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范子玉還是不如我,縱使她有著深深的城府,可她沒有弒父??v使她能文能武,可她通敵叛國??v使她對夙昧有著百般的愛慕,可夙昧卻成了我的夫君。她再怎么擁有才智,在操縱棋盤之人的手中始終敵不過我。
因為,即便我是棋子,他們還留給我一絲情面;而對與她這種善于背叛做戲的人來說,當(dāng)她發(fā)揮盡了自己的余力之后,便成了廢棄之物。
所以,她不如我。
我企圖這般讓自己欣慰一些。
乘著她未看見我,我轉(zhuǎn)過身子背對著她。
我與時慎行一同上了一輛裝藥輦車,過了大約兩個時辰,終于駛到淄城里的藥材鋪子前。我當(dāng)然是不懂得藥單上的藥有什么要講究的,那句話本就是姜衫讓我與時慎行出去談一談的借口。
藥材鋪的店家將大捆大捆的藥材包好,堆放到空空的輦車上,沒過多久,車廂就滿了。我和時慎行便都坐到了車廂外,時慎行教了我一會如何駕車,于是后半段會兵營的路程都是我鞭策這兩匹小馬兒回去的。
將輦車停在軍醫(yī)屬,我喚來了史韶一同來幫我們搬藥物。待我們將車上的藥都清空了,時慎行便帶我走遠(yuǎn)了,這期間姜衫始終沒有出來過。
一路上,那些來來回回的士兵巡查隊伍向著時慎行打著招呼,說些什么“校尉好”之類的話以外語言就很單調(diào)了。怪不得時慎行沒事愛往姜衫那兒跑,所以說時慎行他是欠扁的。
走到主帳的位置,時慎行停下了腳步。在帳外喊了一聲,“三哥?”
卻聽到里面是個女子的聲音,“進(jìn)來罷。”我的心忽地一黯,正對上時慎行那張神色難辨的臉。尷尬地笑一笑,以表示我其實沒事。
那女子的聲音我又怎會聽不出來,還不就是方才驚鴻一瞥了的范子玉么。她放著好端端的葭玉公主不做,倒是跑來了這荒蠻之地,還不是為了取一個軍功,伴著夙昧一段時日,好來個日久生情什么的,小三上位,讓我這正妻下了堂。
我想著多一事還不如少一事,便低著頭和時慎行進(jìn)了去,不讓人瞧見了她的樣子。夙昧正在布著行軍圖,看見我們來了,唇角似是而非地勾了勾,然后又在幾處小山坳里步下了一面旗子。具體什么的,因為我低著頭也看不清楚,便也不去深究。
未料到的是范子玉先發(fā)了言,疏疏一笑:“六皇子來這帳里做什么?”
我不禁心里嗤笑一聲,聽她這問話的方式,好似自己是這軍中的女主人一般。但光從語氣上聽,卻沒有絲毫的無禮之處。
時慎行自然能感受到范子玉的話中的含義,面上露著不懌之色,看著夙昧悶聲道:“三哥,我有事要稟,可否讓范小姐先回避一下?!?
范子玉淺淺一笑,依順有禮地說:“如此,我便就先回帳了,郡王爺若是有需要,子玉自會前來相助?!?
聽了這話我便是氣不打一處來了,什么叫做“有需要”,什么又叫做“相助”?范子玉在這軍中到底是來作什么的,為何聽起來是如此地曖昧,讓人心生不爽。
范子玉在走之前貌似看了我一眼,我不曉得她有否認(rèn)出我來。只是那眼光卻真真讓人不自在。
時慎行大落落地坐下,對著夙昧道:“那女人來你帳內(nèi)做什么?”
夙昧輕輕一笑,“你與她倒是說了一樣的話?!狈蹲佑穹讲乓彩沁@么一句問話,沒想到夙昧剛才一臉鄭重專心致志的模樣在布旗子時,還是聽著他們之間的對話的。
“美人帳下猶歌舞,三哥你雖說未有此事,但讓那女人來你帳下也是委實不妥的,要是被軍中人嚼了話梗,小嫂嫂該是怎么辦?”
