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來的時候,感覺有人在舔她的手。
準確的說,是小指的指尖。
柔軟的、濕熱的、舌苔特有的起伏帶來了微微摩擦感,從指尖最敏感的細胞傳遞到心口。瘙癢、酥麻,夾雜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悸,如同微弱的電流閃過,讓她控制不住縮了縮。
可對方卻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掐握著她指節的手微微用力,就卸掉了她本能的動作。
于是她睜開眼睛。
入目是夾雜著金色的雪白日光,刺得她眼睛酸澀了一瞬間,不得不閉合幾秒后再次睜開。逐漸適應了的光線下,玻璃面的圓桌離她不到半米,搭在柔軟的灰色沙發靠背上的左臂,在明亮的光線下白的像玉。淡青色的血管潛伏在表皮之下,延伸到手腕,然后被另一個人的手握住。
對方坐在同樣的單人沙發里,右手保持著一種近似于吻手禮的姿勢,將她的左手掌握在掌心。他毫不意外地看著她醒來,若非指尖殘留的觸感,她幾乎以為這是一個即將完成或者已經完成的吻手禮。
——哪支文明的吻手禮包括舔手指,我讀書少你不要騙我!
比起之前介于半醒未醒間、本能一樣的輕微掙扎,這一次她十分堅決非常用力毫不客氣的把手往回抽。對方沒有阻止她,任由她把手抽了回去。
首戰告捷,她將目光微微轉開,快速的打量過自己周圍的環境。
——圖書館、復習室,或者類似的建筑內部。
三秒之后,她得出了這個結論。
他們所處的地方是三樓,上面還有三層,整體布局非常相似。每一層都是弧形階梯狀的平面,樓梯從中間穿過,將六層的每一層分成了兩個不規整的半圓。
他們位于三層左半圓的邊界,一處微微凸出的平臺上。玻璃面的圓桌被三把小小的單人沙發包圍,其中一把空置著,另外兩把被她和面前的少年占據。
少年,或者青年。
形容性的語言多是較為主觀的,不同于數字帶來的相對精確性。眼前的男性無疑十分年輕,黑色的中短發和同色的眼睛,即使是這樣趨于深沉的顏色,也無法讓他顯得老成。
從外貌來看,他至多十五六七歲——處于青澀的、發育中的、激素分泌旺盛的年齡。只是這感覺無疑是不全面的,無論是他之前的表現,還是此刻看著她的模樣,都不該是這個年紀的少年所有。
但見皮相,未見骨像。
指尖的水漬已經完全干透了,只有某種風干后的凝滯感保留了下來。她本能的用拇指搓了搓,對方顯然注意到這個動作,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眼角微彎,露出一個可以被稱為“干凈剔透”的笑容,其中似乎帶著討好的味道。
……見鬼的干凈和剔透。
她繃直了脊背,下頜微收,皺著眉頭盯著一米外的少年。他人來往寥寥的圖書館,陌生而行為詭異的異性,以及最重要的,記憶空空如也的自己。
是的,她想不起一絲一毫,關于“自己”的事情。
姓名,親友,來歷,過去,一干二凈。
常識、知識、觀念、訊息,卻基本完整。
甚至在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她的腦中隨之出現了“解離性失憶癥被認為是最常見的解離癥,此病最常見的是對個人身份(personal identity)失憶,但對一般資訊的記憶則是完整的……”,這樣一段信息。
“我”在失憶之前,要么修習的專業與此有關,要么是個記憶不錯的學霸。
這絕不是什么人人都知道的常識,她知道。
那么問題來了,此時此地,她開場的第一句話,該說什么?
“可以了嗎?”
就在她在腦中列出幾種適用方案,并決定用最合適的那種試探一下時,對面始終未曾開口,只用注視與她相對的少年,用簡單的四個字,打消了她的念頭。
仿佛一句簡短的魔咒,將封禁的時空打破。似乎是因為她始終沒有說話,眼前的少年漸漸流露出一絲懇求又脆弱的神情。他將身體微微前傾,伏身將雙臂支在桌子邊上,緊緊地盯著她。
那雙眼睛有些異于常人,瞳孔和虹膜一樣漆黑,看起來只有眼白和瞳孔,因此顯得格外的大而圓潤。
這樣一雙特別的眼睛,被它們注視的時候,會讓人第一時間感受到虔誠、專注、鄭重與專一。或許只是瞳孔構造帶來的錯覺,或許的確如此。
仿佛你成為對方落水時的最后一根稻草、困境中僅存的信仰、深陷黑暗中唯一可見的光。這讓他的神情無比誠懇,即使她對當前的境況一無所知。
“塞壬,這樣做夠了嗎——請你救救我。”
一句緊隨而來的話,同時對方再度伸出手來,似乎想去握她的手,卻又在她毫無感情的注視下退縮下來。他的十指不安的絞纏在一起,稚氣未脫的容貌讓他看上去,更像是某種蜷縮的動物幼崽:
“你說過的,只要我,舔夠半分鐘,你就幫、幫我,”他的臉因為羞窘而泛起一絲微紅,卻堅持著說下去,“選擇我作為合作對象,直到任意一方死亡或者24小時結束為止。”
最后那句話有些長且書面化,但對方說的無比流暢,顯然在心里復述了不少遍。
可是,從對方之前姿態極低的用詞來說,這段話與其說是要求她兌現承諾,不如說是用唯一僅有的口頭誓言,努力將兩人維系在一起。
——只有別無他法、又太過渴求承諾的人,才會這樣姿態低下,甚至到了卑微的地步。
是因為什么?
“我的‘原話’,不是這么說的吧,”短暫的沉默后,她決定用這句話作為試探的開頭——擺出漫不經心的態度。
于是對方的臉色,瞬間從紅到白。
“何況,和你‘合作’,我可看不到多少好處。”
“那你究竟想……怎樣。”面前的少年猛地站起身來,又在一瞬間深呼吸,將差點過界的音量和情緒壓了下去。最終在她挑起一邊眉毛斜睨的時候,重新坐了回去。
“……我知道,比起其他五個人的實力,尤其是顏玨,和我合作沒什么好處。”在十幾秒的深呼吸之后,他重新開口。剛剛變聲完畢的聲音,似乎還殘余著一點沙啞,被激化的情緒增強,聽起來像是瀕臨哽咽的語調,“可是我有我的‘優勢’,他們都沒有的。”
“我們的身份設定是‘情侶’,不需任何借口就能一起行動。而其他幾個人,你和顏玨的設定是‘情敵’、不喜歡舍璃、和莫斯的設定是‘普通同學’,而西爾維婭和羅茜必然在一起……”
“另外,我喜歡你。”
她心里微微一動,表面上卻只挑了下另一邊的眉毛。
“我喜歡你,塞壬。”對方卻像是放下了一切顧慮和掙扎,神色平靜到仿佛不是在告白,“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嗎?早在我們沒被弄進這鬼地方之前,在我遮遮掩掩不敢面對你的時候,你一直都知道。
“這個世界,弱者無法存活。如果不能和你合作,我只會成為唯一獨自行動的那個——唯一被拋棄的那個。”
“我喜歡你,我必須依附你。所以舔你的手這種小事也好,做其他任何可以做到的事也好,只要你說,我就會去做。
“只請你,救救我。”
作者有話要說:如果瞅過我隔壁原創的,請忘了它吧。兩篇文沒有半毛關系,相同的人名是我取名無能+懶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