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的時候,方成舟的母親帶著他改嫁到了祁家,繼父有個比自己小五歲的兒子,叫祁君。
剛開始的日子,他們就和萬千家庭一樣,日子雖然平淡簡單但卻很幸福。
他們會春天一起去公園野餐,夏天去河邊釣魚,秋天去北面山看滿山的銀杏,冬天去看霧凇看日出。而所有的故事和變故都從那場暴亂開始。
這天十歲的方成舟帶著五歲的祁君去買可樂,那是祁君最愛的食物。祁爸爸告訴他很多次不能慣著祁君,但他總是禁不住祁君紅著眼可憐兮兮望著他的樣子。
回來的路上,祁君打開可樂笑著擡頭獻寶似的遞給哥哥,他剛伸出手,槍聲響了起來——
隨後是爆炸聲,玻璃碎掉的刺耳聲,建築倒塌的轟鳴,街道上的人羣在吼叫著,哭喊著,建築物裡的人像泄出的洪水般四處逃竄。有人倒在了地上,刺眼的紅逐漸蔓延到腳邊,腥味在四周瀰漫。
他已經很用力的抓住弟弟了,可是等他醒過來的時候才知道,只有他一個人回來了。
母親很愛祁君,他知道,不僅是因爲祁爸爸。他也很愛祁君,很愛這個弟弟。母親和祁爸爸問他祁君去了哪裡,他不記得了,他只記得自己明明已經緊緊抓住祁君了。
方成舟今年二十八歲了,現在是A市公安局刑警支隊副支隊長。
前輩們說他這個年紀到這個位置叫做後生可畏。
所有親戚同事朋友都在讚歎他對公安事業的熱愛和癡迷,但沒有人知道到底是怎樣的力量讓他堅持了這條路將近十八年。
十八年,他弟弟祁君也失蹤了十八年。
已經這麼多年,連母親和祁爸爸好像都已經釋懷了。
但他看見過母親房間的燈幾天幾天通宵亮著,看見過母親紅腫的眼睛,看見過祁爸爸一夜白頭,看見過他們就算忍著淚水也要強笑著讓自己別自責,說或許祁君只是貪玩,說他總會回來的。
這一等就是十八年。
祁君生日這天他們和往年一樣,買了他最愛吃的草莓蛋糕,還買了好幾罐可樂。
祁爸爸再也沒有說過不讓祁君喝可樂。
母親把生日帽疊好,緩緩放在那個空掉的座位前。
她的手有些顫抖,方成舟看到了。心如刀絞,他擡頭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如果他的情緒在此刻崩掉,恐怕整個家都會崩掉。
最近幾年A市接連發生多起特殊的命案。縱觀所有案件,特殊之處都在於一個點上,一張黑色joker。
每個案發現場情況都不一樣,但不管案發現場有多混亂,總有一張黑色的joker放在最醒目的地方。
這張牌的出現就像在炫耀著小丑的勝利,時刻提醒著刑偵隊的所有人,它,再一次完成了近乎完美的犯罪。
刑偵隊的人說,joker,象徵著挑釁。
方成舟剛安撫好母親的情緒回到房間,手機在褲兜裡震動了起來。
半個小時後,案發現場外,方成舟裹緊外套,低頭穿過警戒線向人羣走近。
晚上十一點十分左右,爲民巷的巡警,五十一歲的老許聽見前面不遠的巷子裡有些動靜,因爲擔心是附近流氓混混欺負路人便加快腳步趕了過去。巷子裡沒有燈,就看著個瘦瘦高高的背影匆忙離開,老許剛想追上去沒成想腳下一滑,摔了。剛想著這地咋摔著不痛,黑裡就摸到了一隻手。
“還熱乎的”老許向記錄員補充道。
“警察同志,可嚇死了,手電打開就看著個人靠著在哪兒,直勾勾的看著俺,那眼睛鼻子嘴裡都是血。”
方成舟點了支菸,嘴上叼著走了過去。“老人家,您膽子真大,大晚上看這麼細”老許滿臉疑惑擡頭看著這個叼著煙,滿嘴青胡茬子比自己高一個頭的男人。
“許大爺,這是我們刑偵隊副支隊長方成舟,方隊長”旁邊正在記錄的小崔介紹道。
“隊長?隊長這位子好啊!我給你說啊同志。”老許做勢耳語,方成舟俯身側耳。“肯定是那個人,你們一直在找的那個,那個撲克牌”方成舟回過頭滿臉疑惑。老許看著他的眼睛,露出了一個不明深意的笑。
方成舟起身剛想開口說話就被遠處跑來的大偉打斷,而他手裡,正拿著一張黑色的joker。
爲民巷的那個案子在連續幾天的勘探走訪過後,還是和其他joker出現的案子一樣成了謎團暫時被擱置了下來。那個高高瘦瘦匆忙離開的背影可能成了最後的線索。但他們就連那個背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巷子裡沒有監控,唯一的目擊者只有那個巡警。
方成舟的直覺告訴他,老許可能並不普通。
受害者名叫趙行雲,安和國際的董事長。傳言說安和一半的股份都在他的手上,他一死,整個安和內部完全亂了套,而下一任接手人很有可能是趙行雲的表哥,趙顯州。如此一來最有可能的嫌疑人就是他。然而思索再三,方成舟還是推翻了整個假設。
如果真的是趙顯州,如此高調殺人,警察又不是吃閒飯的,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最大受益者是他,最大嫌疑人也是他。所以這個假設還有待考究。
