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連天,照亮原本黑漆漆的天空,裴舒窈用盡全力想站起來,奈何毒效發作,加上嗆人的煙很快包圍了她,讓渾身一點力都使不上了。隨著外面呼喊聲越來越大,全身疼痛感越來越重。
她支開宮人,飲下鴆酒,外面不知何時走水,她被火包圍著,外面的人也不敢貿然衝進來,殿外亂成一團。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她在這權謀算計中眼睜睜看著親人一個又一個個離去,最後獨留她一個。或許摒棄王權富貴,遠離這些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倒可以活的暢快。
恍惚間,門被破開,轉瞬火光就吞噬了漏出的一個角,屋內再次與外界隔開,裴舒窈艱難的睜開眼,在這灼人的大火中,滿目濃煙,她還來不及開口,便落入個帶著涼意的懷中。
濃煙早已瀰漫整間屋子,裴舒窈望著陸崇,明明近在咫尺卻像隔著層紗般,她開口想讓他走,卻什麼都說不出來,陸崇低下頭把靠近她。
毒血涌上來,不受控制的從裴舒窈嘴角邊流出來,她感覺天旋地轉,眼皮重的很,她已經動不了了,卻能清楚的感覺到陸崇在輕輕替她擦拭脣邊毒血。
陸崇的手如羽毛般輕輕滑過她臉頰,癢癢的卻暖暖的。
眼前人劍眉星目,如謫仙般一塵不染,如今爲她赴火海。
裴舒窈突然睜大眼睛,用盡力氣推陸崇,只是她已油盡燈枯,這螞蟻般的力氣怎麼推的動陸崇。
陸崇動作輕緩地替裴舒窈整理亂了的髮髻,“我不走,我纔不要孤零零地活在這世上,這裡的人都長著副吃人的嘴臉,你不在,我怕的緊。”
陸崇從懷裡掏出個用手帕包的嚴嚴實實地物件,展開,裡面是放這塊女子的手帕,裴舒窈認出繡在手帕上面嬌豔欲滴的海棠花正是出自她娘之手,她擡手想摸一下手帕,怎麼也擡不起來,陸崇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般,把她的手擱在手帕上,又握緊她的手。
裴舒窈扯出個笑容,想在他面前不那麼狼狽,再也支撐不住了,親人們親切的呼喚聲彷彿就在她耳邊,她看著陸崇嘴巴一張一合的,外面吵鬧救火的聲響都挺不見了。
良久陸崇感受懷裡的人越來越冷,陸崇用盡全身的力氣握住手帕和裴舒窈的手,不讓她的手垂下。
“阿窈,那年我們初見,在御花園裡你攔下了欺辱我的宮人,還把最喜歡的玫瑰酥讓與我,怎麼長大了要避我如蛇蠍,我與你成婚三年你連看我一眼都不肯。也罷,終究是怪我心狠手辣,只盼來世不生在這帝王之家,遠離這許多勾心鬥角,做個翩翩公子,與你談詩論畫,泛舟江渚。”
裴舒窈是被輕輕的喚醒的,她緩緩睜開眼睛,外頭日光高照透進窗來讓她一時間有些恍惚。
素衣吩咐房裡的小丫頭備水,隨即扶著裴舒窈下牀。
素衣柔聲開口,“郡主,大夫人房裡的女使來傳,說大夫人聽聞將軍戰失蹤的消息暈過去了。”
素衣扶著裴舒窈走到妝臺前還不見她開口,又輕喚了聲‘郡主’。
裴舒窈如夢初醒,看著眼前扶著她的素衣,看著妝臺旁擱著盛開的海棠花枝,屋裡熟悉的一切,這難道是夢嗎?
還是幻境,是她飲下鴆酒後瀕死的回憶。
她掐了掐手臂內的軟肉,輕呼一聲。
還挺痛。
裴舒窈急忙扯下身上的裡衣,想看看胸口的傷疤還在不在。
胸口的傷疤是素衣死後她疏於防範被奸人所刺傷留下的。
可白皙無暇的胸口什麼都沒有,裴舒窈裡裡外外看了個遍,別說劍傷,一點劃破留下的疤都沒有。
這是怎麼回事,夢境爲什麼會如此真實。
她這舉動倒是把素衣嚇了一跳,連忙幫她整理好衣服。
挽青腳步匆匆進來,“郡主,大夫人房裡又派人來請了,郡主塊去看看吧。”
挽青向來知道大夫人和自家郡主感情深厚,當即速速來報。
來不及多想,裴舒窈沉下聲來問“來的是誰?”
