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些緣分,是跨著山越著海來相遇。而有些緣分,是從一出生就開始了,就像我和吉田。嗯,這是一個青梅竹馬的故事。
從出生到現在,你能回憶起來的最早的記憶是什麼?
我最早的記憶便是我左眼下方這塊疤痕的來歷。那麼多年過去了,雖然疤痕已經隱約難辨,但受傷的那一幕卻還清晰的印在腦子裡。
是很小的時候了,記得那天我和吉田在我家的院子裡玩耍,吉田調皮,從地上撿起一個廢棄的燈泡,隨手就往牆上摔去,而當時我正站在牆邊,還沒來得及跑開,耳邊便“砰”的一聲炸響,玻璃碎片四濺開來,我只覺得左臉痛了一下,下意識的用手去捂,就捂了一手的血,我“哇”的一聲就號啕大哭起來!
這件事,我記住的,只是這一點片段。
長大後媽媽有好幾次向我說起這件事。媽媽說我小時候很乖,很少哭鬧,那天她正在屋裡做飯,忽然聽到院子裡我不同尋常的嚎啕大哭,心裡緊了一下,就感覺肯定是出什麼事了,慌忙跑出來時就看到我雙手捂著左眼蹲在地上大哭,手上和臉上全是血,吉田像傻了一樣站在旁邊一動不動的看著我。媽媽說她當時嚇得腿都軟了,還以爲是眼睛出事了。到醫院後縫了兩針,雖然打了麻藥,但我當時還是哭得嗓子都啞了。媽媽說:“現在回想起來還有點後怕,差一點點就傷到眼睛了!”我對媽媽說:“這件事,我記得一些。” 媽媽一臉不相信的看著我說:“那時你還那麼小,怎麼會記得?”
可我就是記住了。
而那次之後的許多事,媽媽向我說起時,我卻一點都不記得了。
或許,疼痛比幸福更容易讓人印象深刻吧!吉田就這樣,以一種讓我疼痛的方式,擠開了我的爸爸媽媽,霸氣地第一個闖進了我的記憶裡。
2。
這是一個美麗的江南小鎮,拱橋和小河將散落的小鎮串聯起來,白牆灰瓦的房子依水而立。我房間的後窗下就是潺潺的流水,推開窗口伸出頭去,目光越過小河,便可以斜斜的望見吉田家的房子,但是我去吉田家的時候卻必須繞一段路從一個小橋才能去到對岸。而吉田和吉野來我家時就方便多了,因爲他們家裡有一條小船。週末的時候,吉爺爺常常劃著小船載著吉田吉野下河釣魚,路過我家後窗的時候,吉田吉野便朝著窗口喊:“小仔!小仔……”我聽到後,一邊大聲應著,一邊搬來一個小凳子放在後窗下,爬到凳子上推開窗口。吉田吉野看到我探出窗口的腦袋,便招呼我:“小仔,出來玩啊!”我大聲應著:“好啊,等我一會啊!”便從凳子上跳下來,“蹬蹬蹬蹬”的跑出家門,繞過我家的圍牆來到河邊。吉爺爺把小船搖過來靠了岸,把我抱到船上,吉田吉野便興奮的拉著我看吉爺爺釣上來的魚,三個人圍在魚桶邊上用小手指指點點。
我家旁邊有一個小湖,與小河相連,湖面上鋪滿了大大的荷葉,荷葉上棲息著青蛙和小鳥。我們劃著小船去採蓮子的時候,受驚的青蛙便會“撲通撲通”的跳進水裡去,在湖面上激起一圈一圈的漣漪。我和吉田吉野每人折一張最大最大的荷葉頂在頭頂遮太陽,最好玩的就是把水珠灑在荷葉上,輕輕搖晃一下,水珠便會像珍珠一樣在荷葉上滾來滾去,一不小心就滾落了下去。
吉田家裡有一個很大的園子,吉爺爺不去釣魚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園子裡侍弄那些花花草草。園子裡還有幾棵桃樹,桃樹開花和桃子成熟的季節是我們最興奮的時候。有時候也能在園子裡採到紅紅的草莓,還有許許多多的蝴蝶和昆蟲。那是我們兒時的樂園。
三個小孩子,就這樣一天天的一起長大。現在想來,那些少不經事的時光在我腦海裡留下的每一次深刻的記憶,總是少不了吉田的身影。吉田幼時的音容笑貌,還能那麼清晰的浮現在腦海裡,而吉野當時的樣子,卻已模糊不清了。不禁想,有些事,或許是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吧。
讀完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我被爸爸媽媽送到了離小鎮很遠很遠的一個小城裡的爺爺奶奶家去讀書。吉田吉野打過幾次電話給我,每次都問我什麼時候回去,後來還給我寄過一封信:小仔,你走了之後我們很想你。園子裡的桃子熟了,我們給你留了好多,你什麼時候回來吃呀?信封裡還夾了一張吉田吉野的合影。在爺爺奶奶家裡,很長一段時間的陌生,我也很想念他們,想念爸爸媽媽,但那時幼小的我,很無助。
後來,便漸漸的沒了聯繫。爸爸媽媽一年回來看我幾次,而我卻沒有回去過。有了新的玩伴,漸漸的便忘卻了吉田吉野,只有在偶爾看到他們寄來的那張照片時,才又想起這兩個一起長大的小夥伴,念起園子裡的桃子是不是又該熟了呢?