被害人眼睛鼻子和嘴裡全是血,乍一看像是中毒,但致命傷其實遍佈全身。除了西裝露出來的部位,他的整個身體密密麻麻布滿血痕。
“看起來”方成舟掀開白布仔細看著。“像是用尖銳物劃的,而且每一次都很用力。”說著他右手握拳模擬向下劃拉的動作。
法醫向他解釋道“除了他身上的這些傷,沒有中毒跡象,內臟功能也都完好,初步推斷……說出來可能有點不可思議,趙行雲是被活活痛死的。”
假設尖銳物是一顆釘子,把釘子扎進肉裡,用力拉扯,造成撕裂性傷口。很簡單也很機械的一個動作。
方成舟小時候被釘子劃傷過手臂,細細的傷口往外滲著血珠,雖然看著不嚴重,但皮膚灼燒的痛感讓他難受了好幾天。
如果真是用釘子給他死刑,沒有麻藥,完全保持清醒,讓他在慌亂驚恐中感受入骨的疼痛,直至死亡。
爲民巷很明顯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如果真的有個瘦瘦高高的人,那他很可能是在搬運屍體。但奇怪的是屍體周圍沒有明顯的搬運痕跡。
趙行雲正值壯年,官方體重74公斤,身高186。光憑一個人拖運過來且不留痕跡的可能性並不高。只能藉助外來工具。
又或者,案發現場根本不止一個人在搬運屍體。
方成舟這幾天都睡在了警局,支隊長老薑被外派到了B市參加重要會議,短時間回不來,整個案子只能全權由他負責。他的手下也都在調監控查卷宗累了好幾天。他起身繞辦公室轉了一圈,索性讓大家都回家休息一天,自己一個人開車去了安和集團。
前臺說趙顯州還沒來公司,方成舟只能坐在大廳邊喝咖啡邊等。
顯然辦公室的睡眠質量不怎麼高,坐著坐著他就有點犯了困。
原本安靜的大廳突然吵鬧了起來。一個留著微卷長髮的男人被兩三個人擁簇著進入大廳,大廳外是一羣記者。
他緩緩睜眼,擡頭正對上了那個男人的臉。
錯愕,驚喜,疑惑,不敢相信,幾種情緒在短短幾秒爭相出現。
他很確定,那個和他面面相覷,留著長髮,此刻正和他一樣震驚的男人就是失蹤十八年的祁君——
那個男人說他不是祁君,他叫趙然,是趙顯州的兒子。
方成舟緊盯著那張臉,緊促的眉頭最終還是緩緩舒展。“趙先生抱歉,我把你認成了我的弟弟了”他苦笑著解釋道。“他已經失蹤了十八年”
趙然明顯愣了一下,擡手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好意思啊方先生。”
方成舟無所謂的擺了擺手轉身離開了大廳。
趙然快步追上去遞了一張名片給他“方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嗎?”
方成舟轉過身認真的看著他。“或許,趙先生,您認識我嗎?”
趙然不明所以,搖了搖頭。
“正式介紹一下,我是調查安和集團趙行雲被害一案的總負責人,也是A市公安刑偵科副支隊長,方成舟。”
趙然一愣而後突然笑了起來,眼睛裡有些光。
“現在認識啦”
回到車裡,方成舟有些煩躁。
祁君丟的時候才五歲,方成舟自己也還小,況且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不明白自己爲什麼看見趙然的第一眼就確認那個人是祁君。
或許真的是自己太累了。
他靠在座椅上,手裡把玩著趙然遞給他的那張名片
當晚,剛回警局的方成舟收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來信。看到信息的一瞬,他的瞳孔急劇收縮。
手機上有一張祁君的照片和一句話“聯繫我。”署名是趙然。
他擡頭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讓自己冷靜下來。或許這也不是祁君。他想。而後手指顫抖著點開了圖片。
……
是他。
一瞬間所有的力氣從身上全部抽離。他發誓他沒有見過這樣的祁君。
男孩身上到處都是泥土,衣服髒的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長長的頭髮被胡亂攏在耳後,紅紅的臉上淚痕清晰可見,他慌亂驚恐的一雙眼睛正透過屏幕注視著方成舟。
心如刀絞。
過往的一切又浮現在他的眼前。
祁君淚眼汪汪的求他去買可樂。祁君笑著把可樂遞給他……在他和祁君相處的短短幾年裡,祁君的眼睛裡面好像總是有著光。眼前的人,是祁君,是他的弟弟。但卻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樣子。
他的祁君該永遠是笑著的。
方成舟無力的跌坐在沙發上,他埋著頭,手裡緊緊握住手機。半晌,肩膀微微顫抖了起來。
趙然說那張照片是從趙顯州房裡找到的。他拿出那張照片放在方成舟的面前。照片背面的右下角寫了個小小的‘祁君’。
趙然:“我見過這個孩子,不過是很小的時候,他和我差不多大,時間太久遠了,所以一時沒反應過來”方成舟看著那張照片。
