得,自己的臉上有水滴劃過。是雨水嗎?是汗水嗎?還是……淚水?
此生的願望,終於得以達成,一身的抱負,終於得以展開。
他俯身再拜,目光熱切。
如今想想,李會將軍,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呢。
他庇佑了北方數年的安穩,他殺的匈奴不敢南來,他讓漢人的血沒有白流。
縱然如今滿朝上下都在說李會將軍是權臣,是佞臣,但他王雙知道,自己的恩公本質上是個好人。
號鼓聲響起,戰爭到了最後的時刻,要麼撕開重圍,北去報明公,要麼馬革裹屍,以謝明公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