3。
一別兩年。
兩年後,在我讀完了小學的時候,爸爸媽媽把我從爺爺奶奶家接回小鎮。
再見到吉田吉野的時候,感覺陌生了許多,彼此都有些拘謹,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吉阿姨拉著我的手說:“呀,都長這麼高了,成了一個帥小夥啦!”其實,吉田吉野比我還高,而且,告別了娃娃肥後,他們倆原來是兩個很惹眼的小帥哥呢。
沒幾天便又熟悉起來,無話不談。我不再像從前那樣跟在他們倆身後“吉田哥哥”“吉野哥哥”的叫,而是改稱“吉田”“吉野”。看得出他們倆的性格也已經分化得很明顯,吉野喜歡陪吉爺爺侍弄家裡的園子,不太外出。而吉田在家裡悶不住,常常喊我一起在小鎮上到處跑,還帶我去小鎮的另一頭去看我即將入讀的中學。
吉田很喜歡吃魚,驕陽過後的午後,常常扛著兩根釣竿來我家喊我一起去釣魚。而我與其說是去釣魚倒不如說是去餵魚,因爲總是魚餌被吃光的時候,一條魚也沒釣到。吉田便鬱悶的說:“真是佩服你呀,還是爲我省點魚餌吧,去幫我看著桶裡的魚別讓它們跳出來了。”
我看著桶裡的魚張大嘴巴大口大口的艱難呼吸著,撲騰撲騰的奮力往外跳,很痛苦的樣子,想著它們很快就會被開膛破肚下油鍋,忽然起了憐憫之心,於是偷偷的看一眼吉田,見他正全神貫注地釣魚,並沒有注意我,便撈起一條小魚偷偷的丟進了水裡,接著就是第二條,第三條……
吉田突然回頭看我的時候,我剛從桶裡撈起的魚來不及丟進河裡也來不及丟進桶裡,有點窘的定在那裡。
“小仔你在幹嘛呢?”
“我……我想……摸摸它,好滑好舒服哎!”
“有什麼好摸的呀?滑膩膩的……吃起來纔好吃呢!”吉田說著,又回過頭去釣他的魚。
“哇,小仔,看,一條大魚!”
我連忙跑過去,“真的好大呀,我來我來……”
我把魚從魚鉤上摘下來,一不小心,“失手”丟進了水裡。
“啊!”吉田痛心得大叫起來,“小仔,你搞什麼啊?這麼大的魚——”一臉抓狂的樣子。
我故作無辜地說:“好可惜呀,怎麼這麼滑呢?對不起啦!”我一臉的惋惜和自責,心裡卻偷偷的樂,哈哈。
在我的催促下,吉田終於收了魚竿,準備回家了。吉田興奮的跑來魚桶邊看今天的收穫,我便緊張的跑到船的另一頭主動拿漿搖船。
“咦?小仔,怎麼就這麼些?”
我掩飾著自己的臉,不敢看吉田,“呃,那個,有幾條魚自己跳進河裡去了。”
“我不是讓你看著的嗎?還能讓它們跳進去?”
“它們一下子就跳進去了,我總不能跟著跳下去捉吧?”
“那也不該這麼少呀——”吉田臉上寫滿了疑惑和鬱悶。
“吉田,要那麼多能吃完嗎?我覺得就這些我們也吃不完。”
“可以放進冰箱裡呀,我們要開學了,沒時間釣魚了,所以要釣夠吃一個星期的,不然的話,週末之前就沒得魚吃了。”
“……”
吉田真的是不吃魚就會死的人!
