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的痛苦,只有失眠人自己知道。
曹彬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有睡好覺了,原本養的白白胖胖的身子,如今已成了乾癟蘿蔔乾。
雞叫頭遍,他再也躺不住,怕吵著一路擔驚受怕的夫人,輕手輕腳的起牀,將被角塞好,也不點燈,抓起袍服,卻不急著穿,只著裡衣,步到外室,這才摸黑穿好,輕輕的拉開房門,一股寒風撲面而來。
他關好房門,佇立片刻,感受著風刀刮頰的清冷,又望了望天空,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天空已被層雲疊壘,烏壓壓的分外猙獰。
這是要落雪了,落雪好。
落雪了,就不用急著去見九郎了。
他用屁股想也知道,吳奎玩了這麼一出,哪是秦九的主意,分明是其自己被仇恨矇蔽了眼睛,自個琢摸出的餿主意,卻把他拖進了無盡的深淵。
當年他與吳奎雙雙離開西秦,因素很多,家庭、親情、宋廷的熱誠,都起到了重要的因素,但最重要的是接受不了夔州議和,秦越把司馬昭之心刻在了腦門上,李谷、王著這些所謂的赤膽忠心的臣子還在推波助瀾。
他與秦越雖然親如兄弟,但也無法忍受一而再,再而三的耍弄,在那時,他覺著自己就是根棒棰,是可忍,孰不可忍,這才策馬回了京。
其實,在收到秦越視若性命的手機時,他就後悔了,但世上沒有後悔藥可以吃,只能既來之,則安之。
知道他心思的,莫過於這麼多年同進同退的吳奎,所以,他纔會用如此劣計來誘自己出京。
可把訓哥兒拐過來,又是怎麼回事。
既然已經送到南唐了,就在江南隱姓埋名安穩一生多好,何苦讓他小小少年再來趟這濁水。
唉!
他步出中庭,緩緩的走著拳架,開始活動身子,纔打了半套拳,卻聽隔壁有輕輕的讀書聲響起:
“有狐綏綏,在彼淇樑。心之憂矣,之子無裳。
有狐綏綏,在彼淇厲。心之憂矣,之子無帶。
有狐綏綏,在彼淇側。心之憂矣,之子無服……”
是訓哥兒的聲音,曹彬皺了皺眉,揉著手就去了隔壁小院,幽靈似的曹沐出現在耳房的窗戶前,見是曹彬,又把頭給縮了回去。
曹彬對這位曾用劍貼著心房刺來的同姓傢伙沒有半點好感,見寢房內亮著燈,宗訓的影子映在窗戶上,有個丫環站在他身後,好象在爲其加蓋衣服。
讀書讀的很認真,但又刻意的壓低了嗓音,並沒有發現曹彬進了院子。
曹彬輕咳了一聲,便推開了宗訓的房門。
宗訓一手捂著湯婆子,一手在翻書頁,見曹彬進來,連忙起身招呼:“曹叔。”
曹彬取過書一看,皺眉道:“你怎麼讀這書?”
“詩經乃十三經……”
“這種書就不是你該讀的,知道早起勤奮是好事,但死讀書不如無書。”曹彬掃了一眼他還抱在手裡的湯婆子,語氣倏的轉冷:
“把那玩意丟了,身上那毯子也扒了,還有那熱水,給某滅了,給你三十數時間準備,跟某來練刀。”
“諾。”
郭宗訓很聽話的棄了湯婆子,扒了肩上的毯子,用略帶興奮的語氣問道:“曹叔,我也可以練刀麼?”
“當然可以,只要能下苦功。”
耳房內,曹沐目視兩人快步出屋,把桌上的幾粒花生都剝了,丟進嘴裡,香噴噴的嚼著,然後一抹嘴,提劍出室。
他倒不是要看曹氏刀法秘技,而是木雲有交待,得時刻跟在那位小祖宗身邊,十二個時辰,寸步不離。
曹彬當他透明人,自顧自的教郭宗訓練刀,沒啥訣竅,笨辦法,劈木頭,先把刀性熟悉了再說。
“揮刀三百下,至少要斬斷十根木頭。”
“諾。”
曹沐見郭宗訓提刀不要太生澀,不由笑道:“砍不如劈,用斧子劈柴禾吧。”
曹彬見了曹沐懶洋洋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怒道:“你行你來。”
曹沐咧嘴一笑,自往背風處“乘涼”,由著那兩爺們自個折騰。
“嚓,嚓,嚓……”
郭宗訓很聽話,很認真,掄著一柄直刀,一記記的重重劈下,曹彬只在旁袖手看著,並不出聲指點,眼前的少年郎,五官更像孃親,清秀,帶有幾分文弱,但曹彬恍惚中卻彷彿又看到了先世宗揮斥方遒的英姿。
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曹彬再次擡頭望天,此時天已漸亮,能清晰的看到鉛灰色的烏雲涌動,他嘴裡輕聲呢喃著,整整一注香過去,醒過神來,見郭宗訓還在用力的劈砍著,一根木頭被砍成了狗啃一般,七缺八落。
曹彬嘆一口氣,走過去,接過其手中的刀,“咔嚓”一聲,一刀斷木。
“運刀與讀書,又或者做人,都是一樣的道理,光有蠻勁也不行,給洛陽去封信吧,到了認祖歸宗的時候了。”
郭宗訓正拭著臉上的汗水,聞言大驚:“曹叔!”
“成才,平安,健健康康的活下去,開枝散葉,纔是你父親,母親的最大期望,有些東西,必須……忘了……”
曹彬長嘆一口氣,加重語氣道:“忘了纔是最大的孝,從今而後,你姓柴,記住,姓柴。”
“曹叔……”
郭宗訓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猛一把撲到曹彬懷裡,啞聲嗚咽。
“傻孩子,你本就姓柴吶。”
……
益州,甲府。
蘇子瑜正爲顧明樓送行。
“去了,就別提刀了,你身子骨比我們都好,怎麼著也得幫夫君生個帶把的,老司馬都說了的,踢腿耍刀的,對受胎沒好處。”
“啊呀,知道了知道了……”
顧明樓羞的臉紅耳赤,連忙多雙兒手裡抱過欣玉,掩著緩解尷尬。
蘇子瑜還一股認真:“這是頂重要在大事,要不行,你幫留意著,看那個好生養的,再納個進來,正好湊一桌麻將。”
雙兒睜大眼睛,“那不行,堅決不行!”
顧明樓重重點頭:“對,堅決不行。”
“幫我也看著點。”
角門處響起周容的聲音,卻是人未到聲先到:“告訴他,要是再唱青青河邊草給別人聽,別怪我不客氣,要是見著不妥當的地方,你就幫我哼哼兩聲。”
“哼哼?啥意思?”
“他懂的。”
周容在顧明樓的粉腮處輕輕的拍了拍,笑道:“走吧,我看你是恨不得起飛了,路上小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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