挽青答到,“是大夫人的貼身女使採桑。”
“喚她進來。”裴舒窈在妝臺前坐下,喚素衣幫她梳妝。“黛鷺去哪了?”
“郡主忘了,您飯前吩咐黛鷺去莊子裡取賬本了,莊子路遠,怕是明天才能回來,郡主要是有別的差事,那奴婢差人速速喚黛鷺回來。”挽青幫她挑選耳墜。
“不用了,不是什麼要緊的事,等黛鷺回來了在辦也不遲。”
不一會採桑就進來了,裴舒窈看著跪在地上的採桑久久沒有開口。
四下寂寞無聲,採桑硬著頭皮開口“郡主,夫人到現在都還沒醒,院子裡都亂成一團了,小姐快去看看吧。”
裴舒窈徐徐拿起挽青手中的爾飾比劃,見素雅的緊,就遞給挽青“大夫人是怎麼暈的?”
挽青會意,幫裴舒窈戴上耳飾。
“午後二小姐到我們院裡陪夫人說話,不知怎的就說起了將軍,明明郡主先前就吩咐我們不許把將軍的事說與夫人聽的,奴婢們平常絕不提將軍,可這二小姐就像著了魔一樣,不依不饒,大夫人起了疑,奴婢們實在瞞不住,可憐我家夫人體弱,又聽到將軍失蹤的噩耗,急火攻心,……”
採桑的話勾起裴舒窈的記憶,她記得很清楚,大夫人劉氏也就是她的嫂嫂,她向來是把劉氏當做自家姐姐看待的,卻沒想到劉氏會暗地裡捅大哥一刀,想著,她眼神漸深。
大哥失蹤後劉氏在家裡作威作福,常將家裡的財務拿去貼補嫡親的弟弟。
雖然大哥最終脫險回京,但礙於劉家的情面對劉氏處處容忍,但劉氏變本加厲,竟然勾結朝中奸臣,陷大哥於不義。
這是怎麼回事?此情此景分明就是曾經真是發生過的。
突然一個大膽的想法出現在她心裡,莫非她是重生了?
而且還是回到了四年前。
而四年前正是悲劇開始的源頭。
她還記得四年前,大哥失蹤,劉氏躲在院裡裝病,她心裡過意不去,處處幫襯著劉家,後來家裡發生許多事,因著劉氏閉門靜養也並未懷疑到她身上,如今看來,這個中事情也許另有緣由。
裴舒窈打斷採桑,“請郎中了嗎?”
採桑答道,心裡莫名惶恐,總覺著眼前的郡主不似從前,來不及多想,盡而小心著回話,“幸而郎中剛開完方子還沒出院子,奴婢們急忙給人請回來了。”
“想必嫂嫂院裡正是慌亂的時候,你是嫂嫂孃家來的陪嫁,理因在嫂嫂身邊照看著,莫出了什麼亂子纔好,你先回去罷,我自會約束府中下人,不讓嫂嫂操半點心,待嫂嫂醒了我自會去探望。”
說罷,裴舒窈不待採桑回答便吩咐挽青“速速拿上名帖去請太醫,嫂嫂要是出點什麼事我們裴家怎麼和劉家交代。”
挽青聽懂裴舒窈話中意思,雖對自家郡主這大轉彎的態度存疑,但挽青向來爲裴舒窈馬首是瞻,裴舒窈說東她挽青絕不往西,當即遣個做粗活的下等女使送採桑回大夫人院裡。
裴舒窈環視妝容,甚是滿意,對素衣開口,“走吧,咋們去瞧瞧大夫人。”
素衣:“郡主不是說,待大夫人醒了再去探望嗎?”