方成舟:“然後呢,這個孩子哪裡去了”趙然垂下眼,搖了搖頭。
趙顯州指著那個孩子,說是他的哥哥。
但是趙然從來不記得母親除了他以外還有個兒子。他很討厭這個所謂的哥哥,甚至於連他的名字也不想知道。這個孩子來到陌生的地方不哭也不鬧,給他飯吃他就很滿足。讓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
趙然厭惡他,厭惡自己居然和他長得一模一樣,於是變著法的欺負他。有一次趙然讓他去和鄰居家的狗搶肉,那個孩子餓極了,居然真的上前……那孩子的腿被咬掉了一塊肉,還送醫院縫了幾針。
再後來趙然就離開了家。
懂事以後,他終於接受了他和祁君是親兄弟的事實,但依舊很想質問母親關於這個哥哥的事。但等他再回家時,卻是去參加母親的葬禮。而那個孩子也早已經不在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又是不是還活著。
方成舟回到家的時候方媽在客廳給他織毛衣,祁爸爸正在廚房做飯。他聽說方成舟要回家,執意要做排骨湯,說他工作忙,難得回家一次要補充營養,方媽說不過也就由著他了。
方成舟接過他正在炒菜的勺子開口道“爸,祁君是不是還有個弟弟。”他說的很小聲,擔心被方媽聽見祁君又不由得心傷。祁爸爸愣了愣沒有回答,轉身過去洗菜,半晌才緩緩開口“我和你周阿姨離婚的時候我不知道”他低著頭看不見表情“我也從來沒見到過那個孩子。”
方成舟明白了。
周阿姨當年應該是嫁給了趙顯州。趙然就是那第二個孩子。
直到晚飯結束他也沒有告訴祁爸爸關於遇見了趙然的事。
一轉眼就到了除夕,距離爲民巷案子發生已經過去了兩個月。
當時警隊的卷宗還沒有完全整理進系統,監控探頭也沒有像現在滿大街都是。方成舟和警隊的同事連續忙碌了幾個星期調查卷宗和附近商鋪的監控也沒有找到行爲可疑的人員。
雖然大家都很想盡快找到突破口,但年關將至,大大小小的車站,火車站都需要人過去巡邏,人員實在不夠分配。
本以爲今年除夕夜又得在哪個廣場巡邏,沒想到小勇主動提出除夕夜他來值班。方成舟見他心意已決,又想著自己已經很多年沒和爸媽吃年夜飯了,最後還是答應了下來。
早上方媽問了他要不要回家,他還說了要值班。
方成舟站在門口正準備開門就聽見屋裡傳來祁爸爸和一個年輕聲音正在說笑,正詫異著,屋門就從裡面打開,迎面是趙然的臉,撲面而來還有他身上好聞的味道。
“我說吧,肯定是方隊長回來了。”趙然笑著給他打招呼。
“趙……然?”方成舟有些摸不著頭腦,探頭看了看方媽。
“小趙今天打電話說想見你爸,又聽說你今天值班不回家,怕我們兩在家裡太冷清特地過來陪我們老兩口聊天的。”方媽過去把他拉進屋子,祁爸爸在旁邊笑得合不攏嘴。方媽指了指桌上的一堆花花綠綠的包裝“還帶了好多禮品,什麼吃的用的都有。”
方成舟還有點不清楚狀況只能先笑著應和著母親。祁爸爸和方媽媽對於趙然的到來很是驚喜,一來是有個孩子在身邊陪著聊天,二來,這個孩子真的和祁君太像了。雖然他們都很默契的沒有提起……失而復得的孩子,哪怕其實並不是。
沒一會兒,趙然說自己還有事就先走了,祁爸和方媽執意留他吃年夜飯,他笑著安慰說家裡也有人在等他吃飯,老人也只能作罷,拉著他的手讓他有空常來玩。方成舟披上外套跟著下樓說送送他。
樓下,他點了支菸叼著,擡頭髮現趙然正看著自己,他示意趙然要不要來一支,那人笑著擺擺手。
“趙先生,我覺得,我們還沒有熟悉到您到我家拜訪我父母的地步吧?”他吐了口煙,瞇著眼,眼神中帶著審視,看著對面的人。
“方隊長一定很想念祁君吧。看得出來叔叔阿姨也是。原諒我擅自做主,這也算是爲我當年對祁君所做的那些事的一點點彌補。”
方成舟擺了擺手。“不必,就算你今天不這麼做我們誰也不會埋怨你。”
“就當作,我是來看望我的親生父親的吧。你知道的吧,方隊長。我一直想見他的,但總是沒有機會。”
過了很久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下次別帶東西了,我不在的時候多陪陪他們。我這幾年出外勤沒少讓他們擔心。”方成舟狠狠的吐了一口煙“他們年紀大了,有人說說話,挺好。”
最後他還是妥協了。
在一線工作的警務人員最牽掛的往往都是家裡人,有好幾次出任務方成舟都差點沒回來。
子彈無眼。他怕了。怕自己死了沒人照顧爸媽,怕沒人找祁君。
雖然說他剛認識趙然不久,但畢竟也是祁爸的親骨肉……就像祁君一樣。
如果祁君還在,他一定會和趙然一樣,代替他好好照顧爸媽的吧。方成舟躺在牀上枕著手臂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趙然怎麼能和祁君一樣。他的祁君要是留了長髮,方成舟打賭自己會第一個跳出來給他拿電推推了。
