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沙,不乏俠客義士,如洪義者數不勝數,比比皆是。
這就是天下之腹荊州的特點,因爲交通過於便利,許多江湖遊俠經常途徑此地,有些人因爲一些原因而留在長沙,或成家或立業,變爲了本地人。
而這些“本地人”之中,便有一名青年,名叫慶餘,本是山東人,年少意氣殺了個貪官,導致被官府通緝,一路輾轉流落至此。
在長沙歇腳的時候,正好趕上洪義起事,帶著民衆殺貪官,奪官糧,打著青天大旗,看的他一陣熱血沸騰,便加入了這支起義軍。
然而沒多久,在長沙留守的慶餘便接到了一個噩耗——義軍在巴丘爲楊軒所破,首領洪義被擒。
這消息剛剛抵達,隨之而來的便是楊軒的鐵騎,頃刻間長沙平定,無人膽敢造次,就連年少輕狂的慶餘也一樣。
而楊軒軍抵達後,又是放糧,又是建公學,以工代賑,還承諾兩年一次“科舉”,如此行爲,讓慶餘心中的隔閡少了許多,也開始真正的認同這個政權。
到了如今,半年有餘,可以說算是民心已附,可如今再次面臨糧食問題,令這個進程不可遏制的倒轉。
慶餘在氣憤官府的不作爲同時,又對那位上官太守保持著一定的尊重,這是位好官。
上官徽走馬上任三個月,無有剋扣糧食,無有橫徵暴斂,無有欺行霸市,常於府邸門前擺案,上置一碗清粥,言曰:“與民共度難關。”且一坐就是半天。
先不去管是不是裝個樣子,光是他願意去做這種行爲,就已經稱得上大夏少有的良心,平生難得一見的好官了。
這還不提對方的另一層身份——尚書令。
正二品的超級大官,陪你在這坐著,有沒有面子吧就問你。
但面子解決不了溫飽,慶餘終於還是做出了決定。
“叫上還能打的,拿上武器,我們去討個公道。”
這位青年沉聲道,他已經是如今長沙百姓們的領袖,隱隱有當初洪義舉事時的氛圍浮現。
而就在這時,一個聲音自他所在陋室的外面傳來。
“慶餘,我們聊聊。”
“……”
長沙的局勢,越發撲朔迷離了。
城東黃府,面對官府越來越激進的施壓,家主黃承,這位鬢角微白頗有城府的老人選擇了更激進的反抗。
他連糧食都不賣了,全都藏到自家府內,同時緊閉大門,召集家族男丁聚集在偌大的黃府內,靜靜的等待著上官徽上門。
桐紅大門後,行動間鎧甲碰撞的聲音嘩啦啦響起,肌肉健碩的黃孑著重甲,三尺青鋒橫於身前,穩坐院子中央。
身後是三百經過暗中訓練,已經披甲的兵士。
他們人人持刀帶盾,威嚴肅穆,暗銀色的甲冑沒有任何反光,彷彿將陽光吸收掉了,整個院子沉浸在一種近乎死寂的氛圍中。
時過晌午,炎熱的天氣讓披甲的士兵們渾身大汗,但依舊無人抱怨,畢竟他們的少爺黃孑,也是如此。
突然,咚咚咚的敲門聲響起,衆人爲之一振,黃孑揚了揚下巴,示意身旁侍從開門。
侍從領命,小心行至大門前,將門栓用長刀挑下,然後在開門瞬間向一旁撤去。
吱呀一聲,大門敞開,桐紅大門中央背光而出一道身影,那身影既不高挑,也不雄壯,氣質隨和,哪怕面對等待多時的黃孑等人也波瀾不驚,沒有一點多餘的反應。
待黃孑看清那人面容,
不禁啞然。
上官徽?
上官徽踏過門檻,彷彿看不到對面的甲士一般,手撐在眼前遮住太陽,笑道:“呦,黃少爺,別來無恙啊。”
黃孑警惕點頭,看著上官徽回身將大門掩上,心中更加疑惑。
上官徽行至黃孑面前三步處,望了眼對方身後拔劍相向的威武甲士們,神色自若,只輕輕的點了句:“黃少爺這是……過家家呢?”
“你!”黃孑猛然暴起,拔劍就要劈下,他看不懂對方的操作,但殺了對方他認爲肯定是沒錯的。
但他的劍鋒還未落下,內堂便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孑兒!住手!”
黃孑長劍停在上官徽面前一指處,後者髮絲隨風輕飄,不經意間拂過長劍,分做兩半悠悠而落。
鬢角微白的老爺子在內堂處顯出身形,剛纔正是他叫住了黃孑。
黃承。
上官徽伸手按住劍身,將其向旁邊輕輕推去,眼神不怒不喜,笑吟吟的和對方對視片刻,然後轉身向著黃承走去。
“黃老爺子,幾天不見,面色不佳啊。”
黃承躬身行禮,身體不知因爲什麼而微微顫抖,眼神中的渾濁更甚。
“老朽年逾五十,半入黃土,老邁昏聵了……”
他已經看出來了。
在上官徽孤身踏入黃府的時候,他就明白了。
自己的心思已經被對方洞察,所有的籌劃落爲一空。
黃承彷彿一下老了十歲,佝僂著身子看了眼依舊不明所以的黃孑,讓出位置作出請的手勢。
“太守大人, 請進。”
上官徽點點頭,昂首而入,黃承也跟著進去,背身關門時,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黃孑,什麼也沒說,合上了內堂的大門。
內堂門關閉的瞬間,屋內霍然一暗,氣氛變得極爲壓抑,黃承回過頭是,卻見上官徽已經收斂起笑容,手中摺扇輕輕扇著,正坐於主位。
黃承顫顫巍巍的坐在上官徽的對面,充分的表現出自己的不安與惶恐,而上官徽只是瞥了一眼,便挪開視線彷彿不屑去看他。
“黃承。”他直呼其名道:“私藏甲冑,哄擡糧價,意欲謀反,該當何罪啊?”
“該當死罪。”
黃承的聲音沙啞而平緩。
“可不止你死。”
黃承的身體又顫抖了一下,好久才彷彿確認般的說道:“您……看出我要做什麼了?”
上官徽呵了一聲:“你想囤積糧食威脅我,讓我退步,好讓黃家雞犬升天,同時因爲你的勢力在長沙盤根錯節,讓大將軍忌憚長沙動盪,又不敢除掉你。”
“但你沒想到,我會親自來。
你不敢殺我,因爲一旦殺了我,黃家再沒有談判資格,大將軍的部隊會踏平黃府。
你也不敢抓我,因爲一旦抓了我,長沙城中再沒有一個有資格能承諾讓步的官員,同樣違揹你的籌劃。
那麼既然殺不行,抓也不行,汝……奈若何?”
老者垂首,沉默好一會才道:“如果我既不殺你,也不抓你,就當你不存在……
你……
又有多少時間可以等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