4。
開學了,爸爸給我買了一輛新的單車,和吉田吉野一起騎車去學校的那天,心裡甭提多興奮了。我,陶小仔,上中學了,我已經長大了。
吉田讀初二,我和吉野讀初一。因爲吉野的姑媽正好是初一的班主任,所以,我和吉野都進了她的班,吉阿姨說要讓姑媽親自管教我們,呵呵。不過我和吉野都很開心能因此呆在同一個班級裡。
我和吉野本來是同桌的,可是吉野後面那個潑辣的女生向吉老師投訴說,吉野的大腦袋總是擋住她的視線,於是吉野便被調到後面和那個潑辣女生成了同桌。
那個潑辣的女生叫顏箏,蠻漂亮的,留著碎碎的短髮,看上去很伶俐。幾天後才知道,原來顏箏是我家的鄰居顏爺爺的孫女,這學期剛從上海回來的。顏家是我家的東鄰,中間只隔了一戶人家。顏箏的爸爸媽媽都在上海工作,平時家裡只有顏箏和顏爺爺兩個人。其實小時候顏箏和爸爸媽媽一起從上海回到小鎮小住的時候,我見過她很多次,她小的時候留著長長的頭髮,一眼望去很文靜的樣子。好幾年沒見了,加之她又剪去了長髮,竟沒認出她來。
之後的日子,我和吉田,吉野,還有顏箏,成了超級夥伴,每天一起上學放學,路上滔滔不絕,打打鬧鬧,你追我趕。我和吉野,顏箏,因爲在同一個班級,所以有更多的共同話題,吉田就常常被晾在一邊。吉田本來就是一個不多話的人,尤其在女孩子面前。他說話常常簡練到令人髮指的地步,“嗯”,“是”,有時候,他的語言不是一般人能聽懂的,比如他說:“概!”就是“大概是吧!”的意思,“NO知!”就是“我不知道!”惜字如金,真的讓人很崩潰。
其實我覺得顏箏很適合做淑女,她五官秀美,脖子細長,身材苗條,聲音也細細的,怎麼看都是一個淑女胚子。但是她卻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假小子”模樣,大聲的說話,放肆的大笑,一點不在乎形象,讓人很無奈。在班裡她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見不得不平事,尤其見不得男生欺負女生,很有“路見不平一聲吼”的架勢,男生們都被她呼來喝去的,對她敬畏三分。
記得那時候我和吉野都很喜歡顏箏,常常爭相向顏箏獻殷勤,有時候還會爲了顏箏“爭風吃醋”,哈哈。
而吉田,他好像對所有的女生都不太接近,在學校裡也很少見他和女生交往。他熱衷的東西,比如電玩,比如收集古錢幣,比如把各種稀奇古怪的昆蟲放進文具盒裡帶到學校去玩。那時候我輕易不敢動他的書包,因爲有時候裡面會藏著他不知從哪裡逮到的小老鼠,甚至小小的細長的蛇,有時還會飛出蜜蜂來。那時候很好奇他怎麼什麼都不怕,心裡有一絲隱隱的崇拜。他既像我們三個人的哥哥,酷酷的,不太說話,稍顯成熟,又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有時候比我們還貪玩。
吉田好像很討厭和女孩子肢體接觸,一起騎車上下學的路上,顏箏常常以累得騎不動的名義,伸出一隻手讓我們拉她一把。她讓吉田拉她的時候,吉田便不耐煩的說:“騎不動就坐在路邊別走了!”顏箏憤憤的拉住吉田的胳膊說:“就偏讓你拉著我!”吉田便一把甩開顏箏的手:“你煩不煩!”然後快速騎到前面去,丟下委屈的顏箏不管。現在想來,那時候的吉田應該是已經有了青春期的萌動吧?已經對和女孩子的肢體接觸有了感覺,所以纔會這麼敏感的避開吧。
5。
有段時間,爸爸媽媽辭職了,在市裡開了一家小公司。那段時間他們特別忙,中午沒時間回家給我做飯,便每天塞給我一些錢讓我在外面吃。
在學校旁邊吃過飯回到教室,同學們都還沒有來,空蕩蕩的,蠻孤單的。
那天我對吉野說:“中午別回家了,我請你吃飯,完了我們去溜冰,怎麼樣?”我知道吉野最喜歡溜冰了。
吉野興奮的說:“真的?有這麼好的事?爲什麼請我啊?”
“不爲什麼啊,你去還是不去?”