不像樣子。
辦公室裡,趙然正翻看著安和的年終財務分析,表上有好幾處被他用紅筆勾畫了出來,桌面上剛泡好的面還在發著茵茵熱氣。
他打了個噴嚏,收起資料,而後攏了攏衣服。轉過身看著外面繁華的街道有些出神。
“今年又是泡麪啊。”
“希望明年我也能吃上年夜飯。”
節日剛過,濃烈的氣氛還沒有完全散去。
街道間的紅燈籠,樹梢上的彩燈,地上碎成花的紅色鞭炮紙。
一位環衛工人正埋頭清掃著大街,她一邊掃一邊心想著每年都有人不顧政府的告示,非要在大街上放鞭炮給他們增加工作量,本來她今天是休假的。
想著想著心裡難免有些怨氣。掃帚的揮掃幅度也漸漸增大。不知道怎麼的,地上的鞭炮紙怎麼都掃不掉,就像是被水打溼了,粘在了一起。
“咦,昨晚沒下雨啊”
她一邊彎下腰,伸手將地上的紙撕開。
紅色。
紅色。
原本喜慶,隨處可見的紅色在這一刻讓她害怕了起來。
看清楚了。
她的手劇烈的顫抖了起來。
地上的不是鞭炮紙。是白色的紙錢被血染成了紅色。而原本血的味道被火藥味掩蓋了。
前方的街道將近有一百米。街道邊到處都是紅色。分不清是紙錢還是正常的鞭炮紙。
沒準只是誰家殺了雞。她安慰自己。正起身忽然瞥見旁邊草叢好像有目光。她緩緩轉過頭。與那人四目相對。
不能說是人,只能說頭。
只有頭。
臉色慘白,眼裡佈滿血絲,眼神驚恐,嘴裡含著一張紙片。
她一下脫了力,癱坐在地上。
後來她怎麼顫著手給警局打了電話,警隊什麼時候來的她都不記得了。
方成舟很頭痛。
上一樁案子沒解決,安和集團的人都還沒完全安撫好,這下好了。連軸轉。
接到電話的方成舟正夾著煙蹲在小吃街街邊等他的鐵板土豆,旁邊站著撕糖葫蘆紙的是小勇。
“老闆,土豆請你了,新年快樂。”方成舟站起身對老闆擺擺手,一手抓著小勇的衣領朝警車走去。
車裡。
他心裡有點煩,像是一團火在燒。搖開車窗吹了會兒又覺得冷,索性把車窗全部又搖回去。狠狠的罵了個髒字。
小勇是去年爲民巷出事前一個月才調過來的新人,做事有勁,心細,反應快,腦子靈活,因此方成舟對他除了像一般下屬以外,也是有心想要把他培養成一個好刑警。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不能讓他們隊裡的一羣“老流氓”糟蹋了好苗子。
小勇打心底的尊重他,以前老是隊長隊長的叫,讓他和大家一樣喊老大他又憋的叫不出。後來方成舟說“如果你不嫌棄我,可以來跟我做事。”打那以後只要方成舟在,小勇一定在。成天在隊裡師父長師父短的叫。
他瞥了眼後視鏡,小勇神色有點緊張。
“怎麼了,暈車啊”
“沒沒,就是感覺師父有點不高興,擔心……”他欲言又止。方成舟這個白撿的徒弟哪裡都好,就是心太細了。
“沒事兒,就覺得,沒吃上那份土豆”他打了個轉向,剎車,熄火,回頭衝他笑“有點可惜。”
方成舟明白自己不該太過表露,但一想起小勇擔心他又不敢主動問的樣子他就覺得自己好笑。連最基本的情緒都控制不好,失職。
現場的情況並不怎麼好。看起來能用糟糕形容。
發現現場的那個環衛工人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了。在救護車上整個人都在發抖,出冷汗。所以想要從她那裡得到有用的信息短時間內有點難。
方成舟翻過警戒線徑直朝法醫走去。“怎麼樣,有發現嗎?”
“說實話”法醫擡頭看是他,無奈的嘆了口氣“毫無線索。但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壞消息是附近只發現了這個頭和那一地分不清是人還是雞的血。”法醫示意他蹲下來仔細觀察一下,他勉強笑著拒絕了。
有點強人所難。他想。
“好消息是,這不是真的頭。”
“啥??”方成舟以爲自己聽錯了,一臉震驚。
“這應該是用硅膠做的。不過做的挺真的,對吧。”他回過頭看方成舟。方成舟一臉嫌棄看了眼法醫,又湊近看了眼那個頭“誰家的充氣娃娃,咦惹,看這樣子還是個男的。”他回過身把還想再看清楚一點的小勇連帶著拉走。
“你咋啥熱鬧都瞅,走走走。”
剛過年就遇上了這種事,局裡面的領導都很關注這個事件。萬幸的是並沒有出人命。現場街道的血取樣檢驗後發現只是普通的道具血。
一大隊人緊張兮兮的跑去現場,結果什麼事也沒有。大概劇組拍戲了吧。方成舟想。
虛驚一場。
他太想破joker這個案子了。不管有什麼風吹草動都提心吊膽的。上頭把這個案子交給他,一是相信他的能力,二是給他機會升職。
是的。他現在是A市刑偵科副支隊長,還有正隊長可以做,甚至可以跳出A市,到更高的位置。
但他不是這麼想的。他想抓住joker。僅僅因爲他是警察。他看到過被他殺死的人的慘狀,看到過他們家裡人悲痛欲絕的模樣。一個又一個難眠的夜晚,閉上眼,那些臉會逐漸變得扭曲,在他的頭頂哭號慘叫。
痛。
好痛。
你爲什麼不來救我!!