“戲臺子都搭好了就等著我開口了,咋們走快些,晚了可就瞧不上這齣好戲了。”
素衣不再多語,仔細扶了裴舒窈往外走。
裴舒窈輕搖扇子道,“待挽青回來了吩咐她做點玫瑰酥餅,好久沒嘗過挽青的手藝了。”
“郡主忘了,晨起郡主在廊上還吃了好幾塊呢。”
裴舒窈輕拍素衣,“你這丫頭,淨會會嘴。”
不多會就到了大夫人院裡,素衣攔住要進去報信的女使,裴舒窈一行人自進了院子。
在院裡就聽見劉氏摔碟子碎碗的聲音,夾雜著劉氏氣急敗壞的罵聲和劉氏身旁親信安撫的聲音,劉氏的聲音聽起來中氣十足,裴舒窈一擡手阻了要行禮的女使們,見屋裡動靜盛大,索性站在院子裡等。
裴舒窈輕聲聞扶著她的素衣,“近日,大夫人孃家可有來人來探望夫人?”
素衣細細思量回道,“昨日晚飯前大夫人孃家妹妹來過,陪著大夫人說了好一會子話,大夫人還留著一起用了飯,天黑了才由著採桑親送出角門。”
裴舒窈壓低聲音,“可知道爲著什麼?”
“大抵是爲著大夫人嫡親弟弟貪污的事。”
裴舒窈冷笑,看來這劉氏裝病是爲這讓她進宮求姨母,從前爲著和劉家是姻親,裴家一直明裡暗裡幫襯著,錢財都是小事,只如今劉家胃口愈發大了,竟然想著賣官賣官,倒是罪有因得。
從前是她沒看清劉氏的德行,如今老天爺開眼,給了她重活一世的機會,她定會好好珍惜,不再叫身旁人蒙冤。
待採桑急慌慌出來找房內管灑掃的女使,就看見裴舒窈領著一大幹人站在院裡,烏泱泱一片。
採桑忙行禮,回話的聲音也高了些,“郡主怎自來了,你們這羣好吃懶做的,郡主來了也不通傳,讓郡主在這站著,午後日頭毒可別中了暑氣纔好,快去吩咐小廚房制碗綠豆湯來,好叫郡主吃了解解暑氣。”
語罷,採桑又行了個禮,“勞郡主稍站,奴婢這就去稟報夫人。”
裴舒窈坐在採桑命人擡出來的圈椅上輕搖團扇,時不時和素衣說笑兩聲。
院裡忙成一團在收拾,女使們進進出出,倒是裴舒窈一行人樂得自在。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採桑便親自出來迎裴舒窈。
“嫂嫂無礙罷,阿窈聽聞嫂嫂病了很是擔心,如今哥哥不在家中,要是嫂嫂有個三長兩短,這叫我怎麼活。”說著,裴舒窈拿出帕子抹了抹眼睛。
劉氏拍了拍裴舒窈以示安慰,“我無事,只是夫君如何了?我聽她們說……”
“這些個蠢材,我特意叮囑過,嫂嫂身體弱,聽不得這些的,哥哥如今生死尚不知,要是嫂嫂再…”裴舒窈擡起帕子擠眼淚,“這可叫這一大家子怎麼辦。”
不待劉氏開口,裴舒窈接著開口,“速速將這些個不知好歹的蠢貨發買了,如此不將嫂嫂放在眼裡,我們裴家絕容不下。”
突然被打斷,劉氏明顯愣了一瞬。
“不打緊不打緊。”劉氏忙擺手“是我御下無方,倒叫你見笑了。”
“嫂嫂身體如何,先前阿窈聽採桑說嫂嫂暈了,阿窈年紀小,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
見裴舒窈如此殷切,面上也是一派和善,劉氏也不好擺臉子,只好親熱地握住裴舒窈的手。
“都怪採桑這丫頭,大驚小怪,原不是什麼打緊的病,只是近來炎熱又聽到將軍失蹤,一時急火攻心所致,倒平白惹你傷心了,不提罷不提罷。”
“嫂嫂如今知道了,阿窈也就不瞞著嫂嫂罷,前幾日,前線來報說…”裴舒窈像是想起什麼哽咽起來,“說哥哥貿然行動叫敵軍擄去了,副將去追,竟也不知所蹤。”
劉氏捂著帕子哭了起來。
“怎會如此?你哥哥一向穩妥,是絕不會如此冒進的,將軍若是有什麼事可叫我怎好獨活。”劉氏見裴舒窈爲她所動容 ,婉轉開口“昨日我孃家妹妹來看我,還說最近弟弟受人誣陷,奸人在朝中春風得意,只可憐我弟弟白白丟了官,閒賦家中……”