夙昧淺淡一笑,捻轉(zhuǎn)著手中的小旗,落在圖的另一處上,“我又何必?fù)?dān)心她,自有我體貼的弟弟為她操心?!?
這弟弟分明有兩人。時慎行卻誤會了這一層的意思,口不擇言地說:“小嫂嫂原先歡喜的是老五,老五也樂得為她操心?!?
我聞言呼吸一滯,夙昧抬起頭來,望了時慎行一眼,又復(fù)將眼光轉(zhuǎn)到時慎行身邊的我身上,深深一眼,一時間我?guī)缀跏潜蛔⒁暤每熘舷⒘恕?
卻發(fā)覺他已經(jīng)走近了我的身側(cè),嘴巴靠近我的耳畔,氣息噴薄在我的面上,道:“她既然來了,為什么不自己說呢?”
我抬眼看見了他滿眼的翩躚的笑意,忽地覺得他好生難以琢磨,明明知道我此行不善,卻兀自將此當(dāng)作是我對他的思念難捱,便忍不住動身來到了軍中一般。
此時的時慎行見了夙昧這般舉動也說不出什么話來,自覺地走出了帳,還好心腸地掩了掩,聽到他與外頭的士兵說了聲,叫人不要打擾什么的。
我不禁噗地笑出聲來,腰上卻被夙昧環(huán)住,被他按倒懷里,聽著如鼓的心跳聲,才發(fā)覺那聲音來自我自己。他不講戰(zhàn)事,我也不提及,只當(dāng)是尋常夫妻。
悶了半晌也不見他有什么動靜,我推了他一下卻被摟得更緊,只見他眸色深沉,額發(fā)掠過眉腳,問道:“夫人你,讓老五操了心?”
我笑了,不去回答他反問:“范子玉可是解決了你的‘需要’?”我對上他清冽的眼睛,“可以解釋一下么,什么叫做‘需要’,而她又怎么來‘相助’你呢?”
“夫人是如何想的,若是你有了‘需要’,夫君定會給?!蹦抗饩季?,深入體膚。言語輕轉(zhuǎn)抽離了其他,恰叫人生生別不開耳。
恬不知恥好么!饒是我是一個已婚婦女,但是人事方面也方才經(jīng)歷了一半,在怎么厚顏無恥,也沒他的口味重。我還是只適合裝呆才是。我根本沒有求歡的意思好么,“需要”這個詞很令人費(fèi)解好么,擺脫臉湊這么近做什么啊喂!誰要你啃親了一段時間不見吻功見長么。是不是,吃飯時拿豬排骨做試驗了。
氣喘吁吁,連話都說不全了。我眼角泛紅,只覺得這帳中的燈火都暈開了去,外頭是皎月與清風(fēng)直逼靈竅,里頭是溫意惺忪,而他的眉眼勾勒如水墨。仿佛置身于一張毛邊的宣紙,一肌一發(fā)都化作畫仙筆端的種種,含蓄而朦朧。
“搬來我這里住下?!辟砻镣O拢D(zhuǎn)而對上我的眼,意蘊(yùn)幽長地說,“于你我都是一件好事,不是么?”于他是什么意思我不愿多想,而于我來說,靠近一些,或許就更能轉(zhuǎn)了空子做些手段。
可是,畢竟是在他身周,我近他一分,他亦近我一分,看似能與我親昵,可是這未嘗不是增加了監(jiān)視、管制我的機(jī)會么。而我亦不想在他的帳中看見其他女人進(jìn)進(jìn)出出嬌弱親近的模樣。
我清了清嗓子,“怕招人碎語。我這身份,若是被人知道,處理起來終是不容易。”
“郡王妃的身份,哪還有人詬病?”夙昧絲毫不在意我這托詞。
“只怕人說主將無心戰(zhàn)事,我這婦人罪不淺。”我小心地回道。
“事實本就如此,”夙昧笑了笑,一片光風(fēng)霽月之色,眼色變深,“何況,他們只會說郡王與夫人伉儷情深?!?
我又聽不懂了,什么叫做“事實本就如此”?本就如此的是“無心戰(zhàn)事”還是“婦人有罪”呢?