方成舟早就想好了,只要他沒有退休,沒有免職,順利的話,副支隊長他會一直做下去。這將會是他職業生涯的最高職務。再往上,就太高了,有些人會坐不住。
剛回家,方成舟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你怎麼又來了?”對面站著的趙然正趿著拖鞋,一手放在腰上,一手喝著酸奶“今天回來的挺早啊。”
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我爸媽呢?”方成舟進門發現家裡沒人,回過頭,眉頭緊皺。
“爸爸和方阿姨出去旅行了,估計要玩……”趙然關上門又躺回了沙發上。茶幾上放了一堆零食和幾罐可樂,沙發上的抱枕已經掉了幾個在地上。趙然熟練的扯了扯旁邊的毛毯子蓋住腳。
看得出來這人已經在家裡待了好一段時間了。輕車熟路。
“要玩好幾個月。”他擡頭看著面前的人忽地笑了起來。
“你不在家的這段時間,我其實一直在這裡。在爸爸和阿姨面前做著原本是你,和我那個不知道死沒死的哥哥該做的事。說實話,有家的感覺真好啊。”趙然笑著張開雙臂躺在沙發靠背上。 “人人都說我好運,成了趙顯州的兒子。這些人覺得我這一輩子就該活在他的庇護之下,可是又有誰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別說庇護了,他根本就不配稱作父親。”
方成舟聽到祁君的名字下意識皺起了眉,看著眼前滿嘴說胡話的這人心想一定得把這傢伙攆出去。
“就算你這樣說那又怎樣,最後你還是他的兒子,還不是藉著他的光環。”他換上鞋往廚房走去。
“舟哥,不然你搬過去和我住吧!爸爸和方阿姨也去!我去購置一間大的房子,我們一家人過!怎麼樣?”趙然突然從沙發上彈了起來,收斂了剛纔的神情,變得乖巧了起來“要是爸爸他們想的話,我可以給他們重新買一套房。然後我們再買一套。”
“而且要近一點,最好一個小區。這樣以後逢年過節方便走動,我們也好照顧他們。”
廚房沒有動靜。
趙然期待了半天,看方成舟沒有理他,他委屈的抱成一團。“爸爸還總說我好像祁君,要是我真的是祁君就好……哎!哎哎舟哥你幹嘛??!”
等方成舟反應過來的時候趙然已經捱了他一拳了。
人被撲倒在沙發上,長髮有些凌亂的散在沙發靠背上,嘴角的一抹紅色讓他徹底清醒。趙然委屈的快要哭出來。他整個跨在那人身前,扯著那人衣領。握著拳頭的手正微微顫抖。
“滾回你趙家去!別再說祁君!”
後來幾天方成舟都休假在家,趙然雖然依舊沒有搬走,但這麼幾天和他擡頭不見低頭見終歸還是收斂了許多。
自己那天說的話的確有點過分。況且趙然自己早就知道,祁君是方成舟的逆鱗。
所以這些天自己勤快的把家務全包,偶爾還給方成舟燒個三菜一湯。方成舟心裡極度不想趙然住在家裡,但昨晚爸媽特地打電話囑咐過他不要欺負趙然,只能忍。
鳩佔鵲巢。
至於之前爲什麼突然對趙然動手,他自己也說不清。好像特別不喜歡這個長得和祁君一樣,卻又不一樣的人提起祁君。
可趙然在家裡的這段時間,他會不自覺將他當作祁君對待。有那麼幾個瞬間他覺得自己簡直瘋了。真正的祁君生死未卜,他卻找了個假的回來,關鍵自己還總控制不住,想要對那個人好,就像是彌補祁君那樣。那種感覺就像是小孩子知道自己吃了冰淇淋會肚子痛,會難受,但總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總想要再次嘗試,總想著萬一下次不會呢。
爲什麼?
因爲有甜頭啊。
彌補自己內心的空缺,短期內讓自己不至於太難受。
他變成了一個矛盾體。
這天中午,方成舟正挑著碗裡的魚刺,有點煩躁。
他喜歡吃魚,卻討厭挑魚刺,所以漸漸的也變得沒那麼喜歡吃。但如果飯桌上有,還是會忍不住伸筷子。
對面趙然看他視魚刺爲敵的表情有點想笑,但想起這人前些天沒來由的給了自己一拳,還是憋了回去。
趙然:“那個…舟哥…我能問您個事兒嗎?”
方成舟:“說吧。”
他看著趙然有點害怕的表情一瞬間想起了小勇。語氣不由得緩和了下來。
趙然:“今天下午可以和我去見一下趙顯州嗎?”他咬著筷子,眼神有點閃躲。
方成舟:“怎麼,要回家了,還得我送送你?”
趙然:“不是,我怕他打我。”
方成舟一臉懷疑。
趙顯州要是知道自己兒子這麼多天不回家是因爲在自己家有吃有住,不得抽他?捨得打自己寶貝兒子?
趙然:“舟哥,你不知道,趙顯州真的會打我!求你了好不好嘛。
趙然帶著哭腔,埋著頭用筷子戳著碗裡的米飯。
方成舟擡手夾起了盤子裡最後一塊酥肉,吃完後把筷子放好。
方成舟:“可以。”
方成舟在心裡默默發誓,自己真的不是因爲擔心趙然會被打。
車子從小區出發繼續向市外駛去,沿著大路約十分鐘後進入了一條小道。
路邊修剪整齊的草坪和樹叢一直延續到路的盡頭。
趙顯州的房子遠沒有方成舟想象中那麼豪華,外觀是簡潔的白色,整個房子的結構也很簡單。
進門以後趙然讓他在樓下等,自己跟著管家上樓去找趙顯州。
趙顯州已經六十歲了,雖然沒有從安和董事會退下來,但年齡擺在那裡,總歸也是一個半截都入了土的老人家。
方成舟喝著茶水,欣賞著整個客廳的裝飾。突然樓上發出了玻璃碎裂的聲音,接著還有類似推搡的聲響。
方成舟快速的奔向二樓,心說難不成這父子倆真打起來了。
就在他觸碰到把手即將開門的一瞬間,他冷靜了下來。
自己現在貿然開門,進去以後又該以什麼身份說話呢?說到底,自己是個外人。
他鬆開把手,站在門外。
趙顯州突然怒吼。
“滾,你滾出去!”