裴舒窈表情淡了幾分,馬上又恢復悲泣。
若不是重來一世,由她上一世早已看透劉氏內裡的狡詐,絕會爲王氏所騙。
怎麼會有女子聽聞夫君不幸的消息,無半分難過,只想著爲孃家撈油水。
裴舒窈:“怎會如此,聖上乃是明君,定不會使一人蒙冤,也不會讓顛倒是非之人得意,阿嫂定要讓表兄上表聖上,查個水落石出,還表兄清白。”
劉氏:“我原也是這樣想的,只不過妹妹來……”
“表兄是個有福氣的,定能逢兇化吉,加官進爵。”裴舒窈轉而換上關心的語氣,“倒是阿嫂身子大不如前,還是多加註意,如今哥哥又杳無音訊,不知生死,阿嫂定要快快好起來,撐起裴家。”
劉氏見裴舒窈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今日這事怕是沒了指望,只好順著話道,“將軍吉人自有天相,定會凱旋。”
劉氏看著容貌豔麗的裴舒窈,一顰一笑皆是風情,這幾日府中事物繁多,倒沒見她憔悴幾分,到真真是得天獨厚。
自她稱病月餘,裴舒窈將家裡一應大小事宜處理的妥妥帖帖,全然不像個未出閣的小姐,倒是有一番當家主母的氣派 。
想著劉氏臉漸漸黑了起來,想拿回掌家權,絕不能讓裴舒窈壓她一頭。
“家裡瑣事多,倒是勞累的窈妹妹憔悴了幾分,我很是過意不去,不如……”
“嫂嫂不用愧疚,哥哥去前多番囑咐我好好看顧阿嫂,絕不能叫阿嫂累著,嫂嫂放下,阿窈定會看顧家裡,照顧好嫂嫂。”
說罷,裴舒窈起身對著候在屋裡的一大幹女使婆子厲聲開口。
“你們定要好好照顧夫人,莫爲了院子裡些雜七雜八的事擾了大夫人,若是打擾嫂嫂養病,我定找了人伢子將你們發買出去。”
裴舒窈轉身親熱地握著劉氏的手道,“嫂嫂院裡人怎麼這樣少,阿窈定會爲嫂嫂挑選些得力的女使供嫂嫂選用。”
“不打緊不打緊,我個病秧子原也用不上這麼多人照看。”劉氏本來院子裡用的都是得力的,如今裴舒窈提出要給她院子里加人,怕是要安插人在她身邊,劉氏想也不想趕忙拒絕。
“阿窈定仔細著選,嫂嫂放心。”
“素衣,將家裡的鑰匙對牌,還有家裡莊子的賬本拿到我屋裡去。”轉身便向劉氏行禮告退,“說了這許久的話,想必阿嫂也乏了,我明日再來向阿嫂請安。”
裴舒窈今個兒來就是爲了家裡的對牌鑰匙,她雖然管家月餘,手中卻沒實權,大事小事依舊得向劉氏請示。
拿回管家實權,自然辦事也就便宜許多。
想著這些 ,裴舒窈走路都輕快了幾分。
待裴舒窈出去後,屋內的女使婆子們大氣都不敢出一聲,能在當家主母房裡伺候的都不是傻的,當然能瞧見上頭哪位臉黑的像鍋底。
過了許久,劉氏約摸著裴舒窈已經走遠了,才伸手拂掉牀頭的杯盞。
名貴的杯盞碎了一地,屋裡的女使婆子們忙跪下,生怕殃及到自己。
卻也有一兩個有主意的暗中腹誹,劉氏張揚跋扈,心眼又小,與將軍感情也不甚親厚,平常對下人苛刻,動輒打罵,若是有的選誰願意在劉氏手底下當差 。
出了劉氏院子,正好經過後花園,風景正好,裴舒窈索性帶著素衣逛逛園子。
“怎麼如此看著我?你要是再不看路,等會我們可得雙雙跌進蓮池裡與青蛙戲水了。”裴舒窈提起裙襬,邁上臺階。
“奴婢不敢。”素衣低下頭,穩穩地扶著裴舒窈。
“無妨,你,挽青,黛鷺都是與我一同長大的,待她們回來,我一同與你們細說。”
素衣:“是。”
裴舒窈:“安排些可靠的人到劉氏院裡,不過也別在劉氏跟前點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