“去,當然去啦。”
接下來是吉田和顏箏,找各種理由不回家吃飯,比如“作業很多”啦,“天很熱騎車好累的”等等,其實他們也不只是爲了陪我,也是貪玩吧。
那段時間我們把學校周邊好玩的地方幾乎玩了個遍。吉田喜歡玩檯球,總拉著我們去檯球吧。顏箏本來不會玩檯球的,沒想到去了幾次之後居然喜歡上了玩檯球,並且進步神速,沒幾天便可以和吉田做對手了。
我們常去的還有一家小小的電玩城,那時候玩得最多的就是三國志。我不太會玩,常常在快要“OVER”的時候大喊:“吉田快來救我啊!”而吉田好像對所有好玩的東西都很精通,跑到我面前“噼裡啪啦”一陣狂敲,愣是讓遊戲起死回生了。
從遊戲廳出來,我開玩笑說:“顏箏你知道嗎?你玩遊戲的時候表情特有殺氣!”顏箏便酷酷地甩一下頭髮,昂起頭,“哼哼,檯球,電玩,帥哥,而且還是三個,夢寐了好久,本女子總算修煉出一點不良少女的樣子了!”吉野說:“顏箏,你真的根本不需要修煉的,你本來就很有不良少女的樣子。”顏箏便興奮起來,一臉的興高采烈,“哇,是真的嗎?過獎過獎了!”吉田“悄悄”的對我說:“呀,她怎麼把‘女子’和‘少女’這兩個詞用在自己身上啊?我看不合適吧!”還沒等顏箏反應過來,吉田便已經跑掉了。
有時候,我們三個被顏箏拖著陪她一起逛街。她最愛逛的是飾品店,一家一家的逛,也不知道累。她把髮夾別在頭髮上問我們:“這個怎麼樣?”我們便一唱一和的說:“恩,髮夾蠻好看的。”“可惜被你襯醜了。”顏箏不滿的向我們努一下嘴,又選了一個純黑的大墨鏡戴上,衝我們擺一個很酷的poss,“很有黑幫老大的派頭吧?”我們三個都作出嘔吐的樣子,“像女土匪還差不多!”“哪裡哪裡,我們的顏大美人怎麼會像女土匪呢?分明就是壓寨夫人嘛。”這種時候顏箏便會追著我們狂打,有時候也會忍不住陪著我們大笑起來。
有時候也去書店,四個人站在書櫃前安安靜靜地看書。這個時候最先沉不住氣的往往是吉田,看不了多久就嚷著要出去。顏箏雖然玩起來的時候很瘋,但是看起書來卻很沉靜,像一個修道多年的老妖婆(哈——)。
記得某次玩盡興了之後去吃飯的時候,才發現四個人的錢都花光了,把口袋翻了個遍,才湊了三塊錢,無奈之下決定去買一份水餃四個人吃。
“阿姨,一份水餃。”
賣水餃的阿姨看看我們四個,不確定的問道:“要幾份啊?”
“一份!”我們異口同聲。
“要什麼餡的啊?”
“豬肉芹菜。”吉野說。
“不,要牛肉餡的!”吉田說。
“我不喜歡肉餡的,要韭菜雞蛋的!”顏箏說。
“我不吃韭菜,我要香菇的!”我說。
那阿姨便不耐煩了,“到底要什麼餡的?”
我們又同時說出自己喜歡的口味,那阿姨便說:“你們先商量好再要吧!”
噢,我們還是出去商量吧!
最後,買了一盒餅乾,四個人分著吃。
不出去玩的時候,就呆在空空的教室裡,分零食,打打鬧鬧,或者睡午覺。有時候,去吉田的教室玩,趁吉田趴在課桌上睡覺的時候,偷偷的在黑板上寫:“吉田是老鼠!”然後在後面畫上一個正在睡覺的老鼠。或者寫上“吉田,我暗戀你好久了!”想象著他們班的同學來了之後看到黑板上的內容時的反應,還有吉田的窘態,便忍不住笑起來。吉田忽然擡起頭來看到,便衝我們嚷著“你們找死啊!”跑到講臺上來想要擦掉。顏箏著急的對我喊:“小仔快擋下他,別讓他擦掉了。”我很聽話地張開雙臂用身子擋住吉田。吉田一邊往黑板這擠著一邊喊:“你們要死啊?快讓開!”
眼看就要擋不住他了,我便抱住吉田的腰用力推他,身子貼著身子的時候,我的心忽然“卟咚”狂跳了一下,好像有一個漩渦,從心臟的位置迸涌而出,迅速漫過全身,那種感覺,酸酸的,麻麻的……我愣了一下,趕快鬆開了吉田。
那是我第一次發現,我對吉田的身體,有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