伴隨著怒吼的還有玻璃碎掉的刺耳聲,重物敲擊發出的悶響。方成舟分辨出來後者可能是擊打身體發出的聲音,不由得擔心了起來,內心狂跳。他沒有再做思考,推門而入。
混亂的房間裡到處都是玻璃碎片,窗戶大開,紙張隨風飛得到處都是。趙顯州背靠在原木書桌邊,一手扶著書桌,一手握著一根已經微微變形的高爾夫球桿。他重重的喘著氣,領口最上面的鈕釦不知飛到了哪裡去。他居高臨下,冷漠的看著跪坐在他面前埋著頭的趙然。
方成舟這纔看清。
趙然剛剛應該是用左手臂擋住了高爾夫球桿的打擊,他白色的襯衫被血染紅,血從額頭緩緩流下滴落在木製地板,左手無力垂落在身側,看樣子可能骨折了,右手一直捂著右邊腹部。
趙然聽見有人闖了進來,緩緩轉頭卻正對上了方成舟的臉。詫異震驚不敢相信,甚至,他還看到了一絲難過在那個人的臉上出現。
是啊,人前光鮮亮麗,人後卻被打得半死不活。
看錯了吧,怎麼能是難過,他又不是他什麼重要的人。
是同情吧。
方成舟蹲下身仔細檢查他的傷口。
左手臂他一碰這人就叫痛,腹部有少許的血從指縫流出來,頭也在不停的流血。
瘋子。
都是瘋子。
他有些發抖,擡眼惡狠狠的瞪了趙顯州一眼。
咬牙切齒。
“他要是出了什麼問題,等著我把你送進去過後半輩子吧。”
車上,趙然癱在後座痛的嘶嘶抽氣。方成舟儘量讓自己冷靜下來。他把車開得飛快,卻異常平穩。
突然前面踩了個急剎車,方成舟眼疾手快踩了剎車,從旁邊車道繞過去卻被前面的車截停轟的一聲撞了上去。
“操”他用力狠按了幾下喇叭。手心卻出了薄薄的一層汗。
“你他媽瞎的趕著躺去死嗎?”他指著對面車主,怒火終於發泄了出來。“紅燈!你轉個球!”
“哥…”趙然在後座緩緩坐了起來“我沒事。”
“有事纔好,都他媽瘋子。”方成舟沒意識到自己的手有多抖,他伸手去口袋掏手機,試了幾次才掏出來。
“見過傻的,沒見過你這麼傻的。他這手法哪裡是教育你,這他媽就是要你的命!你要是想死,下次別讓我去,免得我費老大勁把你扛出來你下次還要主動回去。喂!我,方成舟。人民路紅綠燈有交通事故,把救護車一起帶過來。誰?我!車頭都被撅了。”他掛了電話下車繞到後座檢查趙然傷勢。一臉黑線。
“你在擔心我嗎?”趙然疼的齜牙咧嘴還不忘嘴貧一句。
方成舟故意對著他的腹部發了點力按下去,那人疼的臉色慘白這才噤了聲。
沒多久交警大隊帶著救護車到了,方成舟大概講了當時的情況後就跟著救護車去了醫院。
趙然被推進了手術室,他癱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呆呆看著手上就快要凝固的血有些出神。伸手想拿煙,卻突然想起這是醫院只能作罷。
大概一個多小時後,有位護士從手術室出來了,手上拿著一個冊子。
方成舟一瞬間想到了很多事。
比如,如果趙然死了他怎麼給趙顯州交代,給爸媽交代。趙然的骨灰該埋在哪裡,趙家嗎?
他那人,那麼怕趙顯州,如果真的還給了趙家,那人晚上會來找自己哭喪吧。自己家嗎?
好像又沒有那個身份來做這些事。
真讓人頭痛。
給揚了吧,他愛去哪去哪。
護士:“趙然家屬在嗎?”