“我還是回軍醫(yī)屬比較好。”我頓了頓,看向他說,“你就不怕我將這戰(zhàn)事布局告訴大瑨之人?”
“告訴了又如何?”
“你、你難道是想‘鷸蚌相爭’,讓坐收漁翁之利么?”
我看見夙昧的喉嚨滾動了兩下,眼底一片冷峻深淵,黢黑不明,重重地吸了一口氣,轉(zhuǎn)身坐到一旁的凳子上頭。
“我是想要這‘漁翁之利’,可是現(xiàn)在覺得學(xué)那姜太公垂釣,也等不來什么,”夙昧看著我,明明是輕輕淡淡的眼色,輕啟薄唇,而吐出的話語卻讓我倍感千鈞,“那魚兒卻固執(zhí)得很,不愿上鉤?!?
要問我聽不聽得出來他話中的意思,我當(dāng)然是明了的。
什么魚兒、什么漁翁。我怎會不知?蟾宮節(jié)上夙愿將魚兒紋的香囊給了我,我便是夙昧口中的那尾魚兒。
這條魚兒不是笨傻愚昧的,沒有魚餌又怎能引之上鉤呢?可是她又是癡蠢不旻的,看著水波上頭那個垂釣的人兒,就已經(jīng)醉了,即使這個時候遲遲不上勾,早晚也是要上了的。
大約過了半月余,戰(zhàn)事如火如荼,令我想不通的是李復(fù)竟然也在戰(zhàn)場之上。而李復(fù)與李雙的關(guān)系還有與夙昧之間,令人難以琢磨,我提筆又傳給云啟書信說了我的疑惑,還有范世源在煬城作戰(zhàn),范子玉留守軍中等等事情。而當(dāng)小灰鴿送來云啟的話的時候,我卻是擔(dān)憂與震驚,不知所措了。
聞信說,云啟不日將御駕親征。
他待請?zhí)犹祵幭?、戶部尚書汪粵齊、御史大夫陳鐸、左中丞蔡嚴(yán)箏四人代理朝事。派遣李復(fù)、楊守?zé)槨⒍瓮醯热顺鰬?zhàn)雅國。
戰(zhàn)事已經(jīng)過了一月有余,海棠花正直花期,但我在軍中卻看不到那盛開的模樣。而當(dāng)我知道姜衫會在暗中助我一事的時候,心里不是沒有驚異的。
姜衫雖不是大瑨人,也不是云啟的親衛(wèi),而她受云啟所托,必將是言出必行。
淄城一戰(zhàn),雅國略占上峰。但是折損了一員大將,而夙昧也不似那時九公主所言一般只是僅僅坐鎮(zhèn)大帳,他戴盔披甲,他是一名主將。
期間難免會有什么大大小小的傷,但都無傷根本,沒有大礙,可是他都會叫我過去幫他換藥什么的。
看著他平淡不驚的眼,我似是能感覺到無形的壓抑正向我襲來。明明我是危險的人,明明沒準(zhǔn)什么時候我就傷他一命,明明我不可信,他卻要這般打賭似地孤注一擲。
他在等我下手。
他賭我下不了這個手。
然而,軍中的慶功、行軍已經(jīng)抵達(dá)了大瑨、百姓中傳來的敗訊、云啟作為一個帝皇將至。都讓我不得不狠下心來。
謀害全軍的將領(lǐng)士兵,我做不到。而偏偏我能迫害,我能接觸的人卻是他們軍中頂尖上的人。有道是擒賊先擒王,若夙昧倒下,或許他們就失去了有力的臂膀與依托,就會成為一盤散沙。
若夙昧倒下,他的帝皇之梯會被我力拉崩倒;若夙昧倒下,而他心生不懌,我則可以對他說句:“難道你的承諾是如此淺?。磕忝髅髡f過,什么‘此心歸處,便是吾鄉(xiāng)’的話兒,落葉歸根,我在哪,你就在哪。”
我的狠絕單單就要對準(zhǔn)了一個人。
姜衫告訴我了迷藥的方子,這幾日我將它配好,打算來個循序漸進(jìn),日日給夙昧喝上個一口。