方成舟:“我送他過來的。”
護士翻看著冊子:“沒什麼事了。輕微腦震盪,左手臂骨折,打了石膏,腹部殘留的玻璃渣全部清理出來了,縫了幾針。家屬先去一樓辦住院手續。”說完夾著冊子又回了手術室。
虛驚一場。
太好了。
趙然還沒醒,安靜的躺在病牀上。黑髮隨意散亂在白色的枕頭上,他臉色還是慘白的,許是因爲失血過多。
可不是。
方成舟當時氣昏了纔沒注意到趙然。那個人嘴上說著沒事,下了車才發現他整個人幾乎都是泡在血裡的。襯衣目測可以擰出一小半碗。
命真大。居然沒到那種電視劇裡需要家屬輸血的地步。
他坐在牀邊,看著眼前面色蒼白,嘴脣有些乾裂的病號。仔細分辨著他的五官。挺翹的鼻樑,濃密的睫毛……這樣的面龐著實像極了祁君。
可惜,連他自己也說了不是。
他有些累,捏了捏鼻樑靠在椅子上閉眼養神。
靠窗牀位的好處就是可以曬到太陽。倒春寒剛剛過去,這樣的陽光異常的讓人覺得溫暖,沒一會他就睡著了。
偶爾微風吹過,潔白的窗簾輕輕飛起來,和煦的陽光將樹葉緩緩搖晃的影子投在同樣潔白的被子上。
趙然做惡夢了。
夢裡他的身上到處都是血,遠處隱約有個人,那個人發出微弱的聲音,他想聽清,慢慢向他走近。
近了纔看清面前的人被死死地釘在巨大十字架上,就像聖經裡的那幅畫。他氣息微弱,頭無力的低垂著,臉被籠罩在黑暗和污濁之下。他想走近他,想解救他,但面前的所有卻突然像潮水般用力將他向遠處推去直至面前空無一物。
病牀上趙然的手指無意識的蜷縮了一下,接著他的眼球轉動了,緩緩睜眼。
目光所至的所有事物他還沒什麼實感,唯一真實的就只有腹部傳來的陣陣痛感,麻藥過了就痛的抽氣。他環顧四周發現房間空無一人,有些失落,掀開被子,掙扎著想要下牀。
“咋的,急著回你家見閻王了?”方成舟從門外進來,手上拎著水壺和一個果籃。
“憋…不住…了。”說完這人就趿著拖鞋挪出了門,方成舟也不去扶他,看起來應該是沒什麼事。況且斜對角就是廁所。
隊裡聽隔壁交警大隊說方成舟出車禍,上上下下急得不得了。小勇從工位上彈起,立馬出門打車到醫院,見到他師父打量了老半天確認連根頭髮絲都沒少後才把心揣回肚子裡,屁顛屁顛的跑去外面買了個果籃送過來。再後來方成舟就讓他回去了。
期間還接到了好幾位同事的電話,他都只能一一解釋:人,毫髮無損。咱共產主義接班人,不信謠不傳謠。
屁大的事,搞這麼興師動衆。
趙然回來的時候方成舟正趴在窗邊,嘴上叼著一支菸。
方成舟頭也不回,瞇著眼看著遠處。“還要回去嗎?回去送人頭。”
趙然:“我只有這一個家……”他低下頭,像犯了錯的孩子。
窗邊那人掐滅了煙,回頭定定的看著他。
“還有一個。”
經歷了這麼多,方成舟最後還是心軟的答應讓趙然搬過來和他們一起住。搬家這天,趙然其實也只是帶了衣服。
他說,他的一切都是趙家給的。要走,屋子裡那些東西也應該留在趙家。這麼多年他一直努力工作,養育之恩麼,早就用另一種方式把該還的都還清了。
現在他擁有的都是他應得的。
祁爸和方媽不在家,家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好像他們兩個真的組成了一個家。
這幾天單位也沒什麼事,方成舟下班回家就照顧趙然,給他做做飯。有天他突然覺著應該給這碰不得水的病號擦一下身子,沒想到趙然倔得很,堅持要自己擦。方成舟嚴重懷疑這小子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都是大男人,彆彆扭扭的。
起初還覺得這人年輕,這種小傷肯定好的很快,沒想到一個多星期過去了還不見好,一碰就吼痛。
怪了。
這有什麼辦法,也只得更加上心照顧他。趙然呢,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還挺享受。
這天方成舟正躺在沙發上翻看自己手機,突然點進了已刪除信息。界面只有一條消息。是技術科的簡玉。
“成舟,這幾天我對比了那幾張joker,有個情況要給你說說。有時間給我打電話詳談。”
日期是三天前。
可是他不記得自己有刪過信息,是誰?趙然?他這麼想到,擡起頭看正捂著肚子慢慢朝飲水機挪動的那人。
不會的。他沒理由這樣。
方成舟起身拿杯子給接了水,回頭遞給趙然。看著他額頭密密的細汗有點好笑。“這麼痛的嗎?”
趙然瞥他一眼,有點生氣。“傷筋動骨一百天。”
言簡意賅了。
他又喝了一口水轉身去沙發坐下。這傷看起來真的不嚴重,沒想到這麼幾天了還不見好。趙然開始懷疑醫院那個白白淨淨的小護士是不是誆他的,說兩週不到就可以拆線。
趙然剛坐下方成舟就去陽臺打電話了,回手還把落地窗關上了。看起來應該是工作方面的。
“我前幾天統一檢驗了那些撲克牌,本來不抱希望的,你猜怎麼,那些牌並不是市面上普通的牌。普通的牌爲了防止出老千等情況發生,常常都會把背面花色做的一致,不會存在有特殊符號出現。而這些牌背面的右下角有一串數字。”簡玉頓了頓。“1,9,9,3,1,0,2,4。”
“數字做的太細微了,乍一看看不出來。”
方成舟沒有說話,手上拿了支菸輕輕轉動。
1,9,9,3,1,0,2,4……
1993年10月24日麼……
等等。祁君?
那場暴亂!
香菸無聲從指尖滑落。
“簡科長,或許你可以幫我查一下93年10月24日嗎,我覺得我們好像忽略了什麼。”
電話那邊應了一聲,隨後立即被方成舟切斷——趙然不知何時出現在他旁邊。
他還是對面前的人還有一定的戒心。
“舟哥,是單位有什麼事情嗎,要不你還是回去吧,我在家沒事的,你不用擔心。”
“你以爲我呆在家裡是爲了照顧你嗎,人民公僕也要休假,照顧你只是順便,我可不想等爸媽回來了說我沒把你看好。”他轉身進屋。“下午要出去走走嗎,順便去買點菜。”
“好啊!”趙然在他身後笑著答應。眼睛裡閃著光。像只哈士奇。方成舟嗤笑一聲進房間換衣服去了。
趙然看著方成舟離開的方向慢慢收起笑臉,眼裡充斥的東西和剛纔全然不同。
他看著滾落在地的香菸,彎腰撿起,緩緩靠進鼻尖,像是墮入深淵的癮君子,閉著眼貪婪的嗅著上面殘存的氣味。
他猝然睜眼,隨後笑著,毫不留情將它揉碎從陽臺上扔了下去。
去的時候方成舟在車上說他傷還沒好,不方便到處走動,就呆在原地等他回來。那人一聽不樂意了,這擺明了不帶他玩啊。一路上氣的一句話也沒回。等到了菜市場,方成舟下車,這人也掙扎著下車,完全不聽他勸。看他行動還算利索也就沒強迫他留在車上,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菜市場。
趙然第一次來這種地方買菜,新奇得很,哪個地方人多就去哪圍觀,奈何有傷也不敢擠得太靠前。
方成舟叫不住他,只能跟著。想著剛剛就不該問他要不要來,本來買個菜十分鐘不到的事,現在已經在這裡待了快半個小時了。
他盤算著今晚給趙然燉點骨頭湯補一補,看他正湊在一羣老大爺堆裡看下棋就轉身去賣肉的區域了。回去的路上看見有個大爺正吆喝著賣豆花,想著趙然這種貴公子可能沒吃過就停下來買了兩碗。
一碗甜的一碗鹹的。
等他照原路再回來的時候趙然已經不在這裡了。
剛摸出手機又想著自己好像沒有存趙然的號碼,他有點急了。菜市場這麼多人,他還有傷……
方成舟邊四處張望邊回想那人今天穿的什麼衣服。
出門前。
“舟哥你看這麼穿怎麼樣?”面前的人將齊肩的頭髮束在腦後,左耳垂上帶著一顆黑色的男士耳釘,身上套了一件庫奇的白色連帽衛衣,外面還敞穿了件卡其色的短袖襯衫,下身是黑色的休閒褲。這樣的趙然看起來就像個大學生……
方成舟就這樣兩手提著菜在菜市場裡到處找人,路過生鮮區的時候才終於停了下來。
他長嘆一氣,眼神幽怨,慢慢走過去擡腳給了地上蹲著的人一腳。那人像是知道他會來,沒有回頭,依舊看著地上玻璃缸裡遊走的魚。
“哥,他們好可憐啊,逃不出去,只能任人宰割。”語氣有點委屈,聽起來好像哭過。
方成舟皺了皺眉,心說這小子怎麼一天到晚多愁善感得很。他蹲下來,和趙然並肩。
“這就是它們的命。”
又過了一會方成舟叼著煙有點不耐煩了。
他腳麻了。
晃晃悠悠站起來,低頭看著那人頭頂,想了一會。
“老闆給我來一條,做魚片。”
老闆看這倆一直蹲著,本來不抱期望賣出去,聽到方成舟這麼說馬上笑著答應。
趙然動了動,擡頭看著他,臉上寫著 ‘你好殘忍’的表情。
他選擇無視,夾著煙的手又指了指一直在趙然面前比較瘦小的那條。
“還有這個,我拿回去養著。”
回到車上,趙然手裡拎著一個袋子,裡面是那條尾巴缺失了一角的魚。
“你把它放在車裡就行了,不用提著。”方成舟提醒道。
“我,我想提著他。”
“好吧,那你怎麼吃這個。”他拿出袋子,裡面裝著兩碗豆花。有點涼了。
一碗白的,上面還有些沒有融化的糖粒。一碗白中帶紅,面上漂浮著紅油,辣椒麪和豌豆粒。
“這什麼啊,好香。”趙然有點興奮,臉紅紅的,眼裡閃著光。
“豆花,一碗甜的一碗鹹的,你要哪個。”
“那就甜的吧!”他看了看手中的魚,還是把它輕輕放在了腳邊。
趙然沒吃過這種。
看起來像豆腐又不像,聞著也有豆腐的香味,吃著很嫩,甜甜的。沒一會連裡面的糖水也喝得精光。
他砸吧砸吧嘴,心滿意足的拿出紙巾擦了擦嘴。方成舟看他吃得這麼香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你還要嗎?”
“你不吃嗎?”他有點不好意思看著方成舟。
“你吃吧,我待會就做飯了。”趙然笑著接過那碗鹹的埋著頭就吃了起來。
“怎麼樣好吃吧。”方成舟語氣有點得意。
“嗯嗯。我明天還要吃!”
“成。”
回家後方成舟就提著菜去了廚房,趙然滿屋子轉,想找個東西把魚裝起來。過了會還是沒找到,有點氣餒的打開廚房門找方成舟。
“哥,小黑沒地方裝。”方成舟剛把菜倒下鍋,水漬下油鍋爆發出來的聲音淹沒了趙然的說話聲。
“咋?餓了?等會就好了。”他回頭看了眼趙然。
“不是!是小黑沒裝的!”
“喏。”方成舟伸手從碗櫃裡掏出了個大瓷碗。
“先裝著,明兒去買。”趙然想起上次自己用這個裝了水煮魚,有點想笑,但還是拿出去給小黑換上了。
“哥,小黑是什麼種類的魚阿。”他剛喝完碗裡的湯,方成舟又給他添了一碗。
“不知道。鯽魚吧,賣那麼貴。反正,如果你不買,它今晚就在別人鍋裡了。”
趙然看了看面前大瓷碗裡還冒著熱氣的水煮魚片,又看了看旁邊在同款大瓷碗裡游來游去的小黑心